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晚膳过后,弟子们都全数从外头回来了。r

一个个风尘仆仆,汗湿了衣襟,脸上不乏倦意,眉梢间却流露出了喜悦,想必修习得还挺顺利。r

这一行人二男五女, 大都叫不出名字。r

不过拜玉华所赐,他们都认得我,笑眼眯眯地颔首示意,一口一个你家小相公呢,为何不与你一同搬来住？r

这句话不是荤段子功效却胜过荤段子。r

问得我……问得我羞臊不已。r

“身上汗臭死了,你居然不洗就睡,怎么我旁边就住了你这么个不干净的家伙。”一双桃花眼的少年坐在褥子上,朝临床的男子哼了一声。r

我诧异了,忙用手撑着床,伸着脖子,四处张望着看热闹。r

桃花眼少年大约十六七岁,那身碧绿袍子上满是脏兮兮的污痕,脸上也有黄土,这副落魄的样子却仍不乏贵气,想必是个受过很好教育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r

他用言语讽刺的是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那个人正卧倒在床上脱褂子,表情酷酷的。r

只见,r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下。r

那男人起身,把脱下的褂子在手上卷了卷,直接砸到了桃花眼少年的脸上,然后他伸懒腰,弯腰穿履,身上只穿着亵衣,拎着汗巾挂在肩上就这么走出去了。r

从头到尾未曾说过一句话,简直是酷毙了。r

剑眉寡言少语。r

真帅……r

“就只会装腔作势。”那桃花眼的少年,哼了一声,把那件散发着汗味的褂子丢在地上,想了一下,又把它拾起来,乖乖地放入脸盆里。r

“桃少,叫你不要招惹他,自讨苦吃吧。”一旁的姐妹在笑。r

“还不是我今儿遁地术输给了他,不然我早揍他了。”桃花眼的少年亮出了小尖牙,一脸不服气的模样。r

“是啊,是啊。别人遁地,你呢……人是入土了,衣袍倏地一下滑落留在地面上。知情的姐妹儿许是知道你这是在练逃命的本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在耍流氓呐。”姐妹儿斜一眼,打岔,“咦,你这是准备给剑三洗衣袍？”r

“输者认罚。”桃少像是被刺中了要害,低垂着脑袋,默默地端着盆子,出了门。r

怪不得,这位桃姓少年的衣袍那么脏。r

遁地术……r

衣冠楚楚地遁地,赤条条地出来。r

此乃牛人啊。r

我崇拜地望了一眼他的背影。r

结果还未表达完我的敬仰之情,却被叁肆号床位两姐妹的谈话吸引去了我全部的注意力。r

“你别光笑桃少,自己的符箓修习得怎么样了？”r

“书中云：符无正形,以气而灵,书符时运气于符上。剩下的我便不大懂了,原本打算明儿问先生,可如今先生放三日假,我就只能自己琢磨了。”叁号床的妹妹憋脸,似乎很纠结。r

“总会有大悟的那一天,急不来的。指诀、幻术我也只练到障眼初级,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学五行遁术。”肆宽慰道,完全不理会我与苗女,自然也看不到我们向她投来的小眼神是多么的求知若渴。r

“明儿我们再到后山琢磨琢磨吧。”r

“嗯。”r

说毕她们卧倒,盖被褥,吹灯入眠了。r

啥？r

符箓？!r

五行遁术又是啥玩意？!r

想来当初被留下来的十个凡人弟子里头,属夭十八最有前途。如今她被派去了一殿伺候玉华,前途一片光明定是不用为自己操心了。剩下的八个人分在了二殿,这些弟子专心致志地修习法术,学至今日想必也都略有小成了。r

怕是只有我是来混日子的。r

倘若要在众多弟子里头筛选出一些渣渣与废柴退回凡间,那定是少不了我。r

哎呀呀,可恨。r

银魅殿下不教我,把我赶出了三殿也就算了,还把我丢入这八人里头,这不是存心打击我,想看我出糗么。r

唉,这日子该怎么办啊……r

月色茫茫,从外头洗完澡,洗完衣衫的两人也趁黑细细簌簌收拾了一下,陆续解衣卧床,兴许是练功太累了,众弟子们都进入了梦乡。r

屋外传来虫鸣,r

周围是轻微的鼻息。r

我压根就无心入眠。r

睁着眼,颇为忧愁苦闷地倒在床上,手撑着后脑勺,冥思苦想。r

“你也还没睡么？”轻微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伴随着银镯子碰撞声,语气满是肯定。r

我翻个身,看了苗女一眼,扯了嘴皮,“嗯,想着烦心,睡不着呢。”r

她的脸在月光下显得白皙细腻,扯出了笑容,眉宇间也满是忧心,似乎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r

