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天气还不是很热，张欣欣出了院。苏青已经放了暑假，陪着苏国宇接母亲回家。张欣欣脸上的气色好了许多，但是还没有完全从失去爱女的阴影中走出来。
回到家里，苏青去厨房炖香菇鸡汤。苏国宇扶张欣欣坐到床上，向张欣欣提起自己同李言的谈话。张欣欣听完来了精神，激动的对苏国宇说，这样再好不过了，只要他愿意来咱们家，给他和青青买套房买辆车。
苏国宇摇摇头，叹着气说：“难啊，怕这孩子不情愿。”
“那咋办？”张欣欣这时候已经看不出生过病。
苏国宇继续摇着头。
“不行咱们就逼他。”
苏国宇眼里放光，问：“怎么逼法？”
“让青青少和他联系，看他怎么办。”
“要是他真的和青青分了咋办？”
张欣欣咬咬牙，说：“分了，分了只能说明他不爱青青。分了就分了，咱们再另找。”
苏国宇没有接张欣欣的话，而是问：“我有二十多年没有回农村了吧？”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想回农村看看。”
“你不是每月都往家里寄钱么？”
“这么一点钱，哪儿够回报养育之恩。”苏国宇低下头。
张欣欣想想，说：“也是的。不过她逼你娶你不喜欢的人总是不对的。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到底养了你十几年，无论如何也该回去看看了。那你准备怎么回去？”
苏国宇看看张欣欣，说：“坐车。”
“我是问你准备几个人，带什么回去。”
“你也想去么？”
张欣欣点点头。
苏国宇想了想，说：“我怕她们会对你有意见。”
“不会的。我多好的人啊。”张欣欣的这种自信和自恋，苏国宇早在李文身上发现过。
自李睿讲述了自己的遭遇给张欣欣宽心，苏国宇发现李睿竟是自己的女儿的时候，他发现最近越来越想念李文想念李睿，想见到她们。在苏国宇心里，他似乎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对李文和李睿说，只是他不知道他还配不配，李文还会不会听他讲。
苏国宇沉思了好一会儿，问张欣欣：“你知道我以前还有一个孩子在农村。”
“知道。怎么了？”
苏国宇身上抖动着，说：“我已经见到她了，你也见过。”
“我也见过？？？”
“就是李睿——”
张欣欣惊的说不出话。
过了半晌，苏青端进来一煲鸡汤，让张欣欣吃。苏国宇让苏青放下打发她出去。
张欣欣没有动筷子，说：“那我就更得和你一起回去看看了。”
苏国宇担心的说：“不知道我姨能不能原谅我，不知道李文还怪我不怪。”
张欣欣宽慰苏国宇道：“已经这么长时间了，都过去了。”
苏国宇叹口气，对张欣欣说：“那你好好养身体，等你无恙了，我带你去转转。”
门外传来了嬉闹声。苏国宇知道李言来了，开了门叫他进来。
苏国宇当着苏青的面问李言：“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还没有想好。不过我爸好像不愿意。”
“你爸不愿意你什么意见？你姨说，要是你愿意来我们家，立马给你买一套房，一辆车。”
“你们说什么呢？”苏青莫名其妙的问。
“说你的婚事呢。”苏国宇说。
“再给我几天时间。”李言慎重的说。
“过几天我跟你姨要出门，回来我会给你打电话。时间应该很充分，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不愿意，咱们谁也不要耽搁谁，家里就单另给青青找人家了。”
“爸你啥意思？你要李言干什么？”苏青问苏国宇。
苏国宇看也不看苏青一眼，对李言说：“你现在可以回去想了。”
李言红着脸，站起身，礼貌的说：“姨，那你好好养身体，我先走了。”
苏青跟着李言出了门，缠着问怎么回事。
李言说：“你爸你妈让我上你家门，要不然就不让咱两个在一起。”
