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丽娘本要去后头瞧着打造药柜,半路被香梅截住,香梅悄声说折揲扇铺里有事要她拿主意,过后,又见加寿儿寻来,加寿儿说当铺里有人要来赎买当头,又有漆皮铺子里活计来取买货银子。r
娄丽娘便叫香梅、青竹等人去办了。因事多多杂,香梅于是便将雨滴儿支去看着库房。r
一时间,娄丽娘主仆几人都不得闲,可怜西门轩一人躺在床上,头昏脑胀,口齿不清,只觉得饥渴难耐,要叫人端茶递水,声如蚊呐一般,叫了半日也不见人。好不容易进来个人,还是年岁尚小的白菜儿,白菜儿听西门轩叫水,就拿了桌上的水喂给他,喂完了依旧出去。r
西门轩平日只当自己在西门家中如宝贝一般,是个女人,不管是丫头还是媳妇,都要凑上来讨他喜欢。如今瞧着他病了,身边就一下子冷清的没人了,心道世态炎凉,果然是树倒众人推,便连祝祖光罗永两人也不来探望他。r
晚间,娄丽娘忙完了回来,立在锦账后瞧了眼床上的西门轩,转身出了屋子,问白菜儿：“今日怎么服侍官人的？”r
白菜儿道：“奴给爹喝了水,喂了粥还有菜。”r
娄丽娘点了点头,又问：“可曾与他说过什么话不曾？”r
白菜儿摇头,道：“奴一句话也不曾说过,爹问话,奴只当听不懂,直摇头呢。”r
“做的好。可叫旁人进去了？”r
“没呢,玉娇来说话,也是隔着窗子,没一会奴就跟她说爹病了,叫她远着些,不要弄出动静呢。”白菜儿道。r
“好孩子。叫你娘给你弄些骨头汤补一补。”娄丽娘笑道。r
白菜儿闻言,欢喜地谢过娄丽娘。r
晚间,娄丽娘并不去看西门轩,叫人将被褥等放在西间,人在西间里歇着。r
半夜里,万籁俱寂,就听西门轩唤人,守夜的莫兰先去西间看娄丽娘,轻声道：“夫人,爹喊人呢。”r
“你听错了。”娄丽娘道。r
莫兰眼珠子转了转,又去次间里躺着,不理里面西门轩的呼声。r
接连几日,西门轩不曾听到过人声,也不曾于人说过话,他又动弹不得,因此心中虽气恼,但也没有办法。且屋子里昏暗暗的,窗纱也换成了厚实绵布,瞧不见日头,西门轩也辨不出时辰。r
只觉天昏地暗,每日睡醒了又是接着再睡,头睡的发昏,但不睡更昏。r
因几服药吃完了,娄丽娘叫人又请了宋医官过来,宋医官看过后,依旧只说要慢慢调养。r
西门轩见着宋医官,有心与宋医官说两句话,奈何许久不曾开口与人说话,如今就觉的舌头软软的,寻不到根子。r
宋医官才来清河不久,每日应酬不断,清河的大门大户每日寻他诊脉断案的多了去了,且又与西门轩相交不深,因此说了两句虚话,并未与西门轩多说,就出去了。r
西门轩瞧见娄丽娘匆匆忙忙的进出,替他看方子,一时心里气恼起来,心道好个娄丽娘,嘴上不说,心中定是怨他病倒在旁人床上,心中恨起娄丽娘的小气来。r
再过两日,娄大妗子、赵尤娘子,张大户娘子便接连过来探望。r
因男女有别,众人也不是当真去看西门轩,只是拿了礼物来看娄丽娘罢了。r
一日娄大妗子、娄三妗子、赵尤娘子,祝祖光娘子并罗永娘子来了。r
娄丽娘因怕人声吵到西门轩,请了几人去前面堂上说话,又叫人请了西门大嫂,环环过来陪客。西门大嫂是一心守寡之人,不喜热闹,因说人多,便不过来。环环巴不得能离了西门大嫂的身,收拾一番,便忙赶了来。r
众人相见,瞧见堂上摆着的众人送来的礼,环环笑道：“这盒点心是谁送的？瞧着怎那样眼熟？”r
小明光看了眼,也觉眼熟,但因自己的身份,不敢明说。r
罗永娘子脸上一红,讪笑道：“是我带过来的,外头卖的都这样,难怪小姐姐瞧着一样。”r
