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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血染洛水


就在李渊父子高歌猛进之际,洛阳城内却是愁云惨淡,气氛压抑至极。

越王府中,杨侗面色愁苦的坐在龙椅上,两侧分坐一众文武。王世充赫然坐在右首第一位,其余依次是段达、卢楚、以及杨侗的心腹元文都、皇甫无逸、郭文懿等。

杨侗忧心忡忡的对王世充道:“王公,李渊贼子已然攻占长安,虽打着尊隋旗号,但其意已是昭然若揭,眼下逆贼李密又环伺左右,形势危急,不知王公可有良策?”

王世充闻言面色煞是阴沉,他轻咳一声道:“如今唯有固守方为上策,当年杨玄感如此声势,照样折翅于洛阳城下,杨贼授首之后,樊子盖樊老尚书高瞻远瞩,下令加固城墙,囤积大量守城器械与粮草,现今即便遭敌围困年余也是足够供给。李密之能虽在杨玄感之上,要想攻下洛阳也绝无可能。”

他刚要继续说下去,就闻一人冷笑道:“曾闻王公与逆贼李密昔日一道师从于本朝大儒徐文远,交情极为深厚,不料造化弄人,如今同门操戈,对敌沙场,实乃憾事一桩,王公此番紧闭城门不出,莫非仍念昔日旧情不成?”

王世充闻言怒不可遏,定睛一看,说话者面颊瘦削,肤色暗黄,颇多皱纹,呈凄苦之态,约莫四旬左右,正是越王府内史元文都。此人北魏宗室出身,极具能名,是杨侗贴身心腹,他近来对王世充缩首畏敌之举甚为不满,更对其在洛阳城内排除异己、大肆安插亲信充满警惕,多次对杨侗进言,称王世充声带豺狼之声,日后定为大患,宜趁其羽翼未满之际除之。杨侗此刻正逢用人之时,虽满心赞同元文都之言,可也不敢轻举妄动。

王世充的耳目遍于越王府中,元文都的这些举动当然瞒不过他,着实令他对元文都恨之入骨,而自己与李密曾同门习艺之事更是王世充心头伤疤,最忌他人提及,今日见元文都胆敢在杨侗及一众文武面前揭自己逆麟,王世充不禁怒发欲狂。

王世充缓缓站起身形,右手已然按在佩剑之上,双目射出两道异笀,直勾勾罩住元文都。他森然道:“元大人,你如此诋毁朝廷大员,意欲何为?” 元文都面无惧色,挺身而起,对王世充怒目而视。

杨侗见状慌忙言道:“王公,元内史一时戏言,还请王公勿要当真。” 此际元文都好友卢楚不忿王世充的嚣张气焰,也是愤然而起,厉声道:“王公若是问心无愧,何不出城与逆贼李密决一雌雄,以彰显王公捍卫朝廷尊严、铲除谋逆之心,届时流言当不攻自破,何须今日拔剑之举?”

王世充见众人均面露不满之意,知道这班文臣皆瞧不起自己胡人身份,心中杀机大动,可眼前绝非翻脸之际。他强压下心中怒火,转身对杨侗微一欠身,冷声道:“既然诸公皆对世充固守洛阳一举不满,唯今世充只有与李密决一生死来洗除不白,殿下,明日世充即出城与李密决战。”说完袍袖一拂,昂然走出越王府中。

王世充在侍从簇拥下回到了自己府中,他想起刚才情形,愈发觉得恼火,猛地抽出腰间宝剑,狠狠的将面前案几一角斩落,恨声道:“元文都,某家不诛你满门,誓不为人!”

而今他已被元文都等文臣挤兑的没有办法,再不出战肯定落得通敌之嫌。当下王世充立即召集刘长林、王仁方等心腹将领,商讨明日出城与李密会战一事。

就在王世充怒气冲冲离开越王府之时,杨侗见余下皆为自己心腹,说话已无禁忌,便轻声责备元文都道:“元先生适才多有孟浪,要知王世充所言不无道理,李密此际声势正旺,风头一时无两,出城与之决战实乃下策。”

元文都拜伏在杨侗面前,不住的以头碰地,当他仰面时已是满面泪痕。就听他大声道:“王世充区区外军一将耳,本非留守之徒,何得预吾事?且洛口仓之败,其已是罪不容诛,今观王世充敢怀跋扈,时刻不忘宰制时政,此獠不除,日后定为国患,还望殿下早做打算,好作未雨绸缪。”

