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里头静谧安宁。r
苗女拉着我走在了最前头,兴奋地四处张望着,对满房子的书满是向往与好奇,二人的手握得很紧,掌心汗涔涔的,只是不知这汗是她的还是我的。r
一袭青色的身影伫立在前方。r
纸窗外一缕缕阳光夹杂着尘埃投射了进来,柳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像是静立等候许久,他缓迈步,温煦的阳光浸过他的身子,移至洒落在檀木书架之间,他白皙的手指轻轻触碰那些泛黄的书册。r
满屋子都侵入了书卷味与竹简气息,仿若时间流转……r
我片刻间有些恍惚。r
“这一书架都是简单易懂的法术,可以随便取阅。我方才与看守这儿的柳墨说了一声,所以你尽管拿。”柳玄徐徐转身,望了我一眼,沉静了片刻,终究还是说了,“东侧的书架大多是珍贵的古籍与禁书,就连我也无权翻阅,所以你莫要过去。”r
“多谢了。”我笑道,真心诚意地感激。r
“举手之劳。碧尘殿下那边还有事儿要我办,我先行一步。”柳玄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些怜悯关怀。r
我知道那层怜悯指何意。r
真有趣,r
仅一日的时间,似乎每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r
他辞别了,闲走了几步隐入书架之后,步履声便匆忙了起来,似乎是有很紧急的事。r
……也难为他,候了我这么久,凭空耽误了些时间。r
我颇有些无聊,茫然的呆立在原处,这会儿的功夫苗女也不知跑到哪儿寻书。r
偌大的书架高高耸立,竹简堆得有一人高,书册也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压根就窥不到人,偶尔从书架间传来阵轻软的脚步声与沙沙的翻书响动。r
“内功心经。”r
“符箓八卦阵……”r
我念着书名,扁嘴,摸着一册册的书籍,指间触着柔软的纸张,心思全然不在这处。r
“能进入此地者,鲜少有人像你这般,对这些世上难寻的书不闻不顾,只晓得发呆。”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温和中带着点戏谑的成份。r
我怔了怔,r
视线中对上了一个人的脸。r
这人穿着一袭青衫袍子,一派书生模样,斯文秀气,长得不算太出众,但笑起来别有股温暖的意味。r
……似乎就是方才为柳玄传话,唤我们进来的那个人。r
他拱手,“在下柳墨。”r
我了然,抖眉,皮笑肉不笑。r
诚然,在我思考人生的时候,是不喜欢被人打扰的。r
特别在我这般忧愁苦闷地思考人生时,是看不得别人笑的。r
所以,我不打算理他。r
他侧身挡住了我,“姑娘似乎不快活?”r
我斜睨眼,望向他,“此话怎讲?”r
“姑娘好比灵魂出窍,空剩一具不会思考的躯体。”他嘴浅弯,眼像是能看穿直达我心底,神态间有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姑娘是否有烦心事。r
“没有。”r
他试探地望了我一眼,得意之情微露,“你一定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r
好一个自大的家伙……r
我撇嘴,愈发不想搭理他了。视线漫不经心地从他脸上移过,却瞅见他身后,苗女正侧身闪入东侧一层层书架后,鬼鬼祟祟的模样。r
那个方位,莫非是禁书之地。r
我瞪大了眼。r
“姑娘?”柳墨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狐疑地望了我一眼,正欲转身去看。r
嘿还别说,我还真有他帮忙的地方。r
我忙伸出爪子,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袖。r
“公子说得在理,我正有烦心事。”我冲口而出,又觉语气不妥,又加了三分哀怨。r
他怔怔地望了一眼被我握着的袖子,微挣扎了一下,我的小指不经意间滑过他的手腕,他顿时怵得毛骨悚然,一副极其不习惯的模样。我却心神荡漾,觉销魂啊销魂,此人长得虽然不出众,但肌肤倒是如皓雪般莹润滑腻。r
他被我吃了闷豆腐,却依旧保持礼仪,手也没挣脱,浅笑望着我,“姑娘,请说。”r
但求你别管苗女的事儿,别回头就成了。r
当然,这些话,自是不能说。r
我敛神,再抬眼时,满脸纠结,“这儿书虽多,可不知哪本适合我修炼。”r
“静心养神,先修内。”r
“可我随先生学了也有一段时日了,同门的弟子都小有所成,可我连丹田凝气都弄不成。”r
“内不足,以招式补之。”他浅笑,执袖腾手就要替我取书。r