“苗女,”我心里一动,声音压低了,“为何,他们刚刚说的法术我不曾听过。”r

“大部分都不是先生教的,也不知道她们打哪儿学的,我想定是她们缠着师兄们,从南纳弟子那儿偷学来的。”苗女头枕着手腕,移动了一下,头凑了过来,眼眸水灵灵的,“对了,听说二殿的书斋里有许多奇书,对修习很有用处。只是不知道这传说中的书斋在何处。”r

书斋？我似乎有印象。r

以往送玉华的时候总是要经过那处。r

苗女侧卧,晃了晃手里的银镯子,盯着瞧了会儿,悄声说,“要不然,我明儿拿它去与师兄交换,看有没有人愿意带我们去,只是不知那地方看管得严不严。”r

“看管得不严。”r

“嗯？”r

“我知道路。”我语气淡淡的。r

“真的假的？”苗女突然翻身下了榻,凑着脑袋,以手捂住嘴,贴在我耳侧偷偷与我说,“要不明儿我们偷偷潜进去,找它几本书来修习？”r

我狐疑地望了她一眼。r

这位姑娘能肯定用的是“找”字而不是“偷”字？r

不过,r

这又有何关系。r

我瞄了几眼,那些抱着剑入眠,还不忘梦呓几句术语的诸多弟子们。r

笑眼眯眯地盯着苗女,启唇,“这未尝不是个好主意。”r

只是,我若能早些知道她从里面偷出了啥书。r

而我又会在书斋前遇上了何人。r

我想……r

我定是不会答应她。r

卯时。r

“……醒一醒,皇小妹。”r

一阵轻微的声音伴随着银铃声传来,绵绵不绝地钻入我耳,好不恼人,我被推得不耐地翻了个身,睁开了眼,正对上苗女的脸。r

我瞪大眼,被吓得不轻,顿时睡意全无。r

“嘘……”苗女伸着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笑眯眯的。她这会儿已经穿戴整齐了,轻灵俊秀。r

我了然,点点头。r

瞄了一眼那些个呼呼大睡的弟子们,掀开被褥,轻手轻脚地立起身,伸腿,弯腰穿鞋,下床。r

今儿本姑娘要去窃书。r

外头空气异常清新。r

晨曦透过竹林洒了下来,昨夜似是下了场雨,脚底下的草地松软无比,裙摆有些湿意,我站立环顾四周,蹙眉,拨开树枝,朝一条小道走去。r

“那地方远么？”跟在我身后的苗女轻声问。r

“不远。”r

“我还从未来过这儿。”苗女喃喃地跟在我身后,有些胆怯和小兴奋。r

“这块地方很寂静,平日里也没人来。”我拉着苗女,穿过根茎盘结错杂的树林。我还不忘指着某处,转头宽慰道,“书斋就在前面,怎么样没人看守吧。”r

苗女睁大眼,有些彷徨地望着我。r

我也顿住了。r

因为我看见前方站了一排穿碧衫的人。r

我忙收回了乱指的爪子。r

今儿这事怎么回事,怎么一破书斋前有这么多人把守,而且这些碧衫子的人还一脸的不友善,只差没把我俩围入中间了。r

“你们是从何处来的？”为首的一位仁兄,双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一脸警惕地望着我,又瞅了一眼苗女。r

苗女作势胆怯地缩在我身后,却暗自地摸向了手腕上的银镯子,我忙黑着脸按住了她的手。r

开啥玩笑……r

这丫头,不是打算放蛊毒吧,r

弄伤了二殿下的人,那可没得混了。r

“回这位大人,我们是新来的弟子,在二殿的先生手下修习法术,听闻书斋里头有许多精妙的法术,所以慕名而来观摩一下。”我垂目,放软声音。r

“不准入。今日不同往日,有大人物要来,”他神色渐缓,拿鼻孔瞅我,冰冰冷冷的说了一句,“闲杂人等快些给我避开。”r

碰了一鼻子灰。r

既然今日不行,那我明日再来,本姑娘能屈能伸。r

我拉一下,那恋恋不舍地望着书斋方向的苗女,放低声音道：“长点志气。”r

苗女为之动容,收起了视线,不再淫 猥书斋了改望向我。r

……忍了。r

正当我们准备灰溜溜地辞别,打算无功而返时,突然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你们这聚成一团是作甚,出何事了？”r

