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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素之死


张昱策马走在回府的路上,脸上醉意早就一扫而光,他现在头脑无比清醒。适才醉仙楼上把酒言欢的杨景、杨平皆为易钗而弁的女子,以张昱的眼光如何看不出来。白衣杨景能够自由出入皇家猎场,身边侍卫如云且观之皆为禁军中骁卒,那么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杨景其实就是景阳,乃是当今圣上最为疼爱的小女儿景阳公主,只是张昱席间并未点破。

此时张昱隐隐感到一阵不安,皇家的水太深,有无数漩涡暗流,岂是他这样一个小小中郎将能够淌涉的,只怕最后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可悲下场。而景阳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竟如此示好,是否就真是为答谢当日自己救命之恩也未可知,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暗气闷。

不觉间已是来到自己府第,早有小厮过来接过马匹缰绳,孙管事也匆匆赶出殷勤见礼,张昱不耐,让他们自行离开,自己来到卧室躺下歇息。

第二日,张昱起身刚欲到军营,忽然想起已有数日未曾去杨素府中拜访。虽然自己现下刻意保持与杨素父子的距离,可是杨素父子待己确实不薄,还送了诺大的一个宅院给自己,多日不去拜候也实在说不过去,想到此处张昱立即策马赶奔越王府。

管家杨洪将张昱迎进府中,悲声道:“张公子有所不知,我家王爷病重,已经卧床多日。” 张昱闻言大吃一惊,疾步随杨洪来到杨素卧房中。只见杨素躺在榻上,杨玄感满面愁容的站在一旁,屋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浓浓药味。

只数日不见,杨素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脸颊深陷,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老人斑,须发皆已完全斑白,观之老态毕现,如同风中残烛,那里还有半点昔日叱咤风云的摸样,除了略略起伏的胸膛还表明他是一个活人外,怎么看都是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

看到张昱进来,杨素脸上涌起奇异的红晕,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一双浑浊老眼也泛起神采,让杨玄感将自己扶起坐好。张昱赶紧上前拜倒在地,口中连称探望来迟尚请王爷恕罪。

杨素让张昱起身并赐坐,笑道:“朝中文臣武将多是老夫门生故旧,眼下一众人等看皇帝对老夫如此猜忌,个个噤若寒蝉,纷纷与老夫撇清干系。贤侄你能在这个时候前来探望,足见秉性忠厚仁义,非那帮趋炎附势之徒可比,又何罪之有啊!”

接着杨素唤过杨玄感,对张昱道:“生老病死天道循环,非人力可逆,老夫一生杀人无数,血沃千里,能够死于床榻之上,已属上苍格外施恩,本无遗憾,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玄感此子了。贤侄,老夫待你有若子侄,眼下老夫自知命不久长,去日无多,日后还望贤侄能顾念这份旧情,对玄感多加援手。”

这一番话颇有些临终遗言的味道,看着杨素恳求的目光,张昱只感万难拒绝,利用也好,真情也罢,不管怎么说杨素对自己都算有恩。当下他一咬牙,肃然道:“王爷但请放心,小侄不才,日后但凡兄长有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昱清楚的知道,此番表态已经把自己牢牢的绑在了杨素父子的战车上,没有后退或者瞻前顾后的余地了。可此时此景,也不容他有所犹豫,骨子里豪侠仗义的性格使他不忍也不愿背叛杨素。

杨素闻言非常高兴,浑浊的眼神也为之清澈许多。他的目光又缓缓投向杨玄感,目光中充满了希望与寄托,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接着杨素从枕下拿出一封书信,对杨玄感道: “感儿,若我不在,你持我手书可到李密处,他自会出山辅佐与你。”

杨玄感大喜道:“爹爹,有密公助我,何愁大事不成。”张昱闻言大为惊奇,能让杨素推崇已殊为不易,目下连眼高于顶的杨玄感都如此心仪的到底是何等了得的人物?

