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说不定惹得司马冏生起气来,那可不好搞了。几个胆子小的家伙就开始为自己寻找后路。东曹掾张翰、主簿顾荣首先辞职回家,提前与司马冏划清界线。张翰的理由很搞笑,说是想吃老家的大白菜、睡莲粥和鲈鱼!那个顾荣的水平跟阮籍差得很远,可在这方面却学习阮籍学得很到位,天天放开肚皮喝得六亲不认,也不去上班。那个长史说这家伙只会喝酒,不会办公,哪能让他留在齐王府?就让他去当中书侍郎。
另一个主簿王豹觉得自己在齐王府里当差,看到司马冏一天一天地走向深渊,得再劝一劝他,要他悬崖勒马,以后自己也好过一点,就向他写了一封信。他在这封信里列举了从元康时期以来,不管是杨骏这样的外戚还是司马亮这样的皇室中人,或者是张华这样的人才,一当上宰相,没有一个能获得好下场。这不是他们都没有水平,而是已形成一种怪圈。现在老大功劳比天还大,权力也比天还大,但已经一脚踏进这个怪圈里了,还想玩下去,还有什么搞头?你看看这个形势:河间王司马颙把关右当做老窝,成都王司马颖霸占当年曹魏的基地,当做根据地;新野王司马歆牢牢地控制着江汉之间的地区。
这三个牛人,都正处在愤青的年龄,而且手里都有枪杆子,把守在要害的地方。老大却只在京城里掌权,完全处于他们的包围之中。这是很危险的。所以老大现在应该这么做:把所有的皇室牛人们都遣返封国,让他们在封国里牛逼得没有谱都没有关系。然后以周朝的周召共和时期为榜样,划好势力范围,成都王主管北方的事务,首府在邺,老大当南方的第一把手,“以夹辅天子”。这家伙的这个分析,前一部分还是很不错的,可这个建议就有点离谱了——人家周召共和当然做得没有错,可司马冏和司马颖比得上周公和召公么?让这两个公子爷出身、只知贪权图享受的人来划江而治,恐怕这个南北界线还没有划好,这个国家就已经一分为二,祖国大好河山到处是炮火连天了。当然,如果这么做,也许司马冏能多活几天——但这么多活几天又有什么用?
司马冏在百忙中抽时间看了这封信之后,又用老办法,给王豹回复了一封信,说小王你的见解很有价值,对我的启发很大。希望以后多提这样的见解。王豹读到这封表扬信后,一连几天都沉浸在激动之中,觉得老大还是不错的。
哪知,他的激动还没告一个段落,厄运就对准着他的头猛砸过来。那个长沙王司马乂知道了这封信之后,觉得要是司马冏照这个方案执行下去,以后他就得回到洞庭湖旁边永远住下去,到死都没有抬头之日,马上就去找司马冏,说:“老大,王豹那小子是在离间咱兄弟啊。这种人是什么人?是居心叵测的人。居心叵测的人就应该拖到铜驰下面打死。”
司马冏虽然觉得王豹的话不错,但又觉得司马乂更不能得罪,就上书皇帝,说王豹挑拨离间,制造矛盾,是个不忠不义的阶级敌人。结果,激动还没到尾声的王豹被带下去,用皮鞭活活打死。王豹这才知道,前面那些人讲几句难听的话,什么事也没有,自己这一多嘴,代价实在太惨重了。可现在知道了有什么用?他只能恨自己投靠的老大太不像话了,因此在断气的时候,盗版了一次伍子胥的临终语录:“县吾头大司马门,见兵之攻齐也!”
这个预言不久就成为现实。
很多人都以为,首先向司马冏摊牌的肯定是司马颖。
然而,揭开推翻司马冏独裁统治的序幕却是那个司马颙。
本来,司马颙也没有当这个先锋的打算和胆量,但司马冏却硬是把他逼上这条路子。
司马冏认为,司马颙原来是司马伦的死党,就觉得不管如何看他都不顺眼,因此,两个人老是尿不到一个地方。
当然,他们并没有直接大眼瞪小眼地对着干。
像前几个突发事件一样,点燃这个导火索的依然是个本来与大局无关的小人物。这个人叫李含。本来是在司马颙手下混饭吃,是司马颙的长史,后来司马冏为了表现用人坚持“五湖四海”的原则,硬是把这家伙提拔到中央当翊军校尉。如果只提拔他上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可又把那个梁州刺史皇甫商也提拔上来当军事顾问,这个家伙跟李含是死对头。如果只有一个死对头,一对一地互翻白眼,那也没什么。可李含的另一个死对头夏侯奭的老哥也在齐王府里当差——李含当年曾经害死夏侯奭,因此两人的仇恨可以说是血海深仇。李含又有个跟人家结怨的特长,是个制造矛盾的专家,不久又跟齐王府的右司马赵骧闹了矛盾,你看我不爽,我也看你不爽。
你想想,天天跟三个仇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天天播放着“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镜头,心里是什么滋味?
