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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再遇建成


九月,长安城西,张记酒肆。

这是一座非常简陋的酒肆,坐立在巷口处。一个露天棚子搭在路边,下面放着几张低矮粗糙的案几,棚子前面竖立着一根粗细不均的木杆,上面飘扬着一面招客旗,早已是破烂不堪,看不清上面写的张记酒肆字样。棚子后面则是三间低矮的房子,酒肆正堂极其狭小,只够放下一副桌椅,所以大多数酒客都是在外面的棚子下喝酒用菜。

此刻一位客人正面向室外,坐在酒肆正堂内喝酒,面前的下酒菜很是简单,一大盘酱牛肉而已。此人身形魁伟,即便坐在凳子上也看得出健硕剽悍,体态异于常人,一身黑色长衣,连同腰带也是黑色的。正面观之,就见其浓眉大眼,面容方正,颔下短须,双目不经意间精光四射,有若冷电,气势甚是不凡,似是曾经掌握如山权柄一般。

看他那泰然自若、怡然自得的神情,好像自己不是在简陋的酒肆内饮酒,而是身处宫阙王庭中,手里的劣酒,也好似那琼浆玉液。

就见这汉子抓起面前酒坛,倒了满满一大碗烈酒,仰面一饮而尽。酒入口如刀,其味虽然粗劣,然而劲道十足,他不禁口中大呼痛快。一旁的张掌柜见客人夸赞自己的酒,也不禁眉梢眼角皆是高兴之色。

眼前这个昂藏汉子可算是这个酒店的老客了,近一年多来,无论阴晴雨雪,每日皆要来自己店中喝上十好几碗烈酒,很少有过间断,出手也甚是大方,所以很受张掌柜欢迎。看这客人气度不凡,非同等闲,可不知为啥非要选择自己这个粗陋不堪的酒肆作为饮酒之所,每每想到此处,张掌柜就很纳闷。

忽然,外面棚子下面的客人都放下酒碗,齐齐抬头朝前看去。远远的,就见四条大汉,抬着一顶轿子,健步如飞,直冲酒肆而来。轿子前后还紧随着八名劲装汉子,一个个肋下佩刀,步履矫健,面容冷峻,看上去皆是练家子。

轿子来到张记酒肆前,缓缓放了下来,张掌柜见架势知道来了贵客,忙不迭的迎上前去。这伙人中的一个汉子缓步走出,对着张掌柜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就见张掌柜面色大变,慌忙来到棚中,对棚子下面几位酒客连作几个揖,口中言道:“各位客官,现下小老儿店中有事,需要打烊,烦请各位早些离开,各位的酒菜钱一概不收了。”

几个酒客一看外面抬轿子一行人如此声势,知道非富即贵,绝非自己能够招惹的,个个都不敢多言。加上张掌柜答应免了酒菜钱,当下几个人赶紧起身离开。正在正堂内饮酒的大汉见状不禁皱了皱眉头,旋即继续若无其事的伏案大嚼,不再看外面这伙人。

轿子的帘子此时被掀起,一个三十来岁的人从轿中走出。此人一袭青色华服,腰间玉带,清新俊逸,广额秀目,端的是气宇不凡。就见他径直朝酒肆正堂走来,饮酒大汉见了此人面色为之一变,再看眼前情形,情知已是无法躲避。

青衣人进屋后,站在饮酒大汉面前,冲他微微一笑道:“张贤弟别来无恙。”饮酒大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酒碗,站起身形,冲着青衣人一拱手道:“太子殿下亲临,张昱有失远迎,尚乞恕罪。” 这大汉不是别人,正是隐居于城西的张昱,而青衣人便是大唐太子李建成。

李建成略带埋怨的对张昱言道:“张贤弟好生逍遥自在,莫非对本王有成见不成,否则这么长时间为何对本王避而不见?”

张昱苦笑一声,没有应答。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屋外局促不安的张掌柜,知道定是此人泄露了自己行踪,一股怒气顿时涌出。可张昱转念一想,在长安城,凭着太子的滔天势力,按图像索人,岂有找不到自己的道理。一个酒肆掌柜的,与自己非亲非故,在财物利诱下,出卖自己乃是正常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责怪的。

想到此处,张昱沉声对李建成道:“殿下,此地不便多言,烦请殿下移驾到敝处如何?”李建成微微颔首。

张昱唤来张掌柜,从怀中掏出一吊钱来,掷于桌子上面,对他冷冷道:“掌柜的,酒钱在此。” 张掌柜看着张昱和这伙人逐渐远去,心中忽然莫名惆怅起来,他隐隐感觉到从此这位客人再也不会到自己的酒肆来饮酒了。

张昱在前引路,李建成一行紧随其后,很快到了张昱的住所。恰好曹元奎此时也在此处,闻听院内脚步声嘈杂,显然是有多人来临,忙出屋看个究竟。刚一出屋,他抬首猛然看见太子李建成一行,不禁面色大变,惊骇不已,心中委实不知太子是如何找到此处的,可此时欲要躲闪已是不及。张昱冲他使了个眼色,曹元奎方回过神来,赶紧喝令院内几个仆人婢女出去,自己则引二人入正堂落座。接着曹元奎快速的为二人沏上茶水,躬身退出室外,李建成的随从也皆侍立室外。

两个人此刻都没有说话,只顾品茗茶水,一时室内陷入沉寂,气氛很是压抑。

半响,李建成按耐不住,打破了沉默。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室内,不禁轻叹道:“贤弟如此简朴,真是深谙大隐隐于市之道。可以贤弟绝世之才,一身通天本领,就此隐伏,泯灭市井,难道真的就甘心不成?”说完看着张昱,目中露出渴盼的光芒,显是希望能从张昱口中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结果。