娄三妗子也看出那点心是自己先前买来叫环环送人做人情的,心道罗永娘子好小家子气,从环环这里出去的东西,还能再回到西门家。r
娄丽娘叫白菜儿等人摆茶,说道：“我那屋子不方便,让几位嫂子屈就了。”r
娄大妗子道：“自家人,你这般客套做什么？”r
“婶婶就是面软,那姓曹的,换成旁人,定是要拆了他们的老窠。”赵尤娘子道。r
娄丽娘惭愧道：“素日里也是常来往的人,况且错又不在他们一家,怎能就全赖在他们家头上。”r
娄大妗子道：“你这话就差了,他们开门做生意,人在他那有了岔子,他们能不管？”因又道：“我听说这事跟武二还有些干系,曹香儿与人说话,一时急了,就扯出武二,嚷嚷着是武二存心报复,有意要坑了姐夫呢。”r
娄丽娘笑道：“缘来缘去,没个定论。武二又是与人做惯露水夫妻的,哪里会有心报复？”说完,有心知晓京里的事,又问：“不知大哥哥,三哥哥,赵大哥可有传了话回来？我这成日里也为几位哥哥担心呢。”r
赵尤娘子胸有成竹道：“怕个什么,宋医官说陛下都叫十几个太医成日围在太尉府呢,一个宋医官都那样厉害,十几个太医,那还能有不好的理？”r
娄丽娘瞧着赵尤娘子的模样,猜测赵尤是没有捎信回来的,因想起宋医官说自己的方子与赵佶开的相似,心里想起冯航,随即摇头一笑,心道指不定冯航如今正在打官司呢。r
娄大妗子眼神闪烁一番,脸上堆笑道：“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陛下英明,还能辨不出忠奸？”r
祝祖光娘子跟着也说：“两位大伯都是有福气的,老天爷都保佑呢。”r
罗永娘子也不甘落于人后的也说是,随即道：“怎没瞧见那小哥儿？早就听人说府中多了个小哥儿,怎不领出来叫我们看看？”r
环环不待娄丽娘搭话,就抢先道：“被大娘看的死死的,不肯撒手呢。”r
罗永娘子道：“便是叫我们看看又怎样。”说完,又道：“天上掉下来的小哥儿,可不叫人稀罕着。说来,这小哥应当与我家小闺女喜姐儿一般大小吧,听说是一个月份的。”r
“许是吧。”娄丽娘淡淡地道,又问赵尤娘子今日在家做何事。r
赵尤娘子瞧着娄丽娘对罗永娘子的样子,心笑罗永两口子当真是对宝,一样的没眼色,也不瞧瞧娄丽娘可喜欢不喜欢那小哥儿,就上赶着算计要攀亲,连人家生日也弄清楚了,“在家也无事,只是家中老娘病着,眼看怕是要咽气了,走不开人。”r
“那大嫂可辛苦了。”娄丽娘道。r
午间,娄丽娘留几人吃饭。r
娄大妗子瞅着娄丽娘去更衣,也跟了过去。r
路上拉了她到亭子里坐,说道：“才冒出来几日的毛头小子,也有人上赶着要结亲,果然是没脸没皮的。”r
娄丽娘笑道：“随她去吧,多一个人算计,也少不了一块肉。”r
“话可不能这样说,依我说,趁着姐夫病着,就撵了她们出去。免得到时候引狼入室,有你后悔的。”娄大妗子一副为娄丽娘操心模样。r
娄丽娘道：“哪能做出这等事,孤儿寡母的,又费不了多大事,日后小哥儿若是出息了,我也能跟着沾光。”r
“你还等这个呢,听人说姐夫是不能人道的了,你也该为自己日后打算打算。”娄大妗子道。r
娄丽娘心道外头怎传成这样,正色道：“大妗子怎听人胡言两句就当真了？官人是要修养两日,修养后就无碍了。”r
