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第十七章 闯匪巢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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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二姐他们走后，我就住到了思芸哥哥家里。
思芸哥哥整天不着家，说是忙着和上海来的蔺先生筹划设立中华书局分号的事情，反正我也搞不懂。平日家里只有殷氏嫂子和小霙南。殷氏嫂子算不得漂亮，但是很耐看。五官小巧而精致。举手投足都很轻蔓，说话也是不急不躁柔声细语。那样静好的女子是我平生所仅见，那种静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没有人学得来。小霙南刚刚一岁半，正在蹒跚学步，总是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地叫：“叔叔，叔叔……”殷氏嫂子则始终不离小霙南左右，笑吟吟地看着自个儿的儿子。那是一个异常温馨的画面，而我却难以融入其中，我扒着门框往外看，看什么我也不知道。
殷氏嫂子说：“思蕙，是不是想二姐了？”
嫂子的话音没落，我的眼泪就掉了出来。想，能不想吗？我从小到大就从来没有离开过二姐，二姐就连坐花轿都是抱着我的。三天，已经三天了，二姐还没有回来。
殷氏嫂子掏出手帕帮我擦了眼泪，抚摸着我的头说：“思蕙不哭，有你思芝哥哥跟着呢，没事儿。思芝哥哥有功夫，可厉害了，谁都打不过他……不哭。”
思芝哥哥有功夫我是知道的，不光是我知道，好多人都知道。关于思芝哥哥的功夫还有一段传说。说是当年大伯去世之后，从某天开始，思芝天天做梦，梦里有一位白胡子老头教他武功。思芝梦里学，醒时练。几年过去，不知不觉功夫就成了。思芝自个儿说的神乎其神，一开始根本没人相信。后来看他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家里人也真没看到他向哪位武把式讨教功夫。而且，东昌府几个有名的练家子也没有一个承认思芝这个徒弟。但是，思芝的武艺有不少人见识过，那可不是一般的好。思芝的功夫成了谜，谁都猜不透的谜。仿佛从天而降，又仿佛神人附体。我不知道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不相信思芝那些鬼话，肯定有什么人教过他，只是他不说，别人不知道罢了。殷氏嫂子的话虽然让我略感安慰，但是我还是担心。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群狼。他们可是去土匪窝，那群土匪哪个没有功夫？我心里这样想，可我没说话。我依旧倚在门框上，拿手指头刮擦木头上的一点污垢，那是一个极其无聊的动作。
小霙南举着一个布老虎玩具，仰着小脸儿叫我：“叔叔，老虎，玩儿……”
我没有心情逗小霙南，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我撒腿往外跑。
殷氏嫂子在后面喊：“思蕙，你要干啥？快回来。”
我说：“嫂子，我到高船户家去看看，一会儿就回。”
殷氏嫂子说：“你可快点儿回来，别让我着急。”
我说：“嗯。”
我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让殷氏嫂子那样的人着急。我就是想去看看高家的人回来没，就是想去看看。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儿了。只是，我没能见到高金宝。后来推算，我到高家的时候，高金宝正急冲冲地赶到书局里去找思芸哥哥。
我推开高家大门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和我年龄相当的小女孩儿，准确地说我只看到了那女孩儿的后背和一条长长的辫子。那条乌黑油亮的辫子衬在一件水红色的花格子小褂儿上，格外抢眼。女孩儿正在翻晒茄干——几张苇席几乎铺满了院子，上面全是黑乎乎的茄干。茄子是最不容易保存的菜蔬，只有切成片晒成干才能保存到冬季。我对着那条辫子说：“小妮儿，你家大人呢？”我的话粗鲁而且无礼，还有一种假模假式的托大。
女孩儿扭头看着我——那是一张十分清秀的脸。女孩儿说：“小小子儿，你是谁？找我们家大人啥事儿？”
我本来是因担心二姐才来高家的，可是那会儿却偏偏忘记了这个最初的原由，只是盯着女孩儿的辫子发呆。我说：“你让我摸一下你的辫子不？让我摸一下辫子我就告诉你。”
女孩儿再一次把后背留给我，说：“爱说不说，我忙着呢，没空儿搭理你。”
我站在那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女孩儿突然回头，嫣然一笑，说：“我的辫子好看不？”
我说：“好看。”
