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邦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酒席上三位大佬安静地坐着，萧谷静静问了一句。
沈默云沉默，自顾自地喝着美酒。
孟灵均微微一笑，目光转向身边的晋王。
晋王咳嗽数声，右手夹着筷子悬在空中，头疼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谷平静地说道：“在朝会开始之前，柳安邦曾经找过我，跟我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话？”
这一次却是孟灵均发问。
“他跟我说，他儿子很敬佩我，他自己也对我做过的事情很喜欢，觉得很痛快。”
三人听到他的话，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彼此对视一眼，孟灵均失笑道：“这个柳安邦，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学点好。”
“先生是想说，他是故意讨好我？”萧谷诧异道。
柳安邦好歹是兵部尚书，在朝堂上也是没人会主动招惹的大佬，他有什么必要去讨好萧谷？而且朝会在即，这是一个很敏感的时刻。
“也对，也不对。”孟灵均表情有些怪异，他对晋王说道：“还是你来说吧。”
晋王有些百无聊赖地敲敲桌子，对萧谷说道：“柳安邦这个人有能力，但是心术不正，很喜欢左右逢源。他那个儿子也学到他的处事方式，外表豪气，内在圆滑，偏偏能哄得那帮江湖人死心塌地，号称柳氏门客三百人，实则不过是群缺心眼的乌合之众。”
他这么一说，萧谷也就明白过来，不过还是觉得老头说话太刻薄了些。
“难怪他会在朝会上抖出陆承宇这件事，我当时还有点奇怪，他选择的时间也太不正常了，很难判断出他的立场是什么。”萧谷恍然道。
孟灵均摇头道：“那也未必，这件事应该不复杂，陆承宇当初和柳安邦有很深的矛盾，他选择这个时候发难，无非是看准圣人心情很差，想趁机上点眼药罢了。”
萧谷被他们一提点，才发现自己还是很稚嫩，总喜欢把一个人的想法往大方向去想，却没想过也许对方的动机很简单。
历史往往都是这样，巨大的转折都起源于某人一次简单的决定。
“那你打算怎么查？”孟灵均问道。
萧谷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先生，我只是一个副钦差，上面还有一个正的，自然是他来做主。”
孟灵均转而问沈默云道：“谁是正钦差？”
沈默云摇摇头，无所谓地说道：“这个不重要，现在也没定下来，大概会挑一个老成持重的人。另外，我可以告诉你们，这次有两个副钦差，一个是萧谷，另外一个是监察御史严冬流。”
萧谷见老头和孟先生都有些茫然，知道他们不清楚这个严冬流是何方神圣，便将朝会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孟灵均听完之后，诧异地对晋王说道：“这是你的人？”
晋王瞪眼道：“是你的人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显然没将朝堂上的格局当回事，好似没看见身边的沈默云一般。
孟灵均微笑道：“倒是有点胆色，有机会我想见见这个年轻人。”
严冬流虽然三十多岁，但是相对花甲之年的老太师来说，当然是个年轻人。
“孩子，对于这件事，你自己怎么想的？”孟灵均对萧谷说道。
萧谷略想了想，沉吟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孟灵均赞许地笑道：“好样的，就冲你这句话，我觉得你比你老子强多了。”
“你少在那里灌迷魂汤”，晋王很不爽地刺了一句，然后才对萧谷说道：“有什么好查的，过去转一转，吃吃喝喝，看看风景，等见了陆承宇，你就转告我的话，让他赶紧把屁股擦干净，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假把式。”
虽然这话很粗，可是萧谷能听出那淡淡的关切意味。
说完正事，晋王便和孟灵均拼起酒来，别看孟先生年过花甲，可是在酒席上一点都不弱势，一碗接一碗的灌起晋王，十分来劲，看得萧谷一愣一愣的。
借着两人斗酒无暇他顾的时候，沈默云悄悄离席，对萧谷说道：“你过来，我有点事和你说。”
萧谷便跟他出了花厅，两人来到府中漫步，路过的侍女仆人纷纷行礼，沈默云一直背着手走着，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心事。
来到一处楼阁下方，沈默云眺望着从府内穿过的太平河，淡淡道：“为什么不杀了萧璀？”
萧谷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这样说，一时有些发怔。
为什么不杀萧璀？难道沈默云很希望自己杀了景王？
“杀他有什么用？”萧谷反问道。
沈默云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他，摇头道：“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呢？”萧谷冷冷一笑。
“杀了他一了百了，何必要留下这样一个尾巴，让别人抓着来要挟你？”沈默云轻叹道。
萧谷和他并排站着，迎面吹来清爽的凉风，他渐渐平静下来。
“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尾巴，之后的事情会很无趣。”
“无趣？”沈默云体会着这两个字的意思，摇头叹息道：“平平淡淡才是真。”
“你知道怎么杀乌龟吗？”萧谷忽地问道。
面对这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沈默云只轻声笑道：“你这个小家伙，说你聪明，很多时候你都在做傻事。说你笨，有些时候你又表现得太聪明。”
萧谷没有理会他的感慨，继续说道：“乌龟缩在壳里很难杀，只有先拿个东西在它面前摇晃，等它的脑袋从壳里伸出来，一下咬住面前的东西，而且不会再松手，这时候就可以很轻松地杀了他。”
“萧瑭不是乌龟的脑袋，萧谷，你不要太看轻别人。”沈默云沉声道。
萧谷很坚定地摇头道：“我没有把他看成乌龟的脑袋，只是，我的手已经被咬过几次，所以我会想办法砍了它。”
“所以我才把萧璀送到你面前。”
萧谷知道这是沈默云的真心话，但是他依然坚决地摇头道：“一个萧璀还不够。”
沈默云沉默下来，他想着曾经谈过的话，忽然有恍然隔世的感觉，一念之间，这个当初的小孩如今已经成长为自己都很难看透的人物。
“不要忘记我们之前的约定。”他淡淡说道。
“我没忘记，可是这次不是我要挑事，而是别人要对付我，我只是反击而已。”萧谷冷漠地回应道。
沈默云转过身，沉静地看着他，凝重地问道：“那么你现在反击成功，就不要再继续了。”
他的目光里有提醒，有期许，也有浓重的警告意味。
萧谷面无惧色，即便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能止婴儿夜啼的人。
他知道沈默云是怎样一个人，在这一点上，他比萧瑭看得更透。
对于沈默云来说，维持大唐这艘巨舰的稳定比一切都重要。
“我暂时答应你，但是日后如何，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他静静地说着，一如往日的沉稳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