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官场 > 随船出海的女人全文阅读 > 第38章 二

第38章 二


经历了黑夜白天磨难的宋晶兰暂时有了安身之所,至少有了一个让她可以安心地躺下歇息的地方。她太累、太伤悲、太无可奈何,人生怎么可以一夜之间承受如此巨大的打击和伤害。如果不是看到渔船去追赶货轮,判断江洋已经活着回到了王家村,宗晶兰一定会草草了结生命,去追赶江洋的灵魂。但现在不一样,尽管江洋带着渔船去追赶货轮太不近人情,太不把他们的爱情当回事,但他也许觉得她穿着救生衣不会有风险,追着货轮再回头来救她也不迟,他有这个想法也情有可愿。在这样的意念撑控下,宋晶兰热切地盼望着尽快回到王家村,回到江洋身边,虽然白天已昏睡过一段时间,但还是沉沉入梦。己是初秋的洞室潮湿阴冷,半夜里,盖着那件破棉袄的宋晶兰,仍冷得瑟瑟发抖,嘴里轻声地叫着“江洋,我渴,水,水。”

宋晶兰艰难地睁开眼睛,仿佛才想起身处荒岛,环视四周,昏浊的月光透过洞口并不严实的门板漏进来。孤身独处荒岛的严峻现实迫使宋晶兰接受了一切只能靠自己的理念,在干渴难耐的驱使下,她打着哆嗦,艰难地裹上破棉袄起床开门。

眼前的老鸦岛山岙月光普照,静秘神奇,透出处女般的气息,海风吹拂柴草树木,发出沙沙的呻吟,一切的一切沐浴着暗淡的银光。然而,对于一个少女而言,却都意味着莫名的恐怖和危险,宋晶兰再不敢多看细看慢这些诱人景致,唯恐发现其中的鬼形魔影,踉踉跄跄奔跑出门,越过番薯地,扒在水池边,象一头干渴的母牛一般放量喝水。

恰在此时,山上一只夜归的老乌鸦,似乎被秋梦惊起,发出一声怪叫,扑打着翅膀飞进山岙深处。宋晶兰吓得本能地发出一声心胆具裂的大叫:“啊”的一声,转身没命地往回跑。眼看就要跑到山洞口,却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倒,重重地摔倒在山洞门外,顺势躺下,昏晕不起。

月亮已经西沉入海,太阳尚未露出曙光,但东方天色却渐趋明朗,海上变得亮堂起来。好在洋面上虽曾秋风乍起,浪涌涛走,然而并非滔滔狂浪,只是有惊无险而已,随着湾月西沉,已是浪歇波平。江洋独自划着救生艇在海面漂流,也许是命不该绝,他没有遇到来自海上的凶猛动物。在一阵晃忽过后,他环视四周,发现远处有几座小山矗立在海天之间,形成浩渺大海中的一个孤岛,想必这就是洪叔说的无名小岛,他赶紧挥桨向小山划去。

对于一个独撑孤舟漂泊大洋的历险者,能遇见一片陆地那怕仅有一席之地,也是一种莫大的慰藉,更何况江洋此时看到的是一座规模不小的海岛。终于有了可落脚之处了,看到了自己有生的希望,促使他鼓足劲将救生艇划向孤岛,随着岛岸的越来越近,一种莫名的历险韵味涌上心头,前途是喜是悲是安是惧是吉是凶,江洋别无选择,只能铁头撞南墙—硬闯。

待到将要靠近时,汪洋才发现迎面而来的是小岛上的一道悬崖峭壁,根本无从上岛,而且水势凶险,大有藏龙卧虎之势,凭着江洋的出海经验,这样的水域往往潜伏着一些凶猛海生动物。江洋看了一眼放在身边的利刃,赶紧划桨后退,驾着救生艇环岛而行,寻找新的登陆之处。悬崖之后是一片奇形怪状的乱石丛,虽能靠岸登陆,但并不是上岛的最佳去处,凭直觉一定有更合适的上岛之处,江洋象一名熟炼的航海探险者,稳沉地划着救生艇继续向前。