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苏青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听父母说过要让自己招个男人上门。只是如今苏红死了，父母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这样做只是为了能为自己养老，没有什么错。可这问题她苏青又能怎么解决呢？
苏青想了又想，对李言说：“我不管，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李言亲了一下苏青的嘴唇。这是李言第一次接吻，也是第一次和苏青接吻。他心里暖暖的一阵幸福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如果你爸你妈不妥协，我尽量说服我爸我妈。相信我，只要我们坚持，没有什么难题解决不了。”
苏青幸福的点点头，看着李言下楼去。
在张欣欣心里有太多的事情她是不知情的。她只知道苏国宇小时候被蒙萌收养，后来被迫和李文结婚，苏国宇逃跑出来，和自己走到了一起。苏国宇将这样的话说了好几遍，或者是二十多年。这件事情说久了，连苏国宇自己也相信了，于是在苏国宇心里他记得他以前的确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着。时间久远了，太久远了，久远到好多事情都不能回想明白。直到李睿讲述了自己和李文的遭遇，讲述了李文是如何维护父亲在她心里的形象的时候，苏国宇才慢慢勾引出被隐藏好久直到淡忘掉的愧疚。
苏国宇没有多余解释什么，带着张欣欣一起回老家。他知道自己对不起蒙萌对不起李文，但这么多年来，他想这一切都应该过去了。其实这事情，也真的早被人们淡忘了。忘记曾经的烦恼和伤害，真不知道是时间的功劳还是人心灵的伤口会自己痊愈。或许是时间磨灭了一切吧——沧海桑田。
二十年了，似乎是很久远的，可苏国宇一上到开往奉先的公交车上，当年的情景又历历在目，清晰而亲切。不到一个小时，车驶进奉先县城。苏国宇带着张欣欣一面游玩观光一面极力搜寻着自己当年模糊的记忆。印象是清晰的。县城的文庙九龙碑不失风采的屹立着，和当年不见丁点区别。苏国宇的心里一阵热一阵凉。
“你吃不吃凉皮？”苏国宇关切的问张欣欣，一只手遮天上的太阳。
“在西安不常常吃吗。还是不吃了。”张欣欣站到一座楼角隅的阴影下，对苏国宇说。
苏国宇站到太阳下面，脸上流着汗，心里想起了少年时候村上人家收麦子的场景。苏国宇回味了一会儿，拉着张欣欣上了回街道的车。
农村不再是苏国宇小时候那种点煤油灯的年代，更不是见到一头老母猪就流着口水嚷嚷着要吃肉的年代。时代变了，农村也变了。矮小而丛生的灌木苹果林一片连着一片，偶尔夹杂着一块两块黄澄澄的麦子地，金灿灿的映在深绿色中特别耀眼。苏国宇想起了当年李羽刚和蒙萌抡着镰刀钐刀麦子的场景——那让人中暑的天气，那热血沸腾的抢收。
一辆联合收割机在地里忙活着，刚刚还活蹦乱跳贪玩的麦穗现在却安静的躺到机器的粮仓里。麦粒一颗一颗都像洗完了澡，清爽的看着仓外的蓝天烈日，谁都不肯再动，单怕身上出了汗有了异味，遭同伴嫌弃。
公交车进到街口停了下来。车上的乘客有次序的下了车，各自奔向各自的方向。苏国宇心里忐忑的带着张欣欣向李家村走去。
“原来这一片全部种的麦子，每到这个时候放眼望去特别特别漂亮。”苏国宇陶醉着，眼睛变的深邃，“那黄金般的土地，黄金似的麦穗。”
张欣欣靠着果园墙的阴凉向前走。好多墙体都坍塌了，苹果树枝伸张到外面。树枝上好几个沾满泥土的苹果。张欣欣伸手摘了一颗，用餐纸擦干净，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又酸又甜的果汁流了张欣欣一口，张欣欣来不及细嚼咽下去又去吃第二口，被苏国宇一巴掌打到地上。张欣欣惊愕的看着苏国宇。
苏国宇说：“这个时候，苹果正是打药的时候，你乱吃小心中毒。”
