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荷西先生，您还不能过来，您还得再跟我们说说世达哥他们在法兰西的那些趣事呢！」世芸阻止着说，把才刚坐到世达身边的荷西给拉走了。
「唉——别急啊！达妹妹，我会再说的，别拉别拉！汤要掉下去了！」荷西被拖着喊。
「那个，荷西先生你可别乱说啊！有骨的事才能说，没影的事你可别乱编啊！」永福喊着也跟了过去。
算了！就让永福担心去吧！世达一派悠闲地坐下喝着他的甜汤，他的头好不容易不疼了，荷西的事他暂时不想去管了。
「少奶奶这边！」
正喝着，世达就听到有人在喊，一抬头就看到福姨将一碗甜汤放到了他对面的桌上，而那个人随后就坐了下来，坐到他面前。他看着那个人一副刚忙完的样子理了理衣袖，正要起手持匙，才发现隔着长桌和她对坐的他。她先是愣了一下，但还是含笑着喊了声：「少爷。」
从那一刻起，世达很明显地感受到饭堂里的气氛改变了，大家伙都自以为自然地避开了看他们的视线，而他和那个人所在的长桌两臂宽的距离内，不知何时没了其他人，他的眼角甚至还看到有几个孩子想靠近那个人，却让身旁的大人哄着带开了。
突地，那个人掩着嘴笑了出来。
「真是显而易见对吧！」她说，隐着笑意。
「显而易见！？」世达惑着，看到那个人将眼珠子从右到左转了一圈。
「家里这些人真的是用心良苦啊！」她意有所指地说，和世达互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哪是显而易见啊？简直是明目张胆！」世达低声应着，往嘴里塞了两块土芋，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了，这主意永福八成也有份。
「放心吧！成亲那天说的话我都还记得，所以他们只会徒劳无功的！」她突然宣告到，像怕世达会误会什么似的。
「是吗？那就好！」世达平声应着，但心里却在翻搅，这话来得突然像触电般提醒了他。
成亲时他说了，要她别把他当丈夫看待，也要她别对他有任何一丝期待，而当时她的回答是「我知道」。所以说她展现在他眼前的那不太自然的自然态度，其实只是在履行当时谈好条件的约定，在她眼里他不是她丈夫，她对他也没有任何期待，对她来说他就只是冯家的少爷，像她嘴里喊的那样。
世达隐叹了口气，在弄清那个人的想法后，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她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但却有人对他期待颇深。不管怎么说，在大家伙的眼里他和那个人是夫妻，她是他的女人，搓合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事，可这份期待却注定要落空，因为她是他爹选的人。
「都在吃些什么好吃的啊！偷懒不做事，这么好的事怎么也没叫上我呀！」冯老爷的声音霸气地闯了进来，把所有人从凳子上惊得站了起来。
「老爷！」几乎所有人同声喊。
「来来来！偷懒就得要彻底，好吃的就得要多吃点！」冯老爷说着，从随他进堂的管事福叔手上接过几只大黄鱼，高举了起来。「看看！看看！这可是从颜老爷子那里打来的，看看这鱼肚子肥的，等会儿就把这些宰宰料理了，晚上大伙儿加菜！」他喊着，又将鱼交回给了福叔。
「那个老爷！是少爷！」福叔接过鱼轻声提醒着。
「ㄣ！喔！」冯老爷沉吟了声，顺着福叔的眼神看去。「已经到了啊！」他沉声说，在世达的斜前方坐了下来。
「爹，请用！」莞离补了碗甜汤过来，顺手接过了福叔手上的大黄鱼。「爹，这鱼您想怎么吃？用蒸的？还是炸过再烩？」
「嗯——我看腌一腌，晒干再烤！啊！一半一半吧！一半先晒干，一半用蒸的，留一只炸鱼块，小家伙们爱吃，其它若有别的主意你就看着办吧！。」
「知道了，爹！」莞离收下鱼，就忙去了。
而冯老爷像失去了借口似的，终于将视线转到了世达身上。
「爹！」世达颇不情愿地喊，跟冯老爷一样。
「喔！不是有个洋人要来吗？你的洋人朋友呢？」冯老爷问，其实他早看到那洋人了，只是想找个话题。
「这里！这里！这里！达爹地！我在这里！」荷西喊着，快步靠了过来。
「贴地！？」冯老爷疑着眼看着眼前这个又怪又有礼的洋人。
「我叫荷西·史密斯，从英格兰来的，非常感谢达爹地同意让我来这里打扰，这里真是个很棒的地方，景色很美，人也很美，吃的很美，织绣也很美，我真是太喜欢了。」
这美也太多了吧！冯老爷有些招架不住地想。「你喜欢那很好，你就安心住下来，想看的想学的慢慢来，我们园子很大你可能得花点时间，要有不懂的尽管问，想切磋什么尽管来，这技艺这门学问有时得靠天份，有的人三两年就学得会，有些人花了十几年——」
「十几！？什么三两年？又十几年的？您是以为我们会在这里待多久啊！？」世达突然打断冯老爷的话喊。「这切磋是什么意思？荷西先生不懂的我自然会告诉他，我信上应该写得很清楚，荷西先生是来谈生意的，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就是了，不要想借机把人留下来！」