终于,在绕完乱石丛后,一条通向岛内的水系横亘于前,无法断定是岛内流水冲刷出来的河流,还是小岛形成时本身的构造。总之,看上去象一条河流,但河海相接,无法判断水流去向。江洋沿着水系向岛内划去,转过两道弯,前面出现一片两三亩大的河塘。河塘上停泊着一大一小二艘船,大船是船头上写着中文“满昌”两字的钢质渔轮,江洋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来,凝视良久,才闪过一个疑惑的念头,听说去年村里有一只渔船被抢,好象就叫“满昌”号。难道这么巧,撞入匪窝了吗,真不可思议,若果真如此,岂不是天亡我也。江洋抱着视死如归的念头将小艇划进塘内的石砌码头,靠岸、系缆、上岸,一条无人走动的小路是通向岛内的唯一坦途,踏路而行,迎面是一派宁静而神秘的景象。海岛由多个形态各异的小山相挤重迭而成,山不高,却长满了各种紫草树木,小路就在两山相拥处的中间,不往里走,无法知道山后是否有路,更无法看到山后景象。江洋自然沿路而行,可就在他转过一个弯,还来不及看清前面的景物时,已被人用一个黑布袋,从头罩下,顿时,眼前一片昏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江洋“啊”地大叫一声,只能被动地被人挟持而行。

甫港与旦荔港一样是有着丰厚历史积淀的渔港,同样地处东南沿海,但甫港属于相邻省的一个县城。方舟坪乡是甫港县的一个海岛乡,与甫港县城隔海相望,这个岛上有个石柱湾村,历史上以盛产优质石柱出名,与旦荔港王家村的海上距离相去几百海浬。甫港与旦荔港由于都是东南沿海的渔港,且状貌相似,两港渔船常因突遇风暴,就近到对方渔港避风,历史久了,两地就有了诸如儿女亲家之类的民间联系。在改革开放前,两港间还有官方水上旅客航班来往,现在由于旅客航班运营亏损,已经停开,两地来往要靠陆地交通,甚是不便,关系逐渐疏远。

石柱湾村在方舟坪乡的最东南角,如果不是一条老海堤修成的路连住了方舟坪岛,那里就是一个岛外之岛。这条十里长的海堤路,己是几毁几修,遇到台风天,人们还不敢随便走。之所以提及这么个地方,是因为这里住着老鸦岛的岛主范家,在石柱湾村的南端小路旁,有一处两间一梯的两层楼房,房前用围墙砌成小院,院子的一角栽了一株月季花。

岛主范增祥亦农亦渔过了大半生,快六十的人了,黑红的脸上雕琢着道道历史的深沟,最近三个多月来一直生病在床,对老鸦岛也就失管了。他老伴朱秀比他小几岁,是一个极其和蔼的农村妇女,左邻右舍都亲切地称她做范嫂,这是打过门来就传下来的称呼,三十多年没变,朱秀这个名字就被村民遗忘了,连范增祥也不叫了,开口就是“他(她)妈”,也不确定他用的是哪个他(她)。因为他们育有一儿一女,儿子范春林,快到而立之年,依然单身,这并非他长得其貌不扬。范春林人如其名,犹如春天林子里的一棵生机勃勃的壮树,端庄周正,中等身材,虽是单眼皮,但凤眼如母,深得母亲真传,只是生性好玩,口无遮拦,外人面前不善言词,但内心清明。他有一妹妹,叫范春芳,今年24岁,是甫港台胞医院的医生,个子不高,圆脸大眼,很有其父风范。

石柱湾风景秀美,是甫港县的一个风景区,历史上采挖石柱留下的异穴怪洞,加上未被采挖的原始石柱群,构成独特的海岛风貌,令过往者留恋忘返。更有海岛渔民随时都能从海里捕捞来的各色海鲜,稍一加工即成美味佳肴,令食者大快朵颐。

范家二老想得明白,年纪大了还是在一楼住着进出自如,虽然潮湿些,但可以不用爬楼梯,而且对面就是厨房,便于起居劳作。几个月来,范增祥因病在床,正烦躁不安,范春林端了一碗刚煎好的药送过来。想说几句意欲讨好父亲的话:“爸,这是你女儿从医院带来的中药,她说别人喝了效果不错,都有好几个人试过了,叫你也试试,好不了,也喝不死人,大不了再去换别的药吃。”

范增祥看着儿子,听了这话心情更加郁闷,药还没喝说的就是好不了和喝死喝不死的,实在是自己儿子不好发作,只得不开心地说:“你妹妹每次带药来都说效果不错,这一病就是三个月了,老鸦山那几只羊也不知咋样了,番薯也没理一理。这药喝了再好不了,我就只有等死了。”

