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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童山大战(一)


张昱站在黎阳城城楼上,看着城下遮天蔽日的宇文化及大军,也是暗暗心惊。好在黎阳城前段日子城墙已然加高加厚,守城所用的滚木礌石、火油箭矢等十分充足,一时倒也不用担心。只是临战之际大龙头翟让的被杀,使瓦岗军士气大减,人心惶惶。大将徐世绩本是镇守黎阳城的不二人选,可如今身受重伤,卧床不起,李密无奈之下只好令张昱前去镇守黎阳,抗拒宇文化及大军,这时候李密也唯有相信他了。

李密深知黎阳的重要,丢了它则满盘皆输,因此设大营于童山,自己则亲率四万大军驻扎清淇,与张昱遥相呼应。

宇文成都催马来到宇文化及近前,低声道:“爹爹,如今我方大军军粮紧缺,实不宜在此拖延,还是速战速决拿下此城补充供给为上,否则我方定不战自溃。” 宇文化及点头称是。

宇文成都当下领军来至护城河前,勒住战马,抬头厉声喝道:“黎阳守军听着,尔等现今速速开城献降为时未晚,否则城破之时,定将尔等系数诛绝。”

张昱神情肃穆,紧抿双唇,看着城下这个当世最强劲敌手,一时感慨万千,昔日洛阳城下殊死搏杀的场景历历在目。一晃几年,这个对手还是那么气宇轩昂,不可一世。

战马扬蹄长嘶,宇文成都端坐马上纹丝不动,他面色冷峻,抬首向黎阳城楼看去,凝望着出现在城头上的那个高大身影,忽地瞳孔骤然收缩,带着几分惊愕。对方那傲岸的身形,刀锋般冷冽的眼神都让自己无比熟悉,难以忘怀。

宇文成都绝没有料到,在黎阳城下会再度遇到这个平生仅见的对手。一时间,这两个当世强者遥遥凝视,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无比强大。

张昱暗忖这宇文化及所率骁果,乃隋军之精锐力量,号称三十万,这些军卒渴望回归关中,因而无论战力还是求胜的意志都非常之旺盛,以瓦岗军的实力与之硬撼实在是结果难料,即便取胜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况且洛阳的王世充在后方虎视眈眈,届时两虎相争,白白便宜了那碧眼胡儿。因此张昱打定主意,坚守黎阳不出,只要耗尽宇文化及大军粮草,对方定不战自溃。

想到这他微微一笑,在城头上扬声喝道:“宇文成都,想你父兄子弟皆受大隋恩典,几代富贵,荣宠无以复加,杨广丧失德行,你父子不以死规劝,反而谋逆弑君,意图篡夺天下,不追诸葛瞻之忠诚,反为霍禹之恶逆,实为天地所不容,今日还不速速归降于魏公,尚可保全后嗣。”

宇文成都闻听此言,气的在马上晃了几晃,差点摔下马来,眼中几欲喷火。他遥指城楼上的张昱,怒吼道:“张昱,想你也是一条好汉,怎么效那泼妇行径,徒逞口舌之利,有胆子的就出城与某家一较高低!”

张昱闻言仰天大笑,也不答话,只是把大手一挥,就见城墙上顿时箭如雨下。宇文成都一边奋力拨打四面八方射来的雕翎,一边无奈的回归本阵。

就在李密部与宇文化及鏖战之际,远在长安的少帝杨侑在李渊暗中逼迫下,不得不降下禅让诏书。

诏书曰:“天祸隋国,大行太上皇遇盗江都,酷甚望夷,衅深骊北,悯予小子,奄逮丕愆,哀号承感,心情糜溃,仰唯荼毒,仇复靡申,形影相吊,罔知启处,相国唐王,膺期命世,扶危拯溺,自北徂南,东征西怨,总九合于一匡,决百胜于千里,纠率夷夏,大庇氓黎,保乂朕躬,繄王是赖。德侔造化,功格苍旻,兆庶归心,历数斯在,屈为人臣,载为天命。在昔虞夏,揖让相推,苟非重华,谁堪命禹。当今九服崩离,三灵改卜,大运去矣,请避贤路。兆谋布德,顾己莫能,私僮命驾,须归藩国。予本代王,及予而代,天之所废,岂其如是。庶凭稽古之圣,以诛四凶,幸值惟新之恩,预充三恪。雪冤耻于皇祖,守禋祀为孝孙,朝闻夕陨,及泉无恨。今遵故事,逊于旧邸,庶官群辟,改事唐朝。宜依前典,趋上尊号,若释重负,感泰兼怀。假手真人,俾除丑逆,济济多士,明知朕意。仍敕有司,凡有表奏,皆不得以闻。”