李含最后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会发疯。他实在受不了这个折磨,最后决定离开这个地方。当然,如果他像别人那样,辞去职务跑回家里躲着,历史就不是以后的这个历史了。这家伙只是从司马冏那里出走,然后又跑到老领导司马颙那里,对司马颙说:“老大,你知道偶带什么来了么?偶是带了皇帝的密诏来的。皇帝已经跟老大一样,受不了司马冏的摆布了。他叫老大赶快起兵,去推翻司马冏的反动统治。”如果司马颙是个聪明人,肯定不会相信李含的这个话。因为司马衷那样的菜鸟,能有这个思维么?他那个脑袋能产生这种想法,他还会是司马衷么?这个国家还是这个局势么?
司马颙本来就不是个聪明人,而且又知道司马冏对他的意见很大,时时刻刻想抓个把柄把他搞定,因此,他宁愿相信李含的话而不会冷静地去想一想。
李含一看,我靠!不是说谎言要重复一千遍么?老子这个谎言才说一遍,老大就相信了。他马上建议:“成都王司马颖的功劳是明摆着的,可他却回到他的地盘上,低调做人,现在人气越来越旺。齐王算老几?居然抢过皇帝亲弟弟的风头去当老大,大家都恨他。老大,你可以传密诏,叫司马乂去干掉齐王。现在司马乂就那么屁大的一点实力,肯定干不过齐王,最后被齐王杀掉。到时,咱就给齐王安这个罪名,起兵讨伐齐王,肯定能取得胜利。咱们成功之后,就请成都王出来主持大局,天下就太平。这可是大功一件,谁先抢就到谁的手中啊。”
司马颙一听,好主意。反正迟早会跟司马冏摊牌的,这个牌老子不摊,他也要先摊,还不如老子抢在前头,抓好主动权。
他马上给皇帝上书,罗列了司马冏的一大堆罪状,并很嚣张地宣布,已结集十万大军,跟成都王司马颖、新野王司马歆、范阳王司马虓结成反冏联军,准备到洛阳会师。现在请长沙王司马乂废掉齐王司马冏,让司马颖当全国人民的带头大哥,接替齐王。
这家伙在这件事上,很讲效率,马上就一面“以李含为都督,帅张方等趋洛阳”,一面派人去请司马颖一起出兵。
司马颖一接到通知,哪还有什么想法?当场就宣布响应号召,共同搞定司马冏。卢志认为,现在不宜出这个风头。可司马颖这回不把卢志的意见当意见了——你想叫老子夹着尾巴到什么时候?老子他妈的尾巴都给夹得发育不良,跟畸形尾巴没什么两样了。
十二月二十三日,司马颙给皇帝的信送到洛阳——说是给皇帝的,其实最后批阅并处理的是司马冏。
司马冏也跟很多人一样,搞别人的时候很有魄力,是说搞就搞,可当看到人家向自己公开叫板时,也是心虚得很,以前那个胆子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是靠搞定司马伦起家的,知道被人家搞定的下场是严重的,因此越想越觉得好怕,忙把大家集中起来,研究一下,如何应对目前的局势。
大名士、竹林七贤小老弟现任尚书令的王戎不知是嗑错了什么药散还是喝了什么假酒,这时居然第一个发表意见:“老大立下了滔天大功,自己坐到了最高权力的位子上,可其他该赏的人,老大连一点表示也没有,很多人心里不服。现在两位亲王的兵力很强悍,恐怕很难挡得住。偶建议老大干脆丢掉这个权力,提前过退休生活,也许能度过这个危机。别的办法,偶也想不出了。”
大名士的意见才刚点上句号,司马冏还没有做声,那个从事中郎葛旟已经大怒起来,厉声驳斥王戎:“三台纳言,不恤王事。赏报稽缓,责不在府。谗言逆乱,当其诛讨,奈何虚承伪书,遽令公就第乎!汉、魏以来,王侯就第,宁有得保妻子者邪?议者可斩!”这哥们把没有赏有功人员的过错全扣到三台那里,而尚书台正是三台中的一台。王戎一听,当场把大名士的脸色吓得像一张废纸。大家以为老王这一次肯定逃不过一死了。王戎在吓过之后,也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最危险的边缘了。这家伙很聪明,马上跑到洗手间,假装毒瘾发作,一阵疯癫之后,掉到粪坑里。人家看到大名士落进粪坑,吃了几口陈年大便,也就不再追究下去了,老哥子这才免了一死。
李含带的讨伐部队已推进到阴盘,先锋张方带的二万部队已抵达新安,并要求长沙王司马乂向司马冏进攻。司马冏知道后,还没有等司马乂动手,就派董艾带部队去攻打司马乂。你是知道的,司马冏不是个打仗的料子,在跟张泓对垒时,不管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都站在他的一边,却硬是打了几个败仗,最后还靠司马颖的支援才拿下张泓。而且更要命的是,他不会打仗,手下的人也没有一个指挥战斗的好手。在这个靠枪杆子决定命运的时期,不会带兵打仗的人想玩政治,结果除了被淘汰之外,没有别的下场!