范春林端着药碗,嘻笑着说:“爸,你要相信你女儿的医术,人家是进过学校的,喝吧,喝总比不喝好,好不了也不能等死,还是要喝药,死了就喝不下药了。”

范增祥苦笑着,这儿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我一个病人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我说一个死,你就跟着来说两个死,恨不得一个巴掌打过去。叹了口气,说:“拿来吧,我喝。”

范春林如释重负地笑着端上药碗,看着范增祥接碗喝药,紧闭着嘴生怕老范把药倒进他的嘴。老范喝完药,一脸苦涩地咂咂嘴,说:“看来还得你去一趟老鸦山,机器船去,多带点柴油,只要一天时间也会到了,有二十只羊那,叫人偷走可不得了。”这里的人把老鸦岛叫作老鸦山,想必很久以前一个岛就是一座山。

范春林还是笑着接过药碗,故意小声地说:“好,不就是二十只羊,谁跑那么远去偷你的羊,如果没有了,也是狼叼走的。那么远的小海岛,我一个人去有点怕。”他这是实活实说,路程远一怕海上起大浪,二怕岛上遇鬼皇。

范增祥极不满意儿子的胆小怕事,教训道说:“二十九岁的后生,又不是没出过海,还怕去一趟老鸦山。难怪讨不到老婆,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范春林并不生气,还是嘻笑着说:“养都养出来了,放什么马后炮,人家说老鸦山上老鸦多,老鸦多了要吃人的。”

范增祥听了好不受用,恼怒地说道:“放屁,老鸦山上有几只老鸦,你爸去了那么多次,不都是好好的。”

范春林端着药碗,笔立在老范床前,依然憨笑着说:“那是老爸福大命大,我福小命小,去了那里说不定就被鬼皇勒死,回不来了。”这话气得范增祥一口气倒咽回去,闷在胸里说不出话来,只拿眼睛直瞪儿子。

范嫂却突然出现在门口,赶紧说:“呸,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别去,我宁愿这二十只羊死了也不要你去。”她是个勤劳的渔村妇女,有点发福的身躯,略显灰白的头发,已经老去的丹凤眼变成了三角眼,嵌了许多纹理却依然光亮的脸,给人一种健壮的感觉。

范春林并没有注意老范的怒气,却回过头来回答道:“妈,我跟爸开玩笑呢,谁说不去呢,是妹要我带她去,说等她下次休息时再去。”

恰好范春芳也背了个包从外面进来,赶紧坐到老范的床边说:“爸,你别生气,哥本来早就要去了,是我要他等下次我休息回家一起去的。”

范增祥己经从咽气中缓过劲来地说:“等你下次回来休息,又要十天半月,你是说十天半月后,我还是好不了?人家说你们当医生的都用假药蒙骗人,你倒好,骗到你老爸头上来了。呸,那么苦的药,我再不喝了。”

范春林怕老爹真不喝药,急道:“那就等死,死了就喝不了药啦。”范增祥气得一巴掌用过去,“你就知道让我等死。”范春林一闪,老手掌正中药碗,“啪”药碗摔在水泥地上发出悲惨的响声。范嫂赶紧说:“好好,药碗碎了病就好了,下次不用再喝药。”范春林还是笑着接了一句:“死了也是不用喝药的。”范增祥看着儿子这付傻样,忽然无奈地笑了起来。

范春芳连忙陪着笑脸说:“爹,哥就是这么张嘴,你别管他!你在床上躺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一个星期里好了,十天半月也出不得海啊。你也别听人家胡说,我们当医生的都是想让病人快点好起来的,那有用假药骗人的。平时药开得贵一点倒也是有的。你吃的药不贵,都是好药。我呢现在要去上班了,就不陪您了。”转过头来对已经在打扫碎碗的范嫂说:“妈,你可千万得让爹把药给吃了,病好了也别让他出海。哥,等我回来一起出海啊!”范春林对着妹妹伸了一下舌头说:“爸,看到了吧,是妹要去老鸦山,古人说女人上船船要翻,半路翻船我不管,是她要我带着出海的。”说着话快步往外走,范增祥一把掀了被子要往外追,嘴里骂:“呸,我不要你们去老鸦山了,还是我自已去。”范春林早已出了门外。范春芳见状也笑着往外走,鸟儿一样飞出门去了。只有范嫂赶紧去扶住老范,让他躺回去,嘴里说着:“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