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轩出了花楼,经凉风一吹,清醒过来,只觉方才不知何时出的冷汗,此时全叫风吹干了,脸皮上绷得紧紧的,心急促地跳着,心想今日他少不得要做一回散财童子了。在书房里给柳丝丝的财物估了价,又自己整理了一番,将玉环明珠各自放好,才去倒厅里。r
倒厅里,苗老爷与赵尤两人已经不在了,小厮说两人去前面劝娄家的人了。r
西门轩不敢去前头,唯恐娄家坐地起价,就在后头坐着,懵懵懂懂,心想今日他果然是出门不利,若是老实在家,怎会遭此劫难。r
过了许久,赵尤才来,见着他,又是唉声叹气,又是摇头顿足。r
“我的好大哥,究竟怎样了？”西门轩忙问。r
“我们兄弟几个同苗老爷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好歹劝住了娄家大舅。只是娄大舅道：‘今日我们来,是为了大姐的名声,为了大姐的命。断不能吃了几口酒菜就忘了自己是谁,这样回去了也不好跟老爹交代。’苗老爷劝他：‘何苦来哉？这么久的亲戚,素日里吃酒打牌亲亲热热的,何苦弄到以后见面都不敢搭腔？’苗老爷又说嫂子如今这样了,二哥自然会给她一个交代。最后娄大舅总算是消了气,只是他们兄弟来了这么多,若没了准话就回去,回去也叫人笑话。娄大舅说：‘这些害大姐的东西,全都要撵了出去。往后家里只能叫大姐管着,男主外女主内,内院的事,叫姐夫不许插手。’,娄三舅说：‘家里的女人都叫大姐管着,该什么就是什么,姐夫不能偏帮了谁,免得又偏听偏信,叫大姐死都不知怎么死的。’。”r
西门轩听娄家的话软了些,道：“若不是先前娘子身子不好,我怎会叫旁人管家？再早两个月,家里的事也都是在娄大姐手里攥着的。”r
“二哥别说了,娄家人还说：要不是爹听了毒妇的话,叫黑心的婆子进了厨房,大娘也不会时常生病。”赵尤道。r
西门轩哑口无言,叹道：“都是娘子太贤良了,若有不好,只自己哑忍着,不叫我知道。”r
“这才是嫂子的好处,总不会叫二哥在外头累了,回来还要操心家里的事。”r
“跟大舅说我全应了。”西门轩道。r
赵尤揽着西门轩道：“二哥这样想才是对的,只是娄家堂兄弟,表兄弟来了这么多,我看前面饭是不够吃的,不如给他们些银子,请他们去外头吃酒吧。”r
西门轩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因去看赵尤的手,见他竖起五根手指,道：“用的了这么多？”r
赵尤道：“这个时候了,二哥还心疼银子？”r
“罢罢,今日合该我倒霉,只将拿群婆子送走了才好。大哥等等,我去兑了银子来。”r
“千金散尽还复来,二哥莫心疼这些,往后日进斗金的日子有的是。”赵尤道。r
西门轩苦笑不已,肉疼地回去拿了四百两银子,又凑了些玉环帽顶裹着一同给赵尤送来,道：“搜刮了一通,现银只有这些了。劳烦哥哥了。”说着,又拿了一个杏色槟榔袋出来递给赵尤,“这是给大哥的,连累大哥了。”r
“说得是什么话,这样见外。”赵尤接过来,伸手捏了下,见是拇指这么大的珠子六颗,心里欢喜不跌,又安慰了西门轩两句,才去前头。r
西门轩在倒厅坐着,心里疲惫的不行,等久了,模模糊糊地睡去,直到听到三更的梆子声,才惊醒过来。出了倒厅,听着前面依旧是呼呼喝喝的声音,哀叹一声流年不利,竟招了这么一群蝗虫进来。r
又过了三刻,前面的人声终于散了。r
少时,苗老爷与赵尤并祝祖光罗永过来了。r
西门轩忙叫人再摆酒。r
苗老爷摆手道：“明日还要升堂,耽搁不得了。”r
“今日多谢苗老爷了,明日必备厚礼亲自道谢。”西门轩拱手道。r
“客气,客气。”苗老爷打了个哈欠,又对西门轩道：“赶紧地将那两个撵了出去吧,不然娄家还有的闹。人活一张脸,莫叫人再看笑话了。明日娄家来人看着那两个走,你万不能当着娄家人的面,再与那毒妇黏黏呼呼的,仔细娄家人不依。”r
“是,苗老爷不说,我也不敢了。”西门轩道。r
送了苗老爷出门,叫添福儿拿了好大一个锦盒给苗老爷带来的随从提着,望见苗老爷上马,又去招待赵尤三人。r
是夜,天象也着实古怪,两三点星辰稀稀地伴着一轮圆月,偏那月亮如同蒙了一层纱,反倒不如两边的星星耀眼。r
曾跟人学过星象的赵尤指着天上道：“兄弟们看,先前一个先生说过,这叫星夺月辉,最要不得了。大则朝堂之上,君君臣臣混淆不清,小则后院妻妾乱位。日后兄弟们也引以为鉴吧,莫要后院起火,贻笑大方了。”r
西门轩道：“兄弟受教了。”因是结义兄弟,彼此相熟,话不多说,西门轩悄悄地一人给了一个荷包,依旧立在门首送他们出去。r
身心俱疲,西门轩也懒得去管柳姥姥等人,柳丝丝几人那边不想去,娄丽娘这边娄大妗子又留下了,也去不得,只得去了书房躺下。r
天将亮,西门轩方睁开眼,就听添福儿说柳丝丝找他。r