「条件！？生意！？信！？」
啊！糟了，永福心里暗想着。
「这信上写了谈生意的事了吗？照你这么说还是我设计想坑你啰！？」冯老爷脸色一变转看向了永福。
只见永福愣眼，有些慌张了起来。
「您刚才的话就是这个意思不是吗？不谈生意谈什么切磋技艺，难道跟冯家做生意还得先学会养蚕种桑不成！？」世达问，有些冲。
「那信我没看，我也没想跟洋人做生意，要不要留你这六年前就决定好了，你现在别来跟我吵！」冯老爷压声喊着，听得世达也凝眼惑了起来。
「您没看信！？」
「永福！少奶奶人呢！？你和少奶奶合起来蒙我吗？」冯老爷没回答，另外找人责怪了起来。
「没有！绝对没有的事！没说清楚的人是我，跟少奶奶没有关系，少奶奶只是帮我说服老爷而已，真的！真的跟少奶奶没有关系！」永福急着说，这意想不到的发展，眼看就要波及无辜了，他原想找个机会再和世达说明的，没想到这父子两人性子都这么冲，脾气都这么坏，事隔多年两人遇到一起还是没法好好说话。
「少奶奶人呢！？」冯老爷又问向其他人，完全没把永福的话听进去。
这下换世达紧盯着永福看，满眼都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事情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管事福叔挥手暗示着，让其他不相干的人都先离开这饭堂，这主人家吵架可不是在演戏给人看。
「老爷，少奶奶来了！」福叔提醒到说。
只见莞离匆匆从后面厨房赶出来，衣袖又往上卷着，腰上还绑着干活用的布裙，平静的脸上多了份慎思不安。
「怎么了老爷？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少奶奶做错什么了吗？」跟着莞离出来的福姨问，这让原本有些惊吓到的世芸与永珠跟站到她身边，也想帮着替莞离站台。
「我问你，那天你看信，信上都说了些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冯老爷含气地问，要对质。
「信！？」莞离应着，看了眼永福为难的脸色就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信上说少爷要回来了，带着荷西先生一起。」
「然后呢！？回来干什么？」
「说荷西先生想看咱们家的绢绣。」莞离说，而荷西则在旁点头应和着，一副也怕她遭受责难的样子。
「接着你又说了什么！？」
「——，荷西先生想来咱们家学学看看，切磋切磋！」莞离垂下眼，知道自己的谎言被拆穿了。
「切磋切磋切磋！都磋到要做生意了，现在人家在跟咱谈条件呢！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很抱歉，爹，是我做错了！」
「你当然做错了，那家伙六年来对这个家不闻不问，你居然还帮他！」
「就因为这样我才帮的，毕竟少爷还是少爷，就算是为了生意才回来的，但也是回来，就算只是谈生意，爹您还是亲自跟少爷说到话了，您和少爷终究是父子，并不可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的！」莞离一样用她那微妙的声调说，声里没有责怪，也没有委屈。
「多管闲事！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只要做到你少奶奶的本份就行了！」冯老爷喊，这声里的火，也有着让人看穿的不悦。
「本份！什么本份！？她只是好意帮忙，到底做错了什么须要被你说得如此不堪！？」世达火了，怎么他的事变成她的错了。
「因为她是冯家的少奶奶，我让她做的才是她的本份，没让她做的就不是她的本份，做了就是踰矩，失了她的本份。」冯老爷不甘示弱的地说。
「你让她做的！？那她想做的呢？她想做的就不算是个事吗？」
「她想做什么？她想让你回来吗？她帮了你，现在想帮她说话了！六年来不闻不问的人，插什么嘴！」
「她帮的人不是我！是你！她想让你见你儿子，还得扯谎挨骂，你所谓的的本份也不过是你个人的喜恶罢了！」
「我个人的喜恶！？这是一家之长的责任，我替所有人安排了最好的，我所做的决定都是为了他们好，对他们来说我所做的决定就是最好的！」
「最好的！」世达哼应了声。「你凭什么这么说，是不是最好的不是你说了算！」
「我说了不算！？那谁说了算！？」冯老爷瞪大了眼，他的地位是不容动摇的。
「哼！你还是一样，完全没变！」世达冷讽了声。
「这什么意思啊！？」冯老爷理直气壮地问，准备打仗了。
「你问过她，这个少奶奶她当得可开心！？」世达开打了。
「当然开心！对她来说来冯家当少奶奶就是最好的！」
「怎么可能！哪个女人当个挂名的少奶奶会开心！？就为了个名，赔上自己的一生值得吗？你要真为她好，那就该让她走！」