张昱何等样人,已然清楚的知道李建成的来意,一丝苦笑掠过嘴角。他叹道:“殿下,张昱何德何能,蒙殿下如此看重,本不应推辞。奈何张昱已是心若死灰,再没有雄心壮志可言,唯求平平安安,得以终老此身,故还请殿下成全。”

见张昱一口拒绝,李建成不禁面色微变。在他看来,自己以太子之尊,屈尊纡贵,放下身段来请张昱出山辅佐自己,已是将礼贤下士之举做到了极致,未曾想还是被其断然拒绝,心中未免大为不快。

李建成虽然不快,脸上不豫之色却稍纵即逝。他知道张昱心意已决,勉强不得,若一味用强,恐反而弄巧成拙。当下他轻声道:“张贤弟,你一身所学,就此埋没,实在是美玉蒙尘,可惜至极,本王也不愿勉强贤弟,你再思忖几日,届时再给本王一个答复。”

顿了顿李建成接着又道:“想必贤弟你也知晓,本王与世民如今已是势成水火。去年逆贼薛仁杲作乱,连败我大唐殷开山、李安远、刘宏基等名将,朝野为之震动。岁末,皇上任命世民领军讨伐,他大胜薛仁杲于浅水源,将其擒获斩于市中,声势可谓一时无两。现今大唐举国上下皆知秦王殿下,不知我这个太子,长此以往,本王危矣!就是上苍好像也屡屡眷顾于他,这不,三日后他就要迎娶昔日风华冠盖洛阳的旧隋景阳公主了,本王实在不明白为啥这些好事皆落到他的身上?贤弟你要再不帮我,本王可真就一败涂地了。”

说完李建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里涌上一阵又是艳羡又是嫉恨的感觉。

这番话说完后,李建成没有听到张昱出声。他抬眼看去,就见张昱此时浑身不住颤抖,面色苍白如纸,双眸中神采早已消失无踪,代之以无穷绝望之意。

李建成不禁大奇,一时怔怔地看着张昱,不知他为何闻言会如此失态。

半响,张昱似是回过神来,低声道:“殿下,你说的可是真的?秦王真的要迎娶那景阳公主了?”

李建成闻言不禁一愣,暗忖这景阳公主莫非与张昱有过什么纠葛不成?否则他因何对一女子如此关注。当下李建成正色道:“本王岂是妄言之辈。”

张昱哑声道:“愿闻其详。”李建成当下简要的将萧后、景阳公主等人来至长安以及李世民求婚一事叙说了一番。

张昱此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眼前皆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种深邃的悲哀正撕裂着他的心。

他强自抑制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嘶声吼叫出来,即便是当日兵败、自己心灰意冷决定隐居的时候,那种打击也远远没有这次严重。

良久,张昱抬起头来,见李建成正满面紧张的看着自己,目中充满关切之意。他惨然一笑道:“殿下,不知这景阳公主现下何处?”

李建成也非愚笨之人,此时已然看出张昱与那景阳公主之间定有外人不知的惊人隐情。他一面暗暗称奇,一边缓缓道:“此女现下住在淮安王李神通的府邸之中。”

张昱慢慢站起身形,肃然对李建成道:“殿下,张昱现今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对,失态之处还请殿下海涵。殿下身份尊贵,能记着旧日情谊前来看望于我,张昱感激涕零。天色不早,殿下还是请回吧,以免府中挂念。”

李建成心知一时想让张昱就此出山追随于己已不可能,心中未免很是遗憾。但李建成转念又想,如今已然成功寻到张昱,日子久了,只要自己一直礼遇于他,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不愁他不心生感激,届时定会成为自己左膀右臂,想到这心情为之大好。

于是李建成面带微笑,拍了拍张昱肩膀,道:“本王即刻回府,过几日再来看望贤弟你。”

送走了李建成,张昱再度走进屋内,茫然跌坐在椅上,一时心乱如麻。曹元奎此时走了进来,见张昱面色惨淡,如痴如呆,心中煞是吃惊,低声道:“当家的,太子殿下前来意欲何为?可有啥子变故?”

张昱看了曹元奎一眼,心中忽地一阵怒气难抑。这个曹元奎,自己将他留在身边,就是看中他灵敏多智,想让他在长安城中帮自己留意打探公主一行消息。现如今李世民三日后就要迎娶公主了,可他竟然一无所知,真是无用至极,看来自己真的是看走眼了。

可张昱转念一想,又觉得为此事迁怒于曹元奎并无道理。要知景阳公主乃是旧隋皇室中人,身份非同小可。此番公主一行前来长安,李氏父子出于种种顾忌,定不会大肆宣扬,其行踪定然十分低调隐密。况且盛彦师在长街之上被击杀后,大唐上下都传言乃是自己所为,朝廷更是四下缉捕自己未果。军中皆知曹元奎乃是自己旧日心腹,即便英明如李世民者也暗自忌惮,不敢委以重任,而是授以闲职,处处防范于他。如今他只是军中一介普通校尉,是断断没有机会知晓此等秘事的。

曹元奎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似是极力压制着愤怒,心中也自忐忑,侍立一旁不敢出声。半响,张昱淡淡道:“元奎,不要惊慌,太子殿下前来没有恶意,你也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曹元奎不敢多言,应声退去。

张昱一个人就此坐在椅上一动不动,直到华灯初上,新月东挂,也不曾动弹分毫,看上去如同一具失去生气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