西门轩嗤笑道：“她还有脸见我？”随即想到要逐妾之事,就洗了脸,梳了头,换身衣裳去了柳丝丝那边。r
柳丝丝一夜未睡,见到西门轩来,忙迎了上来,“爹,昨儿个怎不跟我说一声,那事究竟了了没有？”r
西门轩听她声音嘶哑,眼下好大的淤青,神情落魄,脸上又有艾疤,心里厌恶,道：“了了,只是娄家要我弃了你。”r
柳丝丝闻言瘫倒在地,哭道：“七灾八难的,好容易我与你两个在一处了,怎又遭此不测？”r
“若不是你存了歹心,你我何至于如此？”西门轩叹息道,在一旁坐下。r
“爹怎不信,此事跟奴绝无关系。”柳丝丝赌咒道,“若是我害了大娘孩儿就叫我出门被雷劈死,便是不死也叫我得了瘟病,害了痨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
西门轩心道如今还讲这个做什么,于是将心气放平和,“你今日就跟着你娘先回去吧,等着风头过了,我再接你回来。”r
柳丝丝委顿在床上,拍着床哭个不休。娄丽娘之事,她自认只做了五分,剩下的五分她却是不认的。因为这不认,越发觉得自己委屈。r
“你莫要哭了,我自会时常去看你。怕只怕,你出去了,见着好的,就跟了别人跑了。”西门轩酸涩地道,先前不觉,此刻就要离了柳丝丝,心里还是有些不舍。r
“奴生死都是爹的人,哪个是水性杨花的,见不着爹,就跟别的汉子跑了？”柳丝丝道。r
“罢了,你且收拾自家衣裳吧,叫人偷偷拿出去吧,免得娄家人来了,你连件衣裳也带不出去。”西门轩道。r
柳丝丝点头应了,要问昨日的箱笼,又怕西门轩疑她,不问心又提着,只是放不下。r
西门轩打量这柳丝丝的箱子,道：“快些吧,不然他们空口白牙,又道是我添补你的东西,要扣下来了。”r
柳丝丝心里一急,忙道：“四儿听说还被帮着,求爹借两个小厮替我从后门扛出去吧。”r
西门轩点头,“你改了吧,等着你改好了,我再接你进门。”说着,留恋地环顾下柳丝丝的屋子,扭头含泪地走了出去。r
柳丝丝此时也顾不得哭,想着她的皮袄等物,忙在屋子里收拾起来,也叫流枫将她的东西收拾了。r
柳丝丝忙了一会子,才想起流楠不见了,要问西门轩,又听人说娄家来人了,西门轩去前面照应去了。r
添福儿叫了两个小子给柳丝丝挑东西,听着柳丝丝要他们小心些,心中笑个不停,领着人后门走了,青天白日的,便是在后门,看着的人也多,见着几个箱子从西门挑出,一路去了柳姥姥家里,都在猜着箱子里是什么。r
前面,西门轩与娄大舅说话,娄大舅领了曹婆子过来。r
当着西门轩的面,娄大舅指着流楠与武子岚道：“这丫头最是会祸害人的,又惯会装乖卖俏,若放在远处,少不得会暗地里生出歹毒心思,一心要报复。不若就叫曹老娘领了去,也叫来往的知道,她是个卖主的主,我倒要看看,谁还要信她。”说完,又去看西门轩。r
西门轩比起柳丝丝更恨流楠,毕竟是流楠撺掇他去逼娄丽娘的,此时看她一夜未睡萎靡模样,心里哪里还有半分联系,道：“随着大舅的意思吧。”r
武子岚本与曹婆子相熟,未上岸的时候,也跟着曹家姐妹一同卖笑卖唱,此时去了她那里,心里也无不甘。因此神色也平静,只是立在一边。r
流楠昨日一夜未睡,又被那些男人吓住,此时怔怔傻傻,也无往日的机灵劲,嗓子里肿痛难忍,欲要求饶也说不出话来。r
当下,又将吴婆子、四儿等人各打了十板子然后一一赶了出去。r
轮到柳丝丝时,西门轩道：“她出身与武二不同,又是正经娶进来的,还是放她出去吧。”r
娄大舅道：“我家也不是仗势欺人的,既然姐夫这样说,就放她家去吧,她的丫头小子也叫她领走。只是往后姐夫还需注意些,莫要再被她哄了去。”r
“这自是当然。”西门轩道。r
因有娄大舅在,西门轩与柳丝丝也并未话别,只是彼此情意绵绵地互看一眼。r
当日又请了娄大舅吃酒不提,西门轩待娄大舅走后,也不得闲暇,又请了宋青山来给娄丽娘把脉,又叫人买了几口生猪,并酒菜缎子,送去给苗老爷赵尤等人。r
午间,西门轩肚子叫时,正想着吴婆子等人走了,家里没人做饭,就见翠菊领着人送了饭菜过来。r
“这是外头买的？”西门轩问。r
翠菊道：“是家里头做的。夫人好不容易醒了,听说爹一早起来就没吃饭,忙叫香梅将她姨妈请来,现给爹做的饭。”r
西门轩闻言叹道果然还是自家娘子知冷知热,“香梅姨妈如何？若是她姨妈闲着,就请了她来府上做饭吧。”r
翠菊道：“她姨妈如今正没事。奴原先就说了夫人被人欺负,爹只不信,早听奴的,岂不是什么事都没了？”r
西门轩心里正烦躁,不耐烦听她说话,道：“还不去伺候你娘,叫她安心养着,莫要担心我。”r
翠菊不甘心地折回去,立在门口,心想家里只剩下尤颜儿一个了,少不得,要用她来顶了武子岚的缺。如此想着,越发的志得意满,快步回去奉承娄丽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