“柳师兄。”r

守卫们拱手,渐渐让出了一条道,一袭穿青衫袍子的少年走了过来,竟是柳玄,他望向我愣住了,匆忙走来,“你怎么来了？”r

“我想来借几本书。”我老实坦白。r

柳玄的眼神温柔了些,似是松了一口气,“你们随我入。”r

“谢谢柳师兄。”我卖乖。r

柳玄微微一笑竟有些忍俊不禁,然后冷眼瞥了下周遭的守卫,迈袍跨入,身影隐入门内。r

我也狗仗人势地迈袍准备跨入那万分神圣的书斋,却不料一直很安静的苗女却突然揪住了我的袖子,把我拉了回来。r

怎么了？r

我以眼神询问之。r

苗女的眸子瞅着远方,很是疑惑地问了句,“那不是你相公么……”r

哪儿？r

我汗毛直竖。r

“小相公,小相公!”苗女眼眯眯,扬手臂挥手,竟是很响亮地喊了出来。r

廊坊。r

一排浩浩荡荡的人,有碧衫有白袍,轻风拂面,二色交错竟别有股俊秀清丽与脱俗的意味,只见走在最前方的那人,一席华丽的月牙白袍,玉树临风,万物在他的映衬下都失去了颜色。r

这张如玉般温润的脸,我也看过几次,可如今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他眉宇间有着疏离,神态从容,举手投足高贵极了,再也不是呆傻的模样。r

这个男人,如月辉般清冷美丽却遥不可及。r

我心悸,也顾不上去制止苗女了。而苗女也越喊越兴奋。r

就在这一声比一声热情的呼唤中,玉华君身旁一个清癯的老人,甩着拂尘,手往袖袍里一揣,伸着脖子,往我们这边张望,眉头皱起。r

这老头有着仙人的气派,仙人的端庄。r

莫非,他就是传闻中的极其爱管闲事的兆曌君。我大感不妙。r

“小相…呜呜…”我忙去捂苗女的嘴,她的手挣扎着,银铃乱响。r

可为时已晚。r

那位兆曌仙友拉住了玉华殿下,与他说了什么。r

玉华殿下停下了步子,站在廊坊处,一双眼斜斜扫了过来,淡定若冰。r

苗女瑟缩,躲在了我身后,挨着我左右蹭了蹭说：“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妙。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啊？”r

诚然,她担忧的没错。该来的都被她招来了。而且还来得不少。r

“二位殿下陪兆曌上仙逛园子,你们吵什么吵？”r

当下我的视线漫不经心地飘过一伙白衫碧衫的弟子的身子,最终落在了他们中间的那个穿灰袍,梳着乌黑油亮的道童头上。不由地感叹,这头顶上的一团发髻,委实时髦。r

“刚才是谁在喊？”小道童脆生生发话了。r

我很有目的地斜了一眼苗女,然后耸肩,垂首,退后缩了几步。r

苗女幽怨地回瞪我。r

“原来两人都有份。”道童恍然大悟,一语总结之。r

噗。r

小弟弟,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两人都有份了。r

兆曌上仙瞅了我一眼,一惊,“玉华君,自从我踏上云游之旅后,这上界就一日不如一日了。这初入上界的姑娘一个个姿色平平就算了,竟敢出言轻薄玉华君。你这主公委实做得没什么尊严。”他的手揣入袖子,颇为沉痛地说,“你就打算就这么放了两位姑娘么？那么上界还真没规矩可言了。”r

“上界自是有规矩,第一百四十三条,以言语触犯尊者,以施掌嘴挖舌之刑。”夭十八突然插一句。r

玉华不语,分明是默认了。r

眼见着几个穿白衫的弟子撸着袖子朝我们走来,我与苗女面面相觑,很没胆量气魄的跪地求饶。r

明显这一招很不奏效,反而是碧尘出了声,“这两个是小辈,法术还没学多少,只怕再生术还不会,舌头割了就长不齐了。念她们是初犯,不如就这么算了。”r

玉华望了碧尘一眼,又望向我,说了声,“那就这样吧。”r

他不再停留,引着兆曌上仙一路迈上高阶,一行人尾随于后,不久身影便消失不见了。r

夭十八拍了拍我的肩,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今儿你也看到了,主公的病全好了。我不说什么,你多保重。”说毕一溜烟地跑了。r

我怔了怔,目光投向廊坊。r

碧尘远远地回头瞅了我一眼。r

眼神里竟是不忍和亲和。嘴边泛起苦笑。r

突然间,我悟了。r

万般滋味蔓延,汇集在舌尖竟是苦涩。r

“柳师兄在书斋里等候你们多时,令我请你们进去。”从书斋里出来了一个青衫袍子书生模样的人,谦谦有礼地说道。r

我颔首笑。r

微向夭十八示意,然后拉了苗女进书斋。r

“怪了,先不说这主公长得像你家相公,就连方才解围的君上也和咱们的同门青三竹很相似。”苗女不住地回头张望。r

“不是,你看错了。”我淡淡道。r

那位不是青三竹而是碧尘殿下。r

小相公也不再是小相公而是主公,高高在上的玉华殿下,如今他已经被兆曌上仙给医治好了。r

遥遥地,我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r

原来,这一天来的竟然是这般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