这一次,他虽然抢了先机,应该说是主动权在手,可仍然抓不住司马乂。
司马乂在董艾不定期抓他时,带着一百多随从冲了出来,跑到皇宫里,然后关起门来,当场带着皇帝反攻大司马府。董艾这个办法实在窝囊,没抓着司马乂,就把部队开到皇宫的西门,然后放火焚烧千秋神武门。虽然手下的兵不少,可硬是拿那几道门没办法,那一把火也烧得一点不威不猛,仅够指战员们在冬天里取一下暖。
司马冏见硬攻不行,就发起政治攻势,叫人执举着驺虞幡到处大叫:“长沙王矫诏。”
司马乂也不甘落后,跟着宣布:“大司马造反!”
两人一边对骂一边大打出手,把首都变成了杀敌的好战场,使得洛阳城内“飞矢雨集,火光属天”。
司马乂为了表示自己是站在正义和合法的立场上,还把皇帝带来示众,让司马衷和大臣们都到东门亮相。当时东门的情形是:“矢集御前,群臣死者相枕”。两人打了三天三夜,司马冏的部队被扁得头也抬不起来。
司马冏的长史赵渊看到这个形势,知道司马冏失败已成定局,自己要是再跟他下去,最后肯定会被当做齐王反动集团的核心成员、骨干分子来处理,因此得想办法向人民靠拢。这家伙一有这个想法,脸色突然一端,我靠!现在能向人民靠拢的最佳途径,就是临阵倒戈。他马上拔出大刀,先把司马冏身边的何勖杀掉,司马冏到了这个时候,更是一点主意也没有,眼睁睁地看着身边唯一的死党人头落地,却什么动作也没有。赵渊杀了何勖之后,就绑住老领导司马冏,宣布齐王府已经无条件投降。
当司马冏被押到殿前时,司马衷看到这堂兄弟被紧紧地绑着,浑身发抖,低着头在那里一把鼻涕一把泪,觉得很可怜,就叫放了他。可放谁杀谁,从来不是由他决定的。前几天这个决定权在司马冏的手里,而现在这个决定权在司马乂的手里。
司马乂现在决定杀掉司马冏,叫左右把司马冏这个祸国殃民的反动分子拉出去,司马冏给人拉出去时,还转过头去看司马衷,盼望司马衷突然心窍开通,放他一马,但司马衷却不再做声。他继续被拉出去,最后“斩于阊阖门外,徇首六军”,而且,“同党皆夷三族,死者二千馀人”。“ 囚冏子超、冰、英于金墉城,废冏弟北海王寔。赦天下,改元。李含等闻冏死,引兵还长安。”
司马冏从去年三月起事到现在,当权仅仅一年零十个月,就宣告八王之乱中的第四王彻底破产。司马冏靠打倒司马伦起家,其个人水平比司马伦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但最后结局比司马伦难看——司马伦虽然是个公认的菜鸟,但他还有几个死党为他支撑着,直到他的人头落地了,那个张泓还在为他奋斗。而这个司马冏虽然天天请一大帮人在家里吃吃喝喝,每天OK到天亮,但到头来却连一死党也没有培养出来,更没有一个有水平的死党为他战斗到最后一颗子弹,流尽最后一滴血。他最后落得了个为部下出卖,死于非命的下场。
司马冏一歇菜,八王之乱的第五王,也是八王之中最有水平的人开始隆重登场,把动乱推向一个新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