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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以前我初来仙界时,过不惯清淡寡味的日子,一天两头就爱往外头跑,腾云路经青丘时,见到两个孪生九尾狐崽子,被白虎追得缩成一团泪盈盈,实在是可怜。我便将它们收入袖子带上天庭放入一宅神兽中让童子们看管。因平日里不大爱毛团,所以日子久了也就忘得差不多了。r

有一日,伏羲的妹妹跑来串门子,她虽在凡间却被尊一声女娲娘娘,在上古之神中却是个老不休。近日听闻下边有个不长眼的君王在她寿辰之际,进香时写了首诗。她拿它当趣儿说给了许多仙友听,想必怕漏了我。r

果然她一门便说要淫诗给我听。r

我听后被茶水呛了个够呛,其实诗也不见得有多淫。女娲乃上古之正神,在殿内听多了祈求雨调风顺,安居乐业的的话。突然这么一听诗有些荡漾,可以理解,但也不至于便逢人就说。r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衬我倒也贴切,只不过读起来有些不大顺畅,这‘取回长乐侍君王’若是玩笑话,未免有些过了头。”女娲叹了。r

“姐姐仙体尊贵,别说侍君王了,就算太上老君也不敢让您给他端一杯茶。”我将香茗双手献上。r

“九玄灵君说得甚有理,凡间俗人忒不像话了些。”女娲觉得被轻薄,略微有些愤愤然。r

我从眼风里瞄到角落里一团九尾狐也满脸羞愤之色,不免有些惊,起身去抱它。r

“你这儿养的狐狸怪有灵气的。”女娲甚为欢喜的摸了摸它的绒毛。受了这一仙气,九尾狐振奋异常,倏地化为人形,眉眼妖娆,言辞诚恳道:“我愿下凡为上神教训君王。”r

后来我才晓得,九尾狐愤的是,以她一团成熟走兽的眼光来看,眼前这个人头蛇身的神女怪吓人的,就拿那蜷在地上的蛇尾来说,哪儿梨花带雨,哪儿芍药笼烟,题诗的人也忒没眼光了些。r

羞的是,她听懂了侍君王这三个字的深层含义。r

于是,这一去不过短短几月。就让天下多了个妲己,闹得天下大乱。r

事已至此,并不是女娲所愿,平白无故背负了一个指使妖孽惑乱众生的骂名。而这个妖孽追根究底还是我府上的。r

是以,来往仙者都晓得我府内畜才辈出。平日里来我这儿闲坐时也顺遭摸一摸另一只九尾狐狸。r

这只狐叫星心狐。r

等它懂事了些,听到人人都拿它与孪生姐姐比后,眸子里有些茫然。我更是苦心积虑地告诫她,要发奋,莫学你那惑君的姐姐,你要为我府上,为你们九尾狐争一次光。r

它似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懂。不管懂不懂最后斗志都被扼杀在了摇篮里。r

兆曌还刚修成小仙时,怀里抱了个童子特地拜见了我一遭,送了只灵猫给我。r

星心狐比不上它姐姐,它生来就胆怯怕事,幼年期遇到老虎之后,心理就蒙上阴影。自从姐姐下凡后,它便孤身一只了,愈发的苦愁,愈发的忧郁。近期连猫都怕上了,在它看来猫和老虎一个样儿,差别只在一个小,一个大。r

而兆曌偏偏偏偏送了只猫给我。r

于是小星心狐在日日夜夜惊惶之中,出逃了。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我无意间听到旁人提起说凡间出了个小有名气的武氏女帝,还为自己取了个曌字。r

这一次我是死活都不认账了。r

女娲与我话家常,便让世间多了个妲己,原本是无心之话,却偏有人听入了耳。从妲己到武曌节其中的纠结更是牵扯不清。而当初误让女娲背负指使狐妖媚主的骂名的我,如今也算是被她带上天庭的芳华兽害了个彻底。虽都是无心,却也未必不是因果报应。r

如今来凡间历劫的我,已晓得行时时之方便,积处处之阴功的道理了。我的元神寄在小乞丐的躯壳里,见她有回光返照之势,不敢乱动,微微探到她幼嫩的记忆,发现竟出现了眼下有一粒红痣的芳华,和那视芳华如草芥的娘亲与病怏怏的爹爹。r

一时恍然也摸清了大概。在心底再一次唾骂了司命星君。r

我怕极了因果报应,不敢鸠占鹊巢,恐小乞儿承受不了我的仙气就只好自行封印了一遭,可惜小乞丐支撑了没多久仍然是夭折了,我再次睁眼后单单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凡人,一个被别人欺负,却仍只会趴在地上往嘴里塞馒头,瘪嘴忍着不哭的普通小孩儿。r