我很怯地说了一句,“我招式最好的就是扎马步。”r
他一怔,连取书都省了。r
脸上有些动容,很认真地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地看了我一眼。r
“就我看来,今年从凡间招来的几位弟子都是千年难遇的奇才,我想既然你能留下,定有非凡之处,兴许这些修炼修习的道都不适合你,其中内含玄机,没准儿你另有一番功力。”r
“啊,另一番功力,那是啥?”r
“我也不知。”他摇头,淡定地说,“这要你自己去摸索。”r
我盯着他的眼神。r
这位仁兄……不是说客套话耍我的吧。r
突然一旁传来轰然坍塌的声响,疑是厚重书倒地的动静。r
柳墨挑眉,诧异地回头望。r
我抚额,不忍看了,心底不住地哀叹。r
苗女,别怪我不帮你,丫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我也实在帮不了你。r
苗女呆杵在西侧中央,手抱着一叠书册,裙摆脚下还践踏了几本……见我们瞅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脚,裙摆抖动了。r
柳墨转身朝她望了一眼,徐徐走来,好脾气地说,“不碍事,我来捡。”r
我一脑门子的汗,都不忍心说他了。r
他哪只眼睛看到苗女内疚了。那丫头片子抱着手头的书,站得笔直,那神情就压根没打算捡。r
我屁颠屁颠跑过去善后,弯腰随着柳墨拾东西,顺势斜睨一眼,地上薄薄的书皮,只见上头写的是 “阴 阳 双 修 术”。r
我手一抖,跃过那书,改拿别的,结果拾起另一册泛黄的书籍,拍拍灰一看,名曰逍 遥 极 乐 功。r
我颇为无语。r
柳墨轻轻地将那书从我手里抽走,拾起抱入怀,再弯腰捡别的时,却见他突然愣住了,直直地盯着苗女的手袖,手里动作也停住。r
“怎么了?”r
我诧异,看了看柳墨又望向苗女。r
柳墨微微眯起了眼,r
苗女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起来,脚移动了几步,喏喏地直往后退。r
“你朋友的这个银镯子很特别。”柳墨继而笑了,说的云淡风轻。r
苗女一怔,脸色紧张的情绪明显舒缓。r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我不露声色地挡在苗女面前,拱手,笑望着眼前的柳墨。r
我不是瞎子。r
柳墨的这番话与苗女的动静委实可疑。r
这丫头一定没做好事,八成是闯祸了。r
柳墨瞄了一眼,苗女手里的书,颔首,“一本心经,一本简易法术,一本符咒,你倒是挺会挑书的。我记下了,你且去罢。”r
苗女怯怯地道了谢。r
末了柳墨俯身轻轻地与我说,“你也去学学,兴许有用。”r
我怔了怔。r
觉得他笑得有些特别。r
出了书斋后,外头阳光明媚,远远见着廊坊处仍旧站着许多白衣袍的下人,我忍不住朝那边望了几眼。r
苗女却不由分说地拉着我一路疾驰,来带到僻静之地,偷偷摸摸地朝四周瞅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人跟着我们时,身子明显的松软了。r
“哎呀,憋死我了。”r
苗女的话音刚落,我便听闻“啪”地一声响,一本书砸在她两脚间,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了。r
我狐疑地望了她一眼……r
她手里抱着三本书,那么这本是第四本?!r
这丫头表情满是窃喜,生龙活虎似的,像是又活过一回儿。r
我拾起来那蓝皮簿子,不确定地问了句:“这,是偷的?”r
苗女一把夺了过来,藏入袖子里,又捂了半晌,把它挪到了胸口,底气很足地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r
“啥?”r
“窃书不算偷。”r
这姑娘行,很行。r
“被发现了就有你好受的了,柳玄不是说这里头的书随便取阅借么,犯不着偷啊。”突然到嘴边的话突然一滞,我诧异地望着苗女,颤微微地指着她的胸,睁大眼,“难不成,这本是……”r
“你指哪儿呐,登徒子。”苗女斜我一眼,搂抱着书,挺胸,笑眯眯地说,“是东侧书架上的禁书。方才可把我吓了个够呛,多亏有你相助。走吧,这些书够我们练一阵了。”r
“你去练吧。”r
“你不与我一起么。”苗女拧着眉头,水灵灵的眸子望着我。r
我摇头,“我去纳会儿凉,休息休息。”r
“也是,你有相公自是不怕了。那我先走了啊,去后山练功顺便给你逮只兔子,就当谢礼。”苗女喜滋滋地捂着胸口的宝贝书儿,屁颠屁颠地跑了。r
我笑了。r
小相公?r
只怕是已不在了。r
我万般不舍且着实在意地瞄了一眼后方,遥遥地,仍能见那些站立在廊坊处英姿飒爽的白袍身影。r