杨侑派遣使节刑部尚书、光禄大夫萧造和司农少卿裴之隐二人,携皇帝玺绶,呈送李渊,正式逊位。这一禅让举动使李渊少了几分身为人臣而背主篡位的恶名。

义宁二年(618年)五月甲子,良辰吉日。李渊在心腹裴寂、刘文静等人簇拥下,头戴十二旒冕,身穿十二章纹大衮服,在朝鼓礼乐奏鸣声中,于大兴殿内登基,百官隆重参拜新皇。接着他在南郊祭天,改大兴殿为太极殿,定国号唐,改隋义宁二年为武德元年,定都长安。封杨侑为希国公,准其闲居旧邸。同时下旨大赦天下,撤郡置州,免除三年赋税。

李渊任命李世民为尚书令,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刘文静为纳言,萧瑀、窦威为内史令,裴晞为尚书左丞,李纲为礼部尚书,窦琎为户部尚书,屈突通为兵部尚书,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陈叔达、崔民幹为黄门侍郎,唐俭为内史侍郎,殷开山为吏部侍郎,韦义节为礼部侍郎,赵慈景为兵部侍郎,李瑗为刑部侍郎。

庚辰之日,唐高祖李渊立世子李建成为皇太子,入主东宫,兼理朝政,封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为齐王。追赠祖父李虎为景皇帝,其父李昞为元皇帝,夫人窦氏为太穆皇后,封宗室李孝基、李神通、李孝恭等为郡王。一时长安城内张灯结彩,喜气阵阵。

世子府中,大公子李建成举盏畅饮,意气奋发。他看着眼前的一众心腹,心中的喜悦无法用言语表达,父亲终究还是立自己为太子了,让他心中由来已久的恐惧和怨恨得到了宣泄,今天他要一醉方休。

而秦王府内,李世民无视众心腹忧心忡忡的面容,好整以暇的品尝着案几上美酒佳肴。一旁的武士彟、长孙无忌等面面相觑,实在想不通二公子为何能若无其事,保持平静。

李世民端起一盏美酒,仰面一饮而尽,半响方幽幽道:“诸公,大哥向来仁德,立为储君乃国之幸事,你我当抚掌相庆才是。”

落石如雨,箭矢如云,惨叫声此起彼伏,十数辆硕大的吕公车和尖头木驴在黎阳城下兀自燃着熊熊大火,散架的云梯七零八落。城下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漂杵,城上也是遍地血迹和守卒尸身,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张昱拄着鹰翔宝刀,抓住片刻的空隙,口中剧烈的喘息着,此刻的他头盔已然掉落,甲胄上布满干涸的紫褐色血迹,额头上更是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肌肉翻卷,煞是可怖。他也没有料到敌军的进攻竟是如此的疯狂,如此的不计后果。

已经二十来天了,宇文化及大军在城下已留下近四万具尸体,可黎阳依旧牢牢掌控在张昱手中。每当战事吃紧之际,李密则率大军袭扰攻城的宇文化及军队,使其首尾难顾,攻城数度受挫。

魏公李密看着眼前这封密报,眉头皱成一团,一时怔怔出神。李渊竟然这么快就登基了,可笑此獠在三月之际还信誓旦旦的愿奉大隋正统,如今两月刚过,他就急不可耐的露出狰狞面目,实在是可笑之极。

如今宇文化及大军虽然被成功阻亘于黎阳城下,折损惨重,可战力依旧惊人,实力不容小觑,若是敌军不再强攻黎阳,转而袭扰其他地方,己方可就难以对付了。此时李密已经来不及过多的去羡慕李渊的登基,他需要面对的是眼前的骁果精锐和号称无敌的宇文成都。

