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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第十六章  卖扇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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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在等我。我到家的时候,二姐在拿一把剪刀挑灯花儿。“干啥去了?”二姐问。
我没有理她。我生气,她竟然当众抽我大耳瓜子。这是她第二次打我,我都记着呢!第一次是在我七岁的时候,因为我学别的男孩子站着撒尿,结果是我尿湿了一条棉裤。二姐给我一顿好揍。她说她不心疼棉裤,是气我不学好。打我是记我长点记性。那个时候,我就是不明白——我怎么就不学好了?别的男孩子都站着撒尿,凭什么我就得蹲下?长记性,好吧,我长记性!但我一定要弄清楚一件事儿——我到底是男是女。二姐不告诉我,还不允许我去问别人,那我掷铜钱儿行不行?正面是男,背面是女。可恼的是铜钱儿每回都不一样,最终我也没弄明白。长大,长大。多大是大?
二姐见我不吱声,啪地一声把手里剪刀拍在桌子上:“和我置气是不是?说,去哪儿了?”
我说:“去玩了。”说实话,我还真是从心里怕二姐。能不怕吗?我从小没爹没妈,是二姐一手把我带大的。
二姐的语气也缓和了很多,她说:“王小六回来了,咱们的画店有了雕版师傅,这是好事儿。可他和秦梦阳一直不对付,一个槽上栓不得两头叫驴,往后也少不得你踢我咬的。你要长点儿心眼儿,不读书的时候就多去店里转转,听到什么记在心里,回家来说给我听。一个是雕版师傅,一个是印刷师傅。有了这两个人,吉祥画店不愁不发达。可怎么让这两个人都听咱的,这是个学问。”
我听不懂二姐的话。虽然听不懂,但我还得点头。
二姐说:“记住了吗?别光点头,给我说一遍。”
二姐可真啰嗦。我心里这样想,可却不敢这样说。我说:“不读书的时候就去画店里转转,听到什么记下来,回家告诉二姐。”
二姐这才安心在说:“去睡吧。”

8
睡。
我去睡。
可我睡不着。
不光睡不着,我还肚子疼。
辗转反侧之间,突然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流出来,粘粘的。连忙起身,点灯察看。红的,是血!我的身体在流血!我顿时魂飞魄散!扯开了嗓子喊:“二姐,二姐!”那时,我一个人睡在堂屋,二姐睡在西厢房。二姐一直睡在西厢房。我小时候也是跟着二姐睡厢房的。我九岁的时候,二姐说我大了,不能和姐姐睡一起了,会让人笑话的。堂屋空得久了,人气儿越来越淡,这不是什么好事儿。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我得去堂屋里住,得去压压人气儿。屋子就是住的,人不住,其他邪气就会趁机占了。堂屋不比偏房,那是一家之主,必须得有人气儿镇住,这个家才得兴旺。所以我就一个人住到堂屋里了。那个时候,我害怕极了。血还在不住地流,我想,我要死了,我就要死掉了。我挣扎着去打开屋门,我朝着西厢房喊:“二姐!二姐你快来啊!”
二姐慌里慌张地跑了来,问:“咋了?”
我哭了,我说:“二姐,我要死了。”
二姐说:“到底咋了?”
我举起一只沾满了血浆的手,说:“二姐,血,我流血了,好多好多的血。”
二姐也吓坏了,紧紧抓住我的手,说:“哪儿?哪儿流血?”
我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流血的部位。
二姐突然笑了,她说:“没事儿,没事儿。”二姐一边说着,一边找东西给我擦血。
我哭着说:“二姐,我不想死啊!”
二姐说:“谁说你要死啊?思蕙不怕,姐姐告诉你啊,这不是病,也不会死,这是思蕙长大了,思蕙成了大人了。”
孩子,你听明白了没?这就是我的初潮。说起来让你见笑了,那个时候我傻啊,傻得啥都不知道。一想起这事儿,我这脸就……烫得慌。男女之事我傻,可别的事儿我不傻。当时我就揪住了二姐的话尾巴,我说:“我成大人了?”
二姐说:“嗯,我们思蕙成大人了。”
我说:“那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我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9
二姐说了,二姐说的很多,二姐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那么多话。
昏黄的灯光照在二姐脸上,那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二姐平静地诉说着那些改变了我们家命运的陈年往事。是的,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在述说一个古老的传说,而那传说又仿佛和我们家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琢磨不透,当时二姐为什么会那么地平静。这好像不太符合二姐的性格。甚至一度我怀疑自个儿的记忆是否紊乱,我仔细地想了又想,没错,当初二姐就是那样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我记得很清楚,二姐说完那些话的时候,恰巧有一个很大的灯花在火焰中心炸开,伴随着细微的声响。二姐笑了,嘴角微微上翘。二姐的嘴巴很漂亮,唇角处微微内凹。二姐笑着说:“这么大一个灯花儿,真好。我们家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红火。”
而我关心的不是灯花儿,也不是越来越红火的日子。我关心的是——父亲到底在哪儿?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能回来?之前的日子,我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关心过父亲的事儿。父亲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个符号。我的记忆里,对于父母是没有任何概念的。
二姐把我揽在怀里,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很短。二姐说:“思蕙,姐姐也是没办法。你是个女孩儿,漂亮的女孩儿。可是,你必须要装成男孩子,明白吗?”
我说:“二姐,我想留长头发,我想穿花衣裳。”
二姐说:“等着吧,会有那一天的。”
我说:“那一天在哪儿?”
二姐说:“爹回家的那天。”
我说:“爹还会回来吗?”
二姐说:“爹一定会回来的,爹怎么会不回来呢?这是他的家啊!”
我说:“这么多年了,为啥爹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二姐说:“不是爹不想回来,肯定是爹迷路了,找不到家。”
我说:“爹会不会在外面饿死、冻死?”
二姐的眼里便闪了泪花儿,说:“爹是好人,救济过不少人。爹也一定会遇到好人,被好人救济。”
我说:“若是爹总也找不到家怎么办?是不是我就再也不能做回女孩儿了?”
二姐说:“你已经满十一岁了。七年,七年之内姐姐一定把爹找回来。到那个时候,姐姐给你买好多好多的花衣裳,给你梳一条长长的麻花儿辫。那个时候,思蕙就是咱东昌府最漂亮的女孩儿。”
我依偎在二姐怀里,想象自个儿穿着花衣裳扎着麻花辫的模样。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