女孩儿说：“那就让你摸一下吧！”
“嗯，嗯。”我连声答应着跑到女孩儿跟前，站在女孩儿背后，伸了伸手，随即又缩回来，将两只手在自个儿的衣服上擦了擦，才小心地把那一条漂亮的辫子捧在手里。
女孩儿说：“好了。告诉我你是谁？”
我说：“我叫吴思蕙。你叫个啥？”
女孩儿说：“我叫薄荷。你找我们家大人有啥事儿？”
我说：“我是吉祥画店的，想问一下你家大人回来没？”
女孩儿摇头：“没呢。”
这个时候，屋子里传出一个老女人的声音：“薄荷，你在和谁说话呢？”
女孩儿说：“奶奶，没人。是我自个儿跟自个儿说着玩儿呢！”看起来女孩儿很怕她的奶奶，因为她在回话的时候脸上现出惊慌的神色，还朝我摆手让我离开。
我很落寞地回到思芸哥哥家。不料却听到思芸哥哥在和殷氏嫂子嘁嘁喳喳地小声说话，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发现思芸哥哥看到我的时候脸色就变了。他说：“思蕙，你别到处乱跑，当心铁刺猬把你抓去下酒。”我没有说话，低着头从哥哥嫂子身边走过，走进思芝的房间——思芝跟着二姐去了，我就睡了他的床。我关了门，趴在床上号啕大哭。我想二姐，想得我心尖尖疼。思芸哥哥跟过来问：“咋了？让铁刺猬给吓着了？男子汉大丈夫，瞧你那点胆儿！”我哭得更加响亮。我心里在说——我才不怕什么铁刺猬呢，我想我姐。再说，铁刺猬是个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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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就知道铁刺猬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一夜之间，铁刺猬把东昌府折腾了一个底儿朝天。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一个怪物在追赶我和二姐，那怪物很大，大到我们根本看不清楚它的全貌。它有脚能跑，有翅能飞。二姐拉着我在旷野里奔跑，怪物的影子罩在我们身上，怪物的喘息声就在我们耳畔回响。我们跑啊跑啊，却跑进一片沼泽地，一只脚拔出来，另一只脚陷进去……我大叫着醒来的时候，薄薄的被子已然滑落到床下。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看到了窗外的红光。
红光照亮了半个夜空。
人声鼎沸。
失火了。
无数条狗在狂吠。
我惊恐地开了屋门，看到思芸哥哥和殷氏嫂子站在院子里。
火还在烧，来自于东南方向，离我们家老宅很近。
“是道尹公署。”思芸哥哥说。所谓的道尹公署，就是原来的东昌府知府衙门。民国了，北洋政府将东昌府先是改称济西道，后又改称东临道，下辖二十九个州县。知府也不叫知府，叫什么道尹。反正啊，这道尹公署是城里边儿最大的衙门。
殷氏嫂子说：“那儿怎么会起火呢？”
思芸哥哥说：“官家的事儿，谁说得清楚。走吧，咱们回屋睡觉。”
零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还有枪声。
有人在砸门，咚咚咚！嘭嘭嘭！地动山摇的。
思芸哥哥问：“什么人？”
外面答：“官兵，搜土匪。快开门！”
思芸哥哥先让嫂子回屋，然后去打开大门。
一队官兵涌进来，领头的问：“有没有生人进来？”
思芸哥哥说：“没有。”
领头的下令：“搜。”
官兵们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什么都没发现。
领头的说：“你给我听好了——铁刺猬在作乱，刚刚被官军打散。若发现可疑人等，立即举报。窝藏匪类者以通匪论处。”
思芸哥哥说：“那把火，是铁刺猬放的？”
领头的抬起马鞭指着思芸哥哥，说：“那是你该问的吗？”
官兵走了。
思芸哥哥关了门，说：“烧了活该！”思芸哥哥看到了我，说：“你怎么还在外边儿站着？赶紧回屋睡觉。”
我说：“思芸哥哥，啥是铁刺猬？”
思芸哥哥说：“一个土匪头子。”
我说：“土匪烧了官兵，那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思芸哥哥说：“没他妈一个好鸟儿！去，睡觉去。”
睡觉？思芸哥哥说得轻松，可是我能睡得着吗？我回到屋里，躺到床上，满脑子都是铁刺猬三个字。我见过刺猬。在月亮底下，溜着墙根跑出来一个肉蛋蛋，稍有动静，浑身的毛刺就一根根竖起，团成一个刺球，哪儿都扎人。可我没见过铁刺猬，刺猬就已经够难对付的了，如果再长成铁的，岂不是更难对付？一个土匪，一个人，为什么会叫铁刺猬呢？一个叫铁刺猬的人会长成什么样呢？不明白，真是弄不明白。我发现我弄不明白的事简直是越来越多了。想完了铁刺猬，又想二姐。二姐去了东平湖的土匪窝，那儿是铁刺猬的家吗？铁刺猬会杀了二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