杨侗闻言默然不语,脸上满是苦涩与无奈,半响他近前扶起元文都。元文都分明感到越王殿下的双手在不住颤抖,他这时方猛然想起殿下还仅是年方弱冠的少年,虽天潢贵胄,仍无法逃避得了世间的风风雨雨,看来生在皇家也非幸事啊!元文都的心顿时为之抽紧。

洛水南岸,密密麻麻绵延十几里皆是李密大军的营帐,看上去宛若一条长龙。

大帐中,李密焦躁的来回踱步,心中充满了嫉恨,谁会料到李渊父子会如此神速的拿下关中,攻克长安,而自己此际却还拿近在咫尺的洛阳城无计可施。

看着远处洛阳城高伟的身影,李密不禁痛苦的闭上双目,喉间发出一阵低低的呻吟。这些日子他多次下令攻打洛阳城,可这座城池就像一头远古的洪荒巨兽,张开大嘴肆无忌惮的吞噬着自己麾下儿郎,至今仍岿然不动,牢不可摧。当年大帅杨玄感就是因为没有及时攻克洛阳而败亡,今日难道让我李密也落得这等宿命不成?

一旁的张昱看着李密满脸沮丧的样子,也是慨叹一声。己方虽然看上去声势浩大,有数十万之众,可真正久历沙场的老兵并不多。除了嫡系瓦岗军和归顺的裴仁基部具有强悍的战力外,余者皆不可倚仗,大都是新近归附的各方草寇,由各自大大小小的首领带队,这些人从未经历大的战阵,除了观望而外只会趁火打劫,剩下的则是一些走投无路、刚刚投奔瓦岗未久的农夫村汉,战力可见一斑。

而洛阳城内守城器械、物资都无比充足,守军皆是大隋精锐,昔日抗御杨玄感大军时更是积累了不少守城经验,故此际己方攻打洛阳城显得如此艰难。这些天瓦岗大军攻城器械损毁的所剩无几,士卒士气也很是低落,没奈何只好撤至洛水南岸休整,想到这里张昱也是一阵烦恼,却又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大帐外匆匆进来一人,一袭紫衣,英气勃勃,正是李密夫人李玄英。她冲张昱微一颔首,随即走至李密近前,附耳在李密耳侧低语片刻。

就见李密闻言霍地眼中神光暴闪,他冲着张昱笑道:“贤弟,王世充终于按捺不住了,这厮此际已然率军出城,正驻扎在洛水北岸,上苍佑我,今遭定要生擒此人。”

张昱闻言不禁大为惊讶,这些日子王世充一直龟缩不出,任凭张昱使人在城下如何羞辱挑战,就是不出城迎敌。此番是何缘故竟一反常态,敢出城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可不管其中有何玄妙,其出城总比龟缩在城中要好得多。

当下李密下令,大将王伯当、柴孝和为左右先锋,各率三万骑军先行,准备渡过洛水,与王世充决战。

李密选择了洛水河畔一段水缓而浅的宽敞河滩渡河,河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最深处只及马腹,很是适合横渡。他勒马持缰,仔细打量着对岸的王世充阵营,转身对一旁的张昱道:“贤弟,昔日愚兄和王世充同门习艺,算起来他还是我的师兄,师尊徐文远曾言他豺狼心性,实乃卑鄙小人,惯于暗箭伤人,即便是故交旧友也毫不留情。此番若是灭了此人,也算替师门除了一害。” 说完口中大笑不止。

张昱见李密轻敌之态溢于言表,不禁暗自担心。要知王世充素以狡诈著称,算是善于用兵之人,若无过人才华昔日大儒徐文远也不会被其所惑,将之罗列门墙之下,魏公如此轻敌实乃兵家大忌。张昱心中虽觉得隐隐有不详之感,可又难以掌握,他不觉蹙起眉头,怔怔的望着大军依次渡河。

猛地张昱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想起一个念头,他骇然呼道:“弓箭营速速压上,防止敌袭。”李密闻言费解的看着张昱。张昱赶紧言道:“魏公,王世充临河布阵,用心险恶,此际渡河,若王世充趁我半渡而击之,我方阵脚未稳,仓促迎战,如何能胜?”李密恍然大悟,脸色为之一变。