“李渊啊李渊,咱家就先让你笑在前头,日后定叫你知道咱家的厉害!” 李密口中喃喃道。

帅帐中,宇文化及眼窝深陷,满布血丝,数天下来他苍老了许多,脸上好像一夜之间多了许多铜钱般大的老人斑。再这样下去是万万不能了,今晨掌管粮草的心腹来报,余下的粮草将在三日内告罄,可黎阳城依旧岿然不动,这怎不叫他心急如焚。

更糟糕的是宇文化及也知晓了李渊在长安登基的消息,这个消息让他无比恐惧。眼下李密还没有解决掉,关中又被李氏父子所彻底拥有,归心似箭的骁果军卒如果知晓后路已绝会生出怎样的变故?宇文化及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半响,宇文化及站起身形,“砰”的一声,他重重的击了案几一下,案几上的酒盏被震倒,酒水蜿蜒流下。宇文成都默默地看着父亲那扭曲的面孔,欲言又止。

“为今之计,只有放弃黎阳,攻取浚县,李密贼子在那里的童山设有大营,老夫要迫使李密决战”宇文化及咬牙切齿道。

宇文成都闻言倒是眼前一亮,是啊,如果能迫使李密与己方决战倒也是上策,凭着骁果的无上战斗力,瓦岗军这帮草寇绝非敌手。

当一丝曙光将黑沉沉的夜幕撕开一道口子之后,天际开始露出鱼肚白。张昱在黎阳城头惊讶的发现城下的宇文化及大军悄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微一思忖,已然明了。这宇文化及还不算太笨,此番定是率部攻打童山大营去了,只要童山一战击溃瓦岗主力,这黎阳城迟早还是其囊中之物。

想到这张昱暗自为驻守童山的瓦岗大军担心,他令人唤来副将曹元奎,令其代替自己镇守黎阳。这曹元奎自从张昱称雄塞外时便跟随于己,平日行事稳重,多谋善断,向来被张昱视为左膀右臂,有他镇守黎阳可保无虞。张昱自己则点起一万精兵开出城外,风驰电掣的奔赴童山。

李密立于帅旗之下,看着不远处漫山遍野的宇文化及大军,一时竟有茫然失措的感觉。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宇文化及的动作竟如此之快,今日一早,就孤注一掷渡过永济渠,意图对自己的童山大营发起总攻,而防守永济渠一线的郝孝德也被宇文成都斩于乱军之中。若不是自己闻讯星夜从清淇赶至童山,凭着王伯当、谢映灯等人镇守童山他还真的难以放下心来。

随着对面军营中一阵震天战鼓声响起,李密清楚的知道,决战的时刻已经来临。他扭头对着身后的秦琼道:“叔宝,宇文成都骁勇了得,届时还得靠你了。” 秦琼默默颔首。

李密又对一旁的谢映灯道:“谢将军可按本公适才所言行事,此遭决不可放走宇文成都。”

谢映灯大声应诺。秦琼闻言则皱了一下眉头,这谢映灯除了一手神鬼莫测的神射之技外别无所长,凭他就能让称雄海内的宇文成都难以逃脱?其中定有蹊跷。

天空刚才还骄阳似火,可如今仿佛也被这无尽的杀戮所震骇,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无论是宇文化及的骁果军还是李密的瓦岗军,大家彼此都很清楚,这是一场输不起的仗,端的是成王败寇。

辽阔的原野上堆满了如山的士卒死尸,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有些伤者尚未完全断气,兀自在尸骸堆中挣扎哀嚎。鲜血汇聚,宛若小河,顺着低洼处流淌。天空中无数乌鸦尖厉的呱噪着,盘旋飞舞,想落下来大快朵颐,却又不敢。

宇文成都手中的凤翅鎏金镗沾满了血污,他振臂高呼,发起了再度冲锋,在他身后,是誓死捍卫家族尊严荣誉的宇文家族死士。从清晨到丑时,虽然滴水未下,可宇文成都依然毫无倦意,眼神依旧无比明亮。