然后趴在地上挨揍的我,便遇见了穿着雪白长袍看似是救世主般重生的芳华,其实他也的确是重生了。r

芳华,朝我递来了手。r

每每回忆着一段,我都有些些骄傲,重生后的芳华又巴巴地来寻爱人遗孤,想必对上一世还有些记忆。既然有了上一段情伤的作为铺垫,而我又是他所爱女人的孩子,按道理他爱上我的几率很少。r

司命星君批的这个命委实很妙。r

只可惜他料不到的是,被封印了仙气与法力的我,连带着前世记忆封住了,我完全忘了此次下凡是赎罪的,一心一意又把芳华恋上了。r

像戏本子里写的那般,最终爱得一发不可收拾。可本神君既然是来渡情劫的,自然是任何悲剧都在我们之间上演了一遭,期间的辛酸自是不用说了,离离合合之后,待误会全被洗净,当我再一次见到芳华时他已是黄土里的一截枯木。r

我悲怆之下趴在坟前,拿拿刀子一道道的划出伤痕,喂了芳华木许久血,他才挣扎着重新聚成人形。以前我唤他师父,他重生后却叫我娘亲。r

经历着这些之后,我才真真懂得芳华兽。r

芳华兽一旦动情便浴入火海化为枯木,反复轮回。r

此兽肤白如凝脂,眉眼下有泪痣,痣痕颜色愈浅则兽愈年少。兽若动情被情伤,便迅速衰老,十日将如凡人一年,直至殷红的泪痣变暗红、墨黑,芳华兽亡之,自浴火海,化为枯木。倘若生前情伤愈重,木质色泽愈黑,身上的解毒性便愈强。r

可如将木埋入土中,以药草、花瓣碾碎加之晨曦露滴哺之,不久芳华兽便能出世。若兽成形之十月期,以挚爱之血为引每日濯之,乃续魂,幼兽尚能保留前世记忆。r

玉帝每次玩一个人总是死命的玩。r

可我当时乃一介凡人,前世忘了个通透,陪着心上人一路走下来,晚年倒也在江湖上过了些快活日子。纵然是快乐又怎样,他受不得情伤,凡人这一生也就短短六十载,他便要轮回重生三两几次。我费尽心思一次又一次把它救活,就算每日把他捧在手心里,他眉眼下的泪痣也慢慢地由殷红一点点变成了墨黑。因为他动不得情。我纵然是铁打得也受不了。r

最后一次,在缘玠洞内,我抱着他。r

他握着我的手,笑得很满足,我竟觉得他这个笑容,我似乎在许多许多年年看过一般。r

他说,莫再救我了。我们过了大半辈子,都是老夫老妻了,能跟你在一起我也值了。r

我哭着摇头,“不行。”r

他摸着我发叹了一声,眼角下的痣黑成了墨。说得着上气不接下气了,他却还跟我开玩笑,“傻瓜,这时候我叫你娘。待下次你把我救了,只怕我该叫你奶奶了。”r

我当时心痛得直颤,佯装怒意,“你竟嫌弃我老。”r

“你这几十年被我拖累了,身子虚得再也撑不过了,你这把老骨头哪儿还有血来喂我。倘若我重生后,却守来你的离逝,我情愿长眠。”r

他说,“我们之间也该有个了结了。这些年与你一起我过得甚好。”r

他说,“我知足了。待我死后,你就把我做成簪子,插入发鬓。”说毕望着我悠悠地笑了,摸着我的头发,“我想一直这么伴着你,死也要同穴。”r

他的身子在我怀中一点点的冰凉,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浴火化为了枯木,那截木已是漆黑。r

我心已枯竭,再多的泪也掉不出来了。r

当时,缘玠洞外桃花漫天,芳华人不归。r

西天边上霞光万里,我隐约感到了些些惊惶与不安,万般悲怆之下,竟逼得元神冲破了封印。r

我用跳诛仙台后侥幸残存的修为,又逆了回天,渡他摆脱这凄凉的命运,下一世,下下世都不再是芳华兽,我希望他投胎做人,即便做不了人,南纳也不错,做什么都好,总归别再入畜道了。r

“倘若经年之后,我们能再相逢,你便寻着这根芳华木簪来找我,我定会再认出你。”r

只是,还有以后么?r

或许没了……r

我用满身修为拼个鱼死网破。当司命星君与众仙家赶来时,我身形已淡得化成了一抹烟了,就算是烟我最后也露出白牙笑得格外畅快。r

司命星君显然是白翻了这么些戏本子。开端是他设的,结局却由不得他操纵。r

本上神觉得甚爽,甚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