就在张昱的呼叫声中,变数已生。此时渡河的瓦岗军已有近半士卒快抵达对岸,对面的王世充阵营中忽然旌旗挥舞,但见数百名军卒“呼哧、呼哧”的推出一排黑乎乎的东西,依次排在洛水岸边。

张昱远远看见这些像推车一样的东西之后,一颗心顿时沉至深渊。他曾在大隋最精锐的军队里呆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种东西的可怕,可此时已回撤不得。

一阵刺耳的锐啸声响起,有如死神的狞笑,那黑乎乎的器具里忽地射出无数寒光四溢的弩矢,有若漫天飞蝗,黑压压的遮天蔽日。李密见状脸色刷的变得惨白,就见正在渡河的己方大军就像被收割的麦子,一片片倒在洛水之中,许多士卒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被弩矢无情的穿透身体,巨大的力道使得弩矢一连洞穿两三人方才力尽。顿时洛水猩红一片,战马的嘶鸣和士卒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李密惊怒交加,直觉一阵晕眩,他此际也知道这可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万万没有料到王世充竟然会将连弩车用在此处,这可是来自地狱里的杀人器具啊!射程可达五百步,速度远超普通弩箭,可轻易穿透巨盾铠甲,当者立毙,绝非血肉之躯所能抗衡,即便在大隋也只有最精锐的军队方才能配备这种武器。自己还是小瞧了王世充,这个昔日同门果然够狠,想到这李密痛苦的摇了摇头。

连弩车一阵狂风暴雨般肆虐过后,不再有弩矢射出。张昱知道这种连弩车威力虽无比惊人,缺陷也很明显,体型硕大笨重,操作耗时,一轮弩矢射毕后绞弦上弩需要一段间隔。此际绝不能等它装填好弩矢拉上弦,若让其成功再次发射,瓦岗军只能是活靶子,唯有不顾一切朝前冲才能创造活命的机会,也只有最具厮杀经验的老卒才明白这些。当下张昱声嘶力竭的大吼道:“快速渡河!冲过去!”

王世充身着崭新的战甲,端坐在马上,面目狰狞,眼中杀气弥漫,惬意的看着河中哀号哭喊,乱成一团的瓦岗军。见一轮弩矢射毕,已无暇再次绞弦上矢,他猛地将手一挥,吼道:“擂鼓,儿郎们,给我杀!” 顿时两百面战鼓同时擂响,如同炸雷般在瓦岗军耳畔响起。

北岸蓄势已久的隋军五万精锐骑兵,在鼓声中如同下山饿虎,咆哮着扑向对面的瓦岗军,他们以摧枯拉朽之势,重重的冲击着好不容易杀上岸边的瓦岗军阵营,将立足未稳的瓦岗军杀得尸横遍野,四散奔逃。

张昱见状恨得几乎咬碎钢牙,双眸腾起血雾,直觉怒火难以抑制。他挥槊大吼道:“刀盾手上前,长枪手紧随,弓箭手掩射。” 说完催马扬槊,蹚着河水飞速而过,率先冲入敌人阵营。一旁的秦琼见状甚是担心,急忙带领一标骑兵随后冲向对面隋军。

上岸后的张昱一马当先,很快就淹没在隋军的包围之中,可是张昱夷然不惧,长槊上下挥舞,直有排山倒海之势,风雷夹击之威,长槊每一挥出必是一片血肉横飞。他在隋军阵营中大展神威,横冲直撞,左冲右突,端的是当者披靡,所到之处无人能挡,一时杀的隋军胆寒心惊,不敢过分逼近。

在张昱的奋力冲杀之下,许多分散溃败、各自为战的瓦岗军开始聚集在他身后,跟随他杀出重围与秦琼会合,接着在两人率领之下,再度杀回战阵之中。李密此际也带领大军,在箭矢掩护下渡过洛水,与隋军展开殊死鏖战。

可惜瓦岗军士卒还沉浸在适才对敌方弩车的恐惧之中,士气无比低迷,败相已生。李密见状果断的下令单雄信和裴仁基率领精锐军卒殿后,结成防御最强的阵型,掩护大军缓缓撤回南岸。

王世充眼见己方已然获胜,加之李密大军已经逐渐稳住阵脚,增援的部卒战力极强,为防李密留有后手致陡生不测,不敢再尾随追杀,当下也下令吹响收兵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