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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祸相依


比武结束后,杨玄感和张昱兴冲冲的赶回王府。路上,杨玄感羡慕的对张昱道:“贤弟这回可是扬名天下了,宇文成都号称天下无敌,你竟能和他几乎战为平手,处于伯仲之间,乃是骇人听闻之事也。可惜愚兄这次未能来得及上场,不然也可让天下英雄得以知晓我杨玄感。”

张昱心中暗笑杨玄感死要面子,明明是看到宇文成都上场后,心神皆为宇文成都威势所夺,不敢上前捋其虎须,却装作没来及上场,真是可笑之极。心中虽暗自窃笑,嘴上却不说破,相反安慰一番杨玄感。

两人一路说笑中回到了王府,却见管家杨洪早已守候在府门口,见两人后连忙迎上来道:“少千岁你可回来了,王驾千岁在书房等候你和张公子多时了。”

两人不敢怠慢,匆匆来到书房,进屋后只见杨素面沉似水,目光阴冷,端坐在正中。张昱赶忙上前见礼,杨素微一摆手,示意两人坐下。然后杨素对张昱道:“贤侄今天校场扬威,想是十分开怀了。”

张昱此时已经看出杨素极为震怒,只是城府极深,强自压抑怒气罢了,自己这时清醒许多,也隐隐感到杨素因何恼怒了。

想通此节,张昱再次起身拜倒在杨素脚下,口中连呼王爷恕罪。杨玄感在旁甚感不解,满目茫然,杨素看在眼里,两下相较,高下立分,不禁心中暗自叹息。

当下杨素对杨玄感道:“感儿,你这个蠢材,如斯糊涂,日后叫我如何放心得下。你可知今日你二人已经替我惹下大祸,杨广本就对为父十分猜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为父处处韬光养晦,怕得就是引来灭门之祸。今日张贤侄在校场大出风头,杨广更会忌惮我私纳猛士的动机,恐怕对我父子下手之日不远矣!”

杨玄感此时方如梦初醒,眼中顿时流露惊恐之意。

杨素观之更是喟叹:“感儿如此懦弱无能,遇事张皇失措,如何能挑起家主的重担,看来我杨氏一门日后要葬送在他的手中了。” 想到此处口中却对张昱道:“贤侄你且起来,也不必过于惊慌害怕,想我杨素纵横天下,马革裹尸几十载,又岂是任人宰割之辈,此事就到此为止,老夫自有主张。”

张昱和杨玄感诺诺退下,出门后二人均感灰头土脸,方才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

此时,刚回到宫中的杨广心事重重,他的眼前浮现越王杨素那笑里藏刀的面孔,还有那对有如苍鹰般锐利毒辣的眸子,不禁暗暗打了个寒战,旋又怒气勃发,狠狠的将御案上的镇纸摔在地上。而陪在一旁的皇后萧氏、太子杨昭和景阳公主则面面相觑,不知皇上因何发怒。

萧后柳眉凤眼,面如芙蓉,雍容中透着柔美,长期的养尊处优,精心调养,使她看上去仍是那么年轻。她乃后梁明帝萧岿的女儿,素以贤淑温柔著称。刚出生时,有相士给她推算八字,得出了一个结论:"母仪天下,命带桃花"。

当初文帝杨坚为表彰杨广在平陈之战中的显赫功绩,下诏天下名门世家,要求他们将家中尚未出阁的女儿的生辰八字呈报朝廷,以便为杨广挑选相配的王妃。选来选去,世家大族内唯有萧后八字与杨广八字合在一起大吉,于是杨坚方选定了她为杨广正室。而杨广对萧后也很是敬重,圣宠一直不衰。

当下萧后柔声道:“陛下因何心情大坏?千万不要气坏龙体才是。”

杨广铁青着脸,恨恨道:“皇后你有所不知,杨素老贼欺朕太甚,此獠素有异志,早有反意,今日朕在校场看到他府中一名不见经传之人,竟能和宇文成都相较几近平手,老贼私蓄猛士异人,其心可诛啊!”

一旁的太子杨昭闻言道:“适才儿臣已然听说此事,这张昱之名确实未曾耳闻。”接着他又笑道:“父皇不必为此烦恼,前些日御宴上儿臣看到杨素,面呈阴暗,气色灰败,乃不久于人世的早亡之相,大限应在旦夕之间。其子杨玄感、杨积善均庸碌无为,杨素若死则不足为患,况且儿臣有一策可使那张昱与杨素反目。”

杨广虽荒淫无匹,夜夜笙歌,可子嗣却并不兴旺,只有三子两女。长子杨昭,次子杨暕,幼子杨杲,杨杲年幼,仅两岁。两个女儿长女南阳公主已经许配给许国公宇文述的次子宇文士及,次女景阳公主此际年方十四,尚未婚配。