杨素此际精神出奇的好,看张昱目露好奇,微笑道:“贤侄有所不知,这李密乃是老夫忘年之交,文武俱佳,胸有大志,具有远见卓识,可谓天下罕见之奇才,期间相识过程容老夫慢慢为你道来。”

接下来杨素详尽的告诉张昱他与李密交往的过程:李密字玄邃,又字法主,乃名门之后,为隋朝上柱国、蒲山郡公李宽之子,父亲死后李密袭其爵位,曾任皇帝杨广御前亲侍,东宫千牛备身,随侍于天子仪仗之中。

其人肤色黝黑,高大魁伟,额锐角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很是引人注目。一日皇帝杨广环顾四周,无意中看到李密,觉得他眼神闪烁不定,目射异光,顾盼不合常情,心甚恶之,遂将之逐出宫中。

李密离开宫中后闭门读书,一日骑着黄牛去拜访大学者包恺,一路上旁若无人的在牛背上读《汉书》,无意中冲撞了越王杨素仪仗。杨素觉得好奇,不以为忤,与之攀谈起来,当下觉得李密才识过人,目光敏锐。杨素对一旁的杨玄感道:“李君见识深远,气度不凡,玄感你等皆不如也。” 从此刻意接纳李密。而杨玄感与李密结识后也大为投机,与李密结为挚友,一度曾有与之结为金兰兄弟的念头。

张昱闻言道:“如此英雄,小侄定要见识一番。” 杨素笑道:“日后你们二人有的是见面机会,你二人皆是人间俊彦,还望同心同德,共助感儿度过难关,如此老夫可无憾矣!”

正在此时有下人来报,说皇帝陛下特派宫中御医前来为越王千岁诊病,并带来太医院上好良药若干。

杨素闻言冷笑连连道:“皇帝恐老夫不死,着人窥视来了,呵呵,马上他就要如愿以偿了!”当下令杨玄感代自己前去迎接,拜谢皇恩不提。

杨素看杨玄感走后,对张昱道:“老夫恐熬不过这几天了,贤侄你在军中也要多加小心才是。老夫若一死,皇帝再无忧惧之人,恐怕本性即将显露无遗,届时势将穷兵黩武。你要规劝玄感韬光养晦,不可锋芒毕露,他才能智谋俱非上选,偏生心高气傲,目空一切,老夫甚是担心他为此吃亏,一切就靠你和李密二人了。”

张昱闻言连连点头应允。杨素一番话说完似是觉得甚为疲倦,轻轻合上眼睛,缓缓道:“贤侄你也早点回去吧,若被皇帝知晓你来探望老夫,又要凭空生出波折。”

张昱依言起身拜别杨素,看着眼前榻上老者的萧萧白发与枯槁面容,张昱心中不禁一酸,很是清楚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杨素了,从此将阴阳相隔。

次日,杨素卒,年六十六岁,昔日大隋一代军神,走的十分平静,连伺候在其身侧的婢女都一时没有发觉。

皇帝杨广闻听杨素死讯欣喜万分,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座大山瞬间被搬走,恨不得仰天大笑几声来发泄一下心中畅美,表面上却掩面垂泪,假装痛惜不能自已。

当即杨广下诏追赠杨素为散爵光禄大夫、太尉公、十郡太守。给辒车、班剑四十人,前后部羽葆鼓吹、粟麦五千石,物五千段。由鸿胪寺按礼制监护杨素丧事,赐金丝楠木棺椁一尊,一应用度皆由朝廷支出,礼仪之厚,自大隋开国以来前所未有。同时下旨封杨玄感为礼部尚书,越王一系一时可谓风光至极。

越王府笼罩在一片萧瑟惨淡之中。府门上挂着白花,铜环上缠着白色布条,连灯笼也换成了统一的白色,高高耸立的招魂幡在风中飘扬,往来吊唁者不绝。府中人等皆是通身素白,披麻戴孝,哭声更是一直从内宅传到街上。

张昱慢慢走进灵堂,灵堂肃穆,香烟袅袅,挽幛连绵,巨大的白色幔布分挂两边,正中一口硕大的金丝楠木棺材,供桌上设有杨素灵位。杨玄感跪在一旁,神情悲切,满面泪痕。

张昱点燃三柱香,插在灵柩前的香炉内,一撩衣襟,跪在杨素灵位之前,恭恭敬敬的拜了几拜。他站起身形,看了一眼一旁面色惨白的杨玄感,低声道:“兄长节哀顺变,不要过度,如此时期,杨氏一族还需要你来支撑。”

杨玄感点头,目中却充满惶惑。

可是皇帝对杨素的恨意并未随着他的死而有所削减,一次酒醉后,皇帝毫无顾忌的对近臣恶狠狠的道:“杨素老贼幸亏早死,否则朕早晚灭其九族。” 消息传到杨玄感耳朵里,这位失去倚仗、有名无实的礼部尚书更是战战兢兢,忐忑难安。

字母按:杨素死后安葬于原籍华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