娄大妗子道：“我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最是实诚。只是姐夫的病听着实在凶险。往日还好,有你大哥三哥在,自有人替你做主。如今娄家只剩下女人,西门大嫂又领着个孩子住在这。若是姐夫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要叫你吃亏了？”r
娄丽娘沉默不语,心道娄大妗子才说罗永娘子算计,只怕是她也没少算计吧。r
娄大妗子见她不说话,只当她听进去了,于是道：“你先收拾了东西,过两日摸黑叫人送回家里去。姐夫好了就再还回来,姐夫若是不好,你也有个退路。”r
娄丽娘心中冷笑,严词道：“妗子怎说这种话？莫不是此时大舅不在家,你也安得这种心思？”r
娄大妗子听她抬高声音,唯恐叫旁人听见了,忙道：“小声些,我儿女俱在娄家,又与大舅成亲多年。你与姐夫才过了几年,你又相貌好,家中老爹又非迂腐之人,大舅们也疼你,姐夫若没了,你回了家,保管叫大舅再给你寻门好亲。”r
娄丽娘心想银子进了娄家,哪里还有她的份,正色怒斥道：“长嫂为母,我将大妗子当做母亲一般,大妗子怎挑唆我做这等不仁不义之事,莫不是要我毒杀亲夫,大妗子才满意？且如今官人好好的,大妗子就说这等话,传扬出去,岂不是乱了我西门家的人心？”r
娄大妗子讪讪的,心道娄丽娘不识好人心,委屈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吗？”r
“大嫂莫说了。”娄丽娘道,她又没有什么野心,如今这样琐碎日子过着也不错。倘若换了人家,也未必会有这般逍遥日子。r
娄大妗子见劝说不过娄丽娘,又见她一意要走,于是忙拉着她,又道：“大舅才传了话来,说是已经得了上峰的准话,只是如今他与三舅滞留京中,身上盘缠不足……”r
娄丽娘道：“妗子莫不是还要诱我偷窃不成？”r
娄大妗子道：“实在是你兄弟在京中为难……”r
“原先的体己已经是给了大舅的了,如今我是再也没了。倘若大舅回来怨我,我就负荆去咱们家门前给老爹、大舅跪着。”娄丽娘横眉冷目道。r
娄大妗子心中一气,心道是谁教的娄丽娘这般认死理,于是好言劝慰道：“大姐姐莫急,仔细气坏了。我就与你说一说,有就有,没有咱们再想办法就是？”r
娄丽娘哼了一声,因见青竹在亭子外唤,于是便对娄大妗子道了一声“失陪”,向青竹走去。r
青竹瞧见娄丽娘,又瞅了眼楼大妗子,掩口道：“娄七舅叫人来说,娄老爹让娄七舅先支些银子给他,娄七舅让夫人给个注意。”r
娄丽娘道：“没有,就说银子都叫活计带着去江阴买生丝去了。那活计是昨儿个跟扇子铺里买扇骨的船一起走的。”r
“哎。”r
“另外叫其他几家的掌柜都仔细些,跟他们说官人好着呢,若是谁存了偷逃的心,抓住了,直接送到衙门去；若是谁私下支了银子给旁人,就叫他自己赔。”娄丽娘道,转念,又跟青竹道：“另外叫各家的掌柜再荐了人上来,就说官人要寻人去江阴置办生丝,要找可靠的自己人。”r
青竹不明所以道：“爹如今病着,就想这么费神的事？不若暂时叫铺子里停了买进,将银子收了,每日只卖现货,也免得人打了歪主意,要将铺子里的银子偷了。”r
“不管那生丝究竟要不要买,都得叫人知道西门家的生意是要往大了去做的。若是收了买卖,不知道的还当官人当真要去了,乱了人心不说,压价的,暗中使绊子的人,都要一股脑地涌上来了。”r
青竹道：“夫人说的是,到时候就算爹好了,也要亏上一笔银子的。”r
娄丽娘见青竹懂了,又让她去与外头的掌柜们说。因想娄老爹亲自要银子,不给是一回事,不回话又是一回事,于是叫莫兰去前头陪着娄大妗子等人,人去了西门轩书房,瞧着自己收拾出来,很有几分书香味的书房,提笔写了信,又叫人去了趟苗家。r