在五个子女中,杨广非常器重杨昭,并早早册封其为太子。可惜杨昭虽聪慧过人,谦恭仁义,却因萧后生他时早产而致身子单薄,自幼体弱多病,每到冷热交替季节,就常常数日卧床不起。

此际杨广听杨昭言有对付杨素妙计,不禁精神一振,连忙问计将安出。

杨昭笑道:“杨素此人刻薄寡恩,生性多疑。父皇明日可宣张昱觐见,对其厚待之,以杨素心性必然生疑,恐张昱已暗中投靠父皇,日久两人必然生隙,届时不待父皇动手,两人自成水火难容之势,何愁张昱不为父皇所用。”

杨广听罢豁然开朗,心怀大畅,展颜笑道:“杨素老贼一向目中无人,自视甚高,可惜两子皆不成器,朕有皇儿,可无忧矣!”

第二日巳时,杨广派内侍总管安庆之前往越王府,宣张昱即刻入宫觐见。杨素闻讯不敢怠慢,忙令人开中门,摆香案,领着杨玄感等恭迎安庆之进府宣旨。

安庆之年约四旬,相貌俊逸,气度俨然,不知道底细的根本看不出来此人是一个宦官。早在杨广还是晋王时,安庆之就是他的心腹,忠心耿耿,现今乃是宫中最受杨广宠信之人,地位极高,权势显赫。

杨素知道安庆之等闲不出宫,此遭见是他亲自前来也颇为惊讶,不知道出了何事。安庆之在宣旨之前对杨素低声道:“千岁,让你府中客卿张昱速速前来。”杨素赶紧使人将张昱找来。

站在香案前正中,安庆之的目光从杨素父子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张昱身上。他清清嗓子,扬声道:“圣上有旨,宣布衣张昱即刻入宫觐见。”

跪听接旨后,杨素父子和张昱皆暗自惴惴,既吃惊又茫然,搞不清杨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对于一介布衣来说,能够面见天子,可谓天大的恩典了,现如今,即便是正五品的官员,想见陛下天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想到这杨素更是心中波澜起伏,暗暗警惕。

略一沉吟,杨素附耳对张昱低声道,“贤侄,既然陛下皇恩浩荡,破例召见,你即刻便随安大人前往,第一次觐见天颜,在陛下面前切记不可妄言,不要失礼逾矩,惹陛下不快。” 张昱连连点头应诺。

当下张昱忙前去净面洁身,梳发整冠。传旨的安庆之虽然略感不耐烦,但有杨素一旁陪同,极品香茗又端在手中,倒也不好说什么。

很快洗漱停当,张昱乘坐安庆之带来的马车,随其一道入宫。途中,安庆之将进宫见驾的种种礼节一一对张昱作了讲说,张昱连连表示感激。

一路行来,就见一列列御林军执戈而立,戒备森严。整个皇宫宫殿千重,层层叠叠,外观巍峨肃穆,内里却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极尽豪奢壮丽,处处体现皇家的尊贵威严,看得张昱眼花缭乱,暗暗惊叹不已,一时沉迷于皇城的巨大与恢宏中去。

“陛下有旨,宣布衣张昱觐见!”小黄门尖细阴柔的声音在宫内回荡,一层层的传递出去。

张昱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目不斜视,沿着猩红的地毯走入金殿之中。

大殿无比空阔,使人一进去就顿生己身渺小如虫蚁般感觉。殿顶悬有大珠一百余颗以取光照明,大者六七寸,小者也不下于三寸,一珠之价,值数千万,依次排列有如璀璨星河。地面乃是上好白玉砌成,光可鉴人。殿内矗立四根巨大的盘龙玉柱,每一条龙都栩栩如生,腾云而起,有如活物般慑人。两侧各放置一硕大古兽铜炉,异香缭绕,令人心醉。数名威风凛凛的御前侍卫手执金瓜、斧钺站立两旁。刻有山河之形的巨大屏风前有一座朱漆高台,皇帝身着龙袍,端坐在高台上的龙椅之内,双目微闭,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两个娇俏的宫女打着团扇侍立。

张昱慌忙拜倒叩首,高声道:“草民张昱奉旨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他虽然胆识过人,可一介布衣突然面对当今九五之尊,心中还是难免忐忑不安,连手心也微微出汗,于是不敢抬头,保持伏地叩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平身。” 杨广低沉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张昱赶紧谢恩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阶下。

杨广沉声道:“你近前一些,朕要好好看看。”

张昱连忙应诺,又近前几步,离杨广不过五六步之遥,目光看着身前地面,丝毫不敢窥视眼前的皇帝。

杨广此番仔细打量了一下张昱,见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气宇不凡,英姿勃勃,威武中带着几分儒雅,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年方弱冠,便有如此气度,是个人才,越王果然好眼光啊!” 说完这话他忽然变得沉默起来,看着张昱的目光有些幽邃凌厉,面色也开始变幻不定,大殿内蓦地沉冷下来。

张昱一时摸不透皇帝此刻心中所想,心里顿时七上八下。

良久,杨广面色慢慢和缓起来,开口淡淡道:“来人啦,赐宴。”

张昱暗暗松了一口气,叩首道:“谢主龙恩!”