此际他的目光牢牢锁定了不远处敌方中军帅旗下的一员将领,那杆大纛旗下的金甲将领想必就是瓦岗寨的贼首李密,擒贼先擒王,只要诛杀了此贼,必可扭转局面,其余瓦岗贼寇群龙无首,定会一哄而散。想到这宇文成都浑身的血液霎时沸腾起来,他怒啸一声,一磕战马腹部,胯下宝马稀溜溜一声悲嘶,如离弦之箭般径自奔李密而去。

李密正在李玄英、王伯当等人簇拥下,眉峰紧锁的看着眼前胶着的战况,一时间他也难有良策一口吃了对方。看着麾下儿郎一片片倒于血泊之中,李密心如刀绞,这些都是他逐鹿天下的本钱,该死的宇文化及,端的是发疯了!李密暗暗咒骂着。

忽地李密心神巨震,一股不祥的感觉在心头闪现,抬眼间就见宇文成都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由远而来,倏忽间已至近前,阻挡的瓦岗军卒被他如同砍瓜切菜般杀开一条血路。李密大吃一惊,暗叫一声不好,对左右厉声喝道:“速速拦住此人!”

话音刚落,身后闪出一人,正是大将邱奉,就听他大喝道:“休伤我主。”催马扬着大关刀迎上宇文成都。宇文成都眼中厉芒闪烁,手中鎏金镗挟着排山倒海的威势径直奔邱奉前胸扎来。邱奉怒吼一声,手中大关刀奋力向外磕挡,就听一声脆响,大关刀在鎏金镗的一击下片片碎裂,随着一声凄厉惨呼,血光迸溅,宇文成都的鎏金镗已然将邱奉胸膛刺穿。宇文成都长臂一甩,只见邱奉的尸身如断线风筝般飞出老远,跌落尘埃。李密身后又有几名武将纵马迎上宇文成都,拼死护住李密,转眼间就被其鎏金镗扫落马下,血肉模糊,死于非命。

李密见状心胆剧裂,拨马便跑。李玄英、王伯当之流心神早已被宇文成都熊虎般威势所夺,不敢迎战,一时也是拨马随着李密溃逃。

宇文成都大喝:“抓住李密者,赏黄金万两!”身后骁果军卒声势大振,齐声大吼:“抓住李密!”当下宇文成都催马紧追李密不舍。

看着不远处李密凄惶的背影,宇文成都的嘴角闪现一股残忍的笑意,手一探间,一只雕翎箭已出现在手中。就听宇文成都大喝一声:“着” 弓弦声响处一只箭如同闪电般径直奔李密后心而去。

李密在马上就闻听身后弓弦声响和士卒大哗,心知不好,想来个蹬里藏身,等他刚斜身之际,已然不及,一支长箭深深贯入他的右肩,巨大的力道使得这只箭透肩而出。李密只觉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他在马上晃了两晃,差点摔落马下。

宇文化及麾下大军见状彩声雷动,而瓦岗军卒则是惊呼尖叫声不绝于耳。眼见宇文成都胯下战马有如利箭,速度快的惊人,已然赶至李密身后,手中鎏金镗如流星赶月般直奔李密后心。

李密闻听身后兵刃的划空锐啸声,心若死灰,暗叹一声吾命休矣!忽听一人怒吼道:“宇文成都,休要猖狂!” 犹如平地响起的一声炸雷,战场上嘈杂的喊杀声也难以掩盖这一断喝,让宇文成都的心神都为之一震。

说时迟那时快一将飞至近前,手中长枪挥出,如贯日长虹,硬生生挡住宇文成都这志在必得的一击。宇文成都只觉手心一麻,鎏金镗已被搪开,他眼中瞳孔为之一缩,心中大凛,此人是谁?竟如此了得!定睛一看,眼前的这个对手银盔银甲,面似淡金,胯下黄骠马,手中横擎丈二长枪,坐在马上端的是神威凛凛。

此将不是别人,正是秦琼秦叔宝。厮杀中他眼见李密危急,在此紧要关头奋力杀退周遭骁果军,赶至当场截住宇文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