「她走了冯家的家业交给谁啊！？放这一大家子的人靠谁去！」
「这家业有什么了不起的，要牺牲一个女人的一生来陪葬！」
「这当初也是你自个儿同意的，用你的出走，换她这个少奶奶，好保住冯家这整个家业！」
「但这不是唯一的选项啊！当初我也说了，家业可以给世芸，她比我还有天份，这份家业她也管得起！」
「她是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我冯家也不招婿，不会让个外姓人来当家作主的！」
「难怪你不让世芸去上城念书，这女儿养得再好也是肥了她未来的夫家是吗？所以你宁愿招个外姓媳妇，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女儿。」
「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这一切的始作俑根本是你，当初只要你接了这份家业，会有这挂名的少奶奶吗？」
「不对！始作俑者是你才对，是你把这份家业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为了这份家业什么都可以牺牲，你的儿子，你的女儿，甚至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已经够了，让她走，她并不欠冯家，冯家也没什么可以给她。」世达指着那个人说，但她却意外地平静。
「不，你错了少爷，替冯家扛这份家业是我自愿的，冯家给我的早已超出我当初想要的了，虽然我在你眼里是个外人，但冯家是我的家，除非爹说不需要我了，否则我是不会走的。」那个人说，完全没因世达的话而有所动摇。
「说得好！这才是冯家少奶奶该说的话。听到了没，她都比你还像冯家人，所以你少在那儿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告诉你，这回你要想谈生意，可以，那你就回来当冯家人，否则这洋人的生意我不做！」冯老爷如虎添翼地说。
「看来这回你又想跟我谈条件了！」世达脸一沉，那离家六年的疏离全浮上来了。
「没错！这是跟你学的，这回你要想跟这洋人做上买卖，要不你回来继承家业，要不我再给你一个选择，那就是跟她，跟这个冯家的少奶奶给冯家生个孙子，否则这洋人先生就当来上江玩了一趟，玩个两天我送他走！」冯老爷一喊完，这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全惊愣住，尤其是那个人，脸上难得出现不知所措的模样。
「你这话太过份了，让她给你生孙子，这挂名还不够，还成了给你生孙子的工具了！」世达气急着喊，这利用人也该有个限度。「呵哼！我算看透你了！冯老爷！！荷西先生，这买卖你放弃吧！」他冷言喊着，这话不投机就无须再谈，直接转头走人。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买卖怎么跟生孩子有关系了！？那个，达！达！等等我！你得解释清楚啊！」荷西喊着，跟追了出去。
「哼！小子！量你也没那个胆！」冯老爷哼笑了几声，得意着自己暂时的胜利，可在他旁边的人可笑不出来。
「那个——爹，这个生孙子的事，您当真吗？看，您一句话把莞离吓的——」世芸怯声提问到，转眼担心地看着莞离。
莞离惊着，那强装的平静，似乎有了觉悟。「要是爹真的想，那我——」
「没！没！没的事！」冯老爷急忙转声说，靠向莞离安抚到。「我就是看不惯那小子的气焰比我还高，这六年的闷气，托你的福啊！莞离，总算舒爽多了！」
话一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吓死人了老爷！这少奶奶可不经吓啊！要是吓坏了，您上哪找这么好的儿媳妇啊！」福姨说着，不忘温手抚着莞离的背，这姑娘嫁得够委屈的了，还要这样委身该怎么熬得过去啊！
「别怕莞离，你是我的儿媳妇，有我护着，我不会让那家伙碰你一根寒毛的，他要真想，还没门呢！不过我还得谢你，让那家伙这样回来！」冯老爷话一转，还是体得莞离的好意的。
莞离缓了口气点点头，明白了冯老爷的真意，脑子总算又转回平常的样子了。
「可是老爷，这样一来，少爷岂不是又要走了。」福叔疑声问，这机会难得放过可惜啊！
「嗯——他要走，可那洋人不走，他能怎么办？」冯老爷老谋深算地说。
「老爷的意思是——」
「永福啊！」冯老爷提声喊，喊得令人不寒而栗。
「是老爷！」永福栗着。
「这信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荷西先生你得想办法给我留下，我没同意谁都别想走，你那少爷这次回来算他失算了，把我冯家当什么地了，真当他是回来玩的啊！」冯老爷厉声说，心里谋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