当下皇帝在西苑紫玉阁赐宴张昱,张昱也得以一见这传说中宛若仙境的地方。整个西苑方圆约二百余里,苑内挖有人工湖,水深数丈,内罗碧波,号称为海。湖中积土为山,高约百尺,按照传说分为蓬莱、方丈、瀛洲等仙山。三座仙山上皆建造台榭回廊、堂殿楼观,飞栋冲霄,连盈接汉,金陛瑶阶,翠绕珠围,布置奇巧,华丽壮观,俨然是九天帝阙。珍禽奇兽、奇材异石、嘉木异草更是充斥苑内。

宴间只有君臣二人,安庆之则恭顺的侍立一旁。宫内赐宴,自然是满席水陆珍馐,极尽奢华,不必细说。宴席上,张昱偷偷近距离的观察皇帝的模样,眼前的皇帝长眉凤目,面白如玉,气度雍容,只是眼睛稍有些浮肿,一看便知是酒色过度之故。皇帝看来似是心情变得很好,和蔼可亲,谈笑风生,让张昱惶恐之意渐消。

酒至正酣时,杨广道:“卿世之虎将,国之栋梁,仅在越王府中屈就小小客卿,岂不令天下人道朕不识真豪杰,也埋没了卿一身所学。”未等张昱搭话旋又大声道:“张昱听封。”

张昱一时还未会量过来,随伺的安庆之赶紧轻轻扯一下他的衣袖道:“还不快跪下接旨。” 张昱方自醒悟,慌忙离席撩衣襟跪下。

杨广正色道:“张昱,朕封你为右威卫千骑中郎将,正四品下官职,你要不负朕之厚望,努力报效朝廷才是。”

张昱闻言几疑犹在梦中,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现实的荒诞之感。自幼深夜苦读兵书、闻鸡起舞苦习武艺的情景历历再现。自己此生所求的不就是艺卖帝王家,扬名天下晓吗?此际当今天子竟然亲自接见自己,并赐以如斯厚恩,怎不让他感激涕零,不胜嗟叹,一时间不禁热泪夺眶而出。

当下张昱定了定心神,重重叩首道:“陛下洪恩,不以张昱驽钝赐以中郎将一职,张昱万死难以报一,惟愿肝脑涂地,竭尽全力,报效国家。”

杨广看出张昱是发自肺腑的感激,甚是欣慰。也许是感到身体有点乏,当下随意勉慰了几句就示意张昱可以退下了,于是张昱恭恭敬敬地请辞,皇帝予以恩准。临了皇帝还没忘安排安庆之到越王府报喜。

出了紫玉阁,安庆之停住脚步,轻轻拍了拍身后张昱的肩膀,笑着道:“恭喜张将军,寒门子弟十八岁能做到四品中郎将,张将军可谓空前绝后了,真的是年少有为啊!日后你我还要多多来往哦。”

张昱慌忙拱手道:“那是自然,若没有安大人的关照,怎会有这样的富贵落到我的头上,今后但有差遣,水里火里,张某人绝没有二话。”

安庆之摆摆手道:“张将军此言差矣,你有今日的富贵,乃是陛下的赏赐,日后你勤谨忠心,也就不负陛下恩德了。” 话虽这麽说,但神色看上去似是对张昱的这番表态很是满意。

杨素笑意吟吟的送走前来报喜的安庆之,转身快步走入书房。他轻轻的拍了拍手,屏风后鬼魅般闪出一瘦削劲装中年男子,此人细眼长眉,脸孔平庸无奇,眼神却锐利如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杨素对其言道:“你速去宫中打探,今日皇帝与张昱席间所谈内容为何,越详尽越好。”

中年男子点头称诺,对杨素躬身施了一礼,转瞬消失在屏风之后。杨素端起桌上的一盏茶,欲饮又止,一时间脸罩寒霜,笑容荡然无存,口中喃喃道:“张昱啊张昱,你要是让老夫失望,也就休要怪老夫我无情了!”

此际张昱正策马飞奔,赶回越王府中,想到自己日后难以估量的前程富贵,禁不住一阵兴奋。初秋的风吹在身上已有些许凉意,忽然他眼前闪现杨素那高深莫测的眼神,想起他与皇帝杨广势成水火的关系,再看看身上崭新的中郎将披挂,顿时如坠冰窟,一颗心沉至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