下午,莫兰与环环送了娄大妗子等人出门,娄大妗子在门口见到加寿儿,瞧着加寿儿抱着一包东西,笑问：“你打哪来的？你爹在家里,你出去做什么？”r
加寿儿道：“小的听了夫人的吩咐,去苗家呢。”r
娄大妗子听说是苗家,嘴撇了下,心道娄丽娘与苗家倒是要好,因问加寿儿抱的是什么。r
加寿儿将布包抱的死紧,满脸堆笑,就是不答。r
娄大妗子作势要打他,被加寿儿躲过,又问莫兰：“苗家与大姐姐常来往？”r
莫兰道：“是呢,不知怎地,夫人与苗夫人就投缘了。”r
娄三妗子心道苗家拖着不肯成婚,娄丽娘还与苗夫人好。r
娄大妗子才刚到了家,告知娄老爹未从娄丽娘那边借到银子,打量着娄老爹的神色,一时猜不出娄老爹是恼娄丽娘还是心疼她,道：“大姐姐是好人,只是忒地忠厚了,不肯挪了银子出来。”r
叫女儿偷窃,娄老爹自然也拉不下面子说她不好,脸色阴沉,口中道：“大姐与她老娘是一个脾气。”r
正说着,那边人说娄丽娘叫人来了,娄老爹忙叫人进来,来人却是加寿儿。r
加寿儿将一包两百两银子放下,不等娄老爹问,就跪下道：“还请老爹恕罪。”r
娄老爹问：“你何罪之有？”r
加寿儿道：“因今日爹病着,小的闲在家中惯了,猛一被夫人使去做事,心里不痛快,又听人说娄老爹叫娄七舅支银子,心道夫人叫小的去跟苗夫人借,必是替娄老爹借的,于是见着苗夫人时,苗夫人问夫人为何要借银子,小的就说是老爹要银子,夫人没有,夫人怕老爹等着急用,又不敢动爹的箱子,还怕旁人知道她问人借钱没颜面,心想与苗夫人最亲近,才问苗夫人借的。小的回去后,夫人就骂小的,说小的给老爹丢了脸,叫小的来给老爹请罪,任凭老爹打骂。”r
娄老爹本要说这两百两不够,如今听加寿儿的话,老脸红了又红,骂道：“混账小子就会胡说,老夫怎会短了这两百两银子？”因想娄丽娘忒不知事,如今他正与苗老爷说着好话,此番借银子,岂不是叫苗家人晓得娄家的窘境,更不肯出手相助？r
加寿儿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心想此番听楼丽娘的吩咐遭了罪,回头娄丽娘的赏赐必定少不了。又想青竹相貌常常,不显山不露水,却说话干脆利索,做事有分寸,若是能与她好一场,也不枉此生了。r
娄大舅不知加寿儿此时走着神,只管斥责加寿儿胡说八道,因加寿儿是西门家的小子,便是要打也轮不到他打,于是叫加寿儿拿了银子回去,“叫你娘速速还了,莫要叫苗亲家看不上。”r
加寿儿忙应了,又磕了头,才拿了银子回西门家。r
娄老爹哆嗦着胡子气的手发颤,心想娄丽娘怕是当真在西门家多年,一文钱也没攒下来的。又想她若是有本事将西门家拿捏在手中,当初也不会叫柳丝丝等人算计的几乎丢了性命。r
“老爹,咱叫人拿了那银子去了？”娄大妗子忙道。r
娄老爹瞪她一眼,“难道还要叫苗亲家看笑话,退了亲事不成？”r
娄大妗子不敢言语。r
“暂且将瑶瑶的嫁妆支去吧。”娄老爹道。r
娄大妗子不服,正要辩驳,就听娄老爹骂道：“你汉子有事,你不知帮把手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银子比大姐要多上几倍呢。”r
娄大妗子闻言,生怕娄老爹动了她的私房,只得应了,心道若是瑶瑶知道了,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