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城的,她只记得那一路的风很冷,刺入骨髓般的寒冷,张伟后来跟她说,一路上她都在生病,胡言乱语。
他甚至后悔带穗儿去了刑场。
穗儿躺在摇晃的马车上,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方。
父亲最后沧桑的脸和明魅决然的背影让她的眼泪断了线的流下来,她不断地想不断地想,为什么明魅不去救父亲呢?
后来因为流的累多了,穗儿的眼睛不时的会视物朦胧,终是落下了些毛病。
当他们一路颠簸到了紫竹林的时候,穗儿一度以为过了几年,她曾经心心念念的明魅只剩下了一个剪影,那背影仍旧冷酷绝情,令人心生寒意。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宿命吧。
张伟扶着穗儿下了马车,他指着这竹林深处的一座寂静庭院,温言道:“这里是紫竹林,在无锡的深山处,不会有人找到这里的,你放心的在这里生活便好。”
穗儿点点头,周围景色再好,却失去了欣赏美景的心情。
穗儿裹紧了自己的披风,沿着石子小路想紫竹林走去。
紫竹林的装修极为淡雅,别致,周围竹林环绕,风趣高雅,装饰低调却不是奢华,这绝不是个普通人家的别院,穗儿淡淡看过几眼,若是平时的她早就东瞧瞧西看看了,如今她只觉得身体乏累,只想躺在床上休息。
张伟看到她疲倦的样子便命令下人为她铺好了床铺,房间点着熏香,味道极好,催人入眠,两个婢女轻手轻脚,温和得体也让人觉得十分舒心。
穗儿终是睡了一个好觉,父亲被杀他们一路逃亡已经过了三月有余。穗儿却是第一次合上了眼。
第二天一早,穗儿早早便洗漱打扮好,来到前厅。
前厅清洁素雅,帷幔随风起舞,雅致的令人心旷神怡。
张伟端坐在蒲团上,身前的小炉子上在滚着药,药已经沸腾,他小心翼翼的将药倒进白瓷碗里。
穗儿坐在他的对面,帮他添加炉火。
“谢谢你几个月来的照料,穗儿在这里谢过了。”
张伟温和地笑着,手指白净细长,端起药碗,递到穗儿面前。
“真要是感谢的话,就乖乖把这碗药喝完。”
穗儿端起药碗,准备一饮而尽,但是这药苦的超乎想象,穗儿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她皱着眉头,强忍着将这一碗苦药喝光,苦到舌头都失去了知觉。
这感觉像极了穗儿现在的内心,苦到令人浑身战栗,苦到眼泪会不自觉的落下来。
穗儿正擦着泪,突然嘴里被人塞进一个甜甜的蜜饯,蜜饯十分香甜,瞬间冲散了嘴里的苦味。
张伟看着穗儿梨花带雨的样子,伸出手来,微笑着擦干她的泪。
“这里冬天很冷的,小心伤了脸。”
“别院的后面是一片竹海,景色很美,前院的梅花也已经开了,身子不疲乏了,唤绿衣陪你去走走。”
张伟声声嘱托,目光殷殷。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穗儿歪着头问,他们素昧平生,为何他们会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违抗圣命的来救她?
张伟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她。
穗儿打开信,那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正是父亲的手书。
原来是父亲啊……父亲早已安排了人来救她,甚至安排好了未来的路,却没安排人来救自己。他可能早已知道违抗圣命的代价,可他仍然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得穗儿的未来幸福。
穗儿合上信,不敢再看,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将信整齐的的叠好,仔细的放进信封里。
“这封信……可以送给我当做纪念吗?”
“可以的,您的父亲是一位正直的将军,家父受托,一定护你周全。”
屋内炉火正旺,可是穗儿却意外觉得冷,她站起来,脸上仍挂着泪痕,“谢谢,我想先出去走一走。”
张伟望着穗儿离开的身影,强忍着的不适感猛然爆发,他猛烈的咳嗽着,身子绻成一团,北方太冷了,他的身子受不住那样的寒,多年不曾犯过的旧疾在这个三个多月来对的颠簸中,终究是发作了。
他掩着胸口,白色的手帕上咳出一滩血来。
他面色惨白,身体抖个不停。
窗外的寒风突然吹进几粒雪花,居然下雪了。
穗儿在回廊上慢慢走着,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这冰凉的触感直抵内心。一个丫鬟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药碗向她走来。
丫鬟向她行礼,“小姐好。”
“我已经吃过药了,怎么还有一碗?”
“这碗药是先生的,不是您的。”丫鬟说完,又端着药准备离开。
穗儿这才回想起刚才的张伟面色苍白,眉头微蹙,因为他本来就面色泛白,所以不曾注意过他是否身体不适,穗儿紧跟着丫鬟一起往回走。
“先生是哪里不舒服吗?”
“老毛病了!先生自小体质弱,常年生病,所以先生才在这里建了个别院专门养病的,这几个月去了京城又受了寒,身子怕是要受不住。”
两个人回到厅堂一看,张伟已经晕倒在地,胸前的白衣上染了一片鲜血。
像一朵夺命的红莲。
刚刚经历了与亲人别离的穗儿突然好怕张伟会遭遇什么意外,外面天寒地冻,她守在张伟的房门口等待诊断的郎中出来,直过了两个时辰,郎中才拎着药箱走出来。
穗儿立刻赶到前面,“大夫!先生怎么样了?”
“哎,他呀!到明年开春前都要卧床休息,决不能再感染风寒了,他的体质异于常人,一旦发烧很难退烧,你们家人多操点心吧。我已经开了药方了。每次三贴。”
郎中叹息着离开了,穗儿赶忙冲到房间一看,张伟躺在床上休息,见到她来,居然还能笑的出来,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他拍了拍自己的床沿,让穗儿坐下,“吓到你了吧,没事的,一点小毛病。”
“你没有事吧?”
穗儿忍不住关切道。
“没事的,睡一个好觉,明天就好的差不多了。”
丫鬟兰香端着药碗揶揄他,“您就老老实实的在床上养病吧!别说明天了,后天也不行呢!”
兰香将刚煎好的药端给张伟,张伟皱着眉头,将苦药一饮而尽。从小到大,终日喝药,他已经习惯了这苦味。
哪知他刚喝完药,突然嘴巴里一甜,穗儿将一粒蜜饯塞到了他的嘴巴里,香甜的感觉突如其来。
穗儿红着脸,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会不会好一点?”
张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温暖美好,像是冬季里最温暖的一抹阳光。
“嗯,果然好多了。”
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