张欣欣吓的不知所措，声音颤抖的说：“我已经吃了。”
苏国宇牵起张欣欣的手安慰道：“没事，就一口，没事。”
张欣欣还是不放心，问：“真的没事？”
“没事。现在的农药都是高效低毒，杀菌除虫，吃的不多，药物残留量不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张欣欣相信了苏国宇，脸上回了血色。张欣欣远远跑到水泥路中间躲开苹果树，也不管太阳晒不晒天气热不热了。
村里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红房林立，青瓦堂皇。这休闲宁静的味道要是改放在城里一处不被旁人发现的地方，绝对是难得的乐土。
凭着记忆，苏国宇费力的找着蒙萌家。在两座气派的平板房中间夹着一院黯然失色的旧砖房，墙是原来的墙，房子也是原来的房子。看上去比他记忆中的房子要沧桑好多。这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这是当年在村里还算上等的李羽刚的家吗？苏国宇心里酸酸的，踟蹰着要进不进，步履趑趄。张欣欣看了苏国宇一眼，问：“是这不？”
苏国宇没有说话，鼓起勇气推开门，蹒跚着往进走。张欣欣跟了上来。
屋里蒙萌正靠在炕上和李睿说着闲话。蒙萌已经很苍老了，头发全变成白色，脸上皱纹横生，记忆也越来越差劲，同一个问题问过两三次还怨别人不告诉她。蒙萌在和李睿讲着她小时候的事，又是地主又是毛主席，听的李睿头都大了。老年人就是这样，往事至死忘不了，新事如何记不住。
地下坐着李文和宋炜，边看电视边摘菜。苏国宇推开门进去，宋炜抬起头问：“找谁？”
苏国宇没有理会宋炜，看了李文一眼，又发现炕上坐着的蒙萌，情不自禁泪水流了下来。李文站起身，手在腰里擦了擦，不确定的看着苏国宇。
苏国宇爬到地上哭着说：“妈，我回家看你来了。”一边给蒙萌磕头，头碰到地面，砰砰的响。
蒙萌眼里也流出了泪，说：“娃啊，起来。磕什么头呢。”
磕了十几个头苏国宇起来坐到炕沿上。苏国宇停住抽泣，抓着蒙萌的手，问：“妈，你还记得我不？”
“你是国宇吧。我娃胖成这样了。”蒙萌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摸着苏国宇的脸。
苏国宇一听哭的更伤心了，他想不到，经过了这么多年，已经老态龙钟的蒙萌却还能一眼认出他。
谁也没有发现张欣欣已经进到了房子。见到此情景，张欣欣悔恨早应该回来看看老人的。李文在一旁脸色煞白，心里像开了调料铺，咸的甜的辣的麻的，各种味道都有。宋炜似有所悟，却被眼前的一幕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心里三言两语的残句诗像烧开的水，翻滚跳跃着。李睿看着苏红的父亲，一脸疑惑。
“你一直给家里寄钱，都收到了。前些年也拿着信封上的邮戳地址去西安北郊找你，一直都找不见。后来就没有再寻你了——”
“妈，你不要说了。是我不好，惹您老担心了。”
蒙萌抹着脸上的泪，说：“娃呀，你能叫我一声妈，我死也满足了。”说完转过头又对李睿说：“兰兰，这是你爸，你亲爸。”
李睿一听，恶狠狠的瞪着苏国宇。苏国宇伸手去摸李睿的脸，被李睿狠狠咬了一口。咬完苏国宇，李睿走到李文和宋炜旁边牵起两个人的手放到一起，瞪着苏国宇说：“妈，对不起，以前是我的错。既然你和我爸相爱了，我限你两个三天之内举行一场隆重的婚礼。”李睿看着宋炜，问：“行不行，爸？”
宋炜激动的连连点头。
“行不行吗？”李睿对宋炜不开口回答很生气，放大嗓门问。
“行，行。”
李睿看也没有看苏国宇一眼，豁开张欣欣出门走了。
蒙萌在炕上叫李睿，李睿不答应。蒙萌生气的数落着。
对于这难得的机会，宋炜求之不得。他激动的回到学校去做婚前的准备。宋炜和李文决定，十天后的农历七月七正式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