这阵势可真大,他们应该是一殿的随从与下人。r
主公的气派可真不一样,r
其实……就该是这般。r
我与他,总归是不同命的两个人。r
我远远地瞅了一眼后,不再留恋,大步迈行,潜入小道,拂开头上的柳条,来到碧池边,弯腰,手撑地,徐徐倒地侧坐于岸边。r
一时间思绪乱了,发梢轻扬,风拂面。r
我望着平静的湖水发呆。r
日子过得真快。r
我曾问青三竹,玉华会不会就一直这么病下去。r
他告诉我,等兆曌上仙回来后玉华殿下的病便会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我没料到,这一天来的竟是那么的快。r
“想什么呢?”一道好听清亮的男性声音突然在我耳旁响起,那人也不顾及华服染尘,学着我的样子坐于地,久久地望着湖面。r
想什么……r
我在想那一日也是这般,四周静得要命。山风徐徐吹过,草叶起伏如眼前湖水的波浪。不……兴许比这一池的碧水还要漂亮。朗朗天空,白云舒展流动,玉华席地而坐,在竹林里闭目执琴抚着。r
那时候的我撑手入迷地望着玉华。r
心里还琢磨着,这么如天神般的人,为何却是个傻子。r
后来我才懂得,他一直不是,傻的那个人是我。r
不过,这些话自然不是能说与第二人听。r
我嘴微弯,眼眸注视着湖水,“我在想,凡夫俗子总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切,而仙人却是在得到眼前一切后再将其遗忘。碧尘君你说是么?r
碧尘殿下一怔,继而笑了,“你还算是大彻大悟。”r
“殿下的病全好了么?”r
“玉华君上已恢复成了往昔的主公,情绪不表露于面,令人猜不透,性子沉稳了,这应该算是好了还是没好。”r
碧尘抱膝,望着悠悠湖水,叹道。r
“自然是好了。” 我颔首,移开视线,总结之。r
“我来是特意告诉你一件事情的。关于你们这群弟子……”他侧目望着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r
“别提了,正烦心呢。我从刚才起就一直愁这件事。”我是在憋不住了,所幸开门见山问道,“分在你殿内修习法术的这批人,你打算怎么安置?”r
堂堂的碧尘殿下都化名青三竹和他们睡过一日了。r
今儿苗女都差点认出了他,难不成以后……r
“我原本打算,让最好的先生教他们。若是其他殿的人有看得上眼的,就挑了去,我从里选一个人留下,其余的送回家,这是规矩。谁能一辈子留在这儿啊……”他悠悠地说了句,“大都是学了走人。”r
难怪,碧尘会这么肆无忌惮,不分尊卑地耍这些弟子们来玩,原来是晓得不会留他们很久。只怕有些可怜的家伙八成一辈子都不知道,曾与他们呆在一起修习的青三竹就是尊贵的二殿下。r
没来由的……我恶从胆边生,一把捉着碧尘,扯着他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你能留我下来么,主子。”r
常年来不是有句说话说得好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r
我懒得慌,若在勤快点儿修习法术和拍拍马屁这两者之间,我情愿选后者,顺带扒上眼前这个玉树临风的大靠山。r
他眼神颇为纠结,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终于说道:“你若在我殿里,我还能想着法子能留你下来,可银魅性子阴晴不定,他一般都不管下人死活,但你又是他要来的,所以我摸不清他心里头在想什么,所以不好插手此事,你还是多为自己打算吧。”r
我突然从心里萌生了一种被遗弃的错觉,悲戚戚地叹了一声。r
“我原以为你在感叹并抱怨主公病好后,就忘了曾唤你娘子的这件事。”碧尘的视线落在我脸上,笑了一下,似乎想从中看出点什么。r
我眉头紧锁,仰首,给他一张惆怅的小脸,“谁说不是啊。我也正为这件事发愁。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妻终身为妻。好歹我也被他占了多日口头上的便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着实该帮我解决了去留问题,再康复。”r
我这不亏死了么。r
我纠结。r
碧尘看我的眼神,比我还纠结。r
“我见你一人离开书斋,独自来到此地,还颇为担心你,不过此番看来,是我多心了。”r
他徐徐站了起来,不忍地望了我一眼,给了我一句话:“还有,我今儿听到的消息其实是——要从你们这批弟子里要挑出传宗接代的候选人。”r
啊?!r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