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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杯酒


  转眼到了盛夏时节,长安城里烈日炎炎。

  文昌楼里依旧每日高朋满座,来来往往都是达官贵人,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门外站着的小厮仍是精神抖擞,即便烈日当头,他们也没有丝毫苦闷,温和有礼地接待着各路贵客。作为城中极有特色的酒楼,不少人都是慕名而来,看到这装饰精美大气的楼宇,心中自是感叹不已,然而再看到门外那个角落里的人,总会泛起不解和鄙夷。

  依然是那张破毯子席地而坐,依然是背靠着墙壁晒着太阳。

  这夏日的阳光十分毒辣,他还穿着那件黑乎乎的夹袄,微微昂着头,双眼闭着,似乎在享受阳光的洗礼。

  脚步声从远到近响起,然后一个男人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段公子,我家少爷请你喝酒。”

  他缓缓睁开眼,露出一丝缝隙,看着身前神态有些拘谨的男人,却没有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银子,眼中有些疑惑。

  李忠仍旧举着手,挤出一丝笑容道:“段公子,你以前见过我的,我没有恶意。”

  他沉默着摇摇头,半晌方说道:“他?”

  他的声音很沙哑,就像钝器划过铁刃一般,有些刺耳。尽管只说了一个字,但他的语调却是上扬,很明显是在询问。

  李忠不笨,想了想便明白这人是在问周成为何不在,于是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以前都是周成给这位段公子送来银子,倒没想到会给他留下这么深的印象。要说这人确实个怪人,谁给的银子不都一样?反正都是自家少爷给的,难道换个人来,他就不要了?

  不过,李忠看他的神情,这人似乎真的不打算接过银子。

  他有些尴尬,也有些迷茫,往日的八面玲珑此刻都不知去向。

  还好萧谷过来解了他的围,世子从他手里接过银子,摆摆手让他先避开。

  萧谷将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蹲下身,看着面容脏兮兮的段公子,感怀地说道:“以前给你送银子的人叫周成,他是我的兄弟,他死了。”

  段沉墨微微偏着头,浑浊的眼神中露出一丝迷茫。

  萧谷轻轻叹口气,然后说道:“段公子,你信不信命运?”

  段沉墨沉默片刻,微微摇头。

  萧谷看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些感慨。面前这位段公子之所以变成如今模样,谁能说和无情的命运没有一点关联?原本是鼎盛之家,却糊里糊涂地卷进朝廷的斗争之中,段沉墨的父亲成了别人的替死鬼,家道就此中落。然后他的亲人一个接一个死于非命,就连他最爱的女人,也因失足从高楼跌下摔死。

  唯独他一个人活得好好的,不论怎么作践自己,毕竟还是活着。

  可他现在说,他不信命运。

  萧谷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坐在地上,和段沉墨相对无言。

  李忠站得远远的,迷茫地看着自家少爷,他不知道为何萧谷昨日才回到长安,今天就要到这里来。

  文昌楼前的小厮看到这幕景象,丝毫不觉得奇怪,段沉墨在他们这里待了很多年,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个怪人,至于大街上的路人,自然有些人会朝这里指指点点。

  萧谷看不见,段沉墨压根就没在意。

  他只是定定地望着萧谷,许久之后才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或许是因为很久没和人交谈过的原因,他这句话说得很别扭,断断续续,很不完整。

  萧谷微微垂首,道:“被人杀了。”

  段沉墨神情忽地有些惘然,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受,久到他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于是他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报仇?”

  萧谷想起落凤山上那个夜晚,略微有些迟疑道:“报了。”

  听到这两个字,段沉墨的眼中忽然浮现痛苦的神色。

  萧谷想起在这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痛苦。

  段沉墨的家人基本都死于意外,除了他的父亲是被朝廷处决,所以一个很可笑又很可悲的事实摆在他面前,那就是他连报仇都找不到目标,难道去阻了那条太平河?难道去拆了那座高楼?又或者,端了那个道貌岸然尔虞我诈的朝廷?

  他即便心中很痛苦,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在体会着痛苦的感觉,因为很久之前他就开始麻木,好长时间没有体会过痛苦是什么滋味。

  萧谷坐在他对面,心中一些长久的疑惑,面对段沉墨复杂的神情,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良久过后,段沉墨看着萧谷,缓缓说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萧谷没有拒绝或者答谢,他只是迎着这个可怜人的目光,叹息道:“段公子,你想喝什么酒?”

  “酒。”他指了指萧谷。

  “命。”他又指了指自己。

  然后他便不再说话,微微闭着双眼,昂着头靠在墙壁上,脸上满是沧桑和解脱。

  萧谷明白他的意思,这是用酒来换命。

  又或者,对段沉墨来说,这不过是个解脱的机会,命对他来说,或许才是真正的身外之物。

  萧谷将银子放下,然后转身离开。

  身后依旧传来那熟悉的两个字:“上酒!”

  只不过这次不是那样含糊不清,段沉墨的声音显得十分干脆利落。

  萧谷微微笑了起来。

  走过熟悉的大街小巷,长安城的一切落入他眼中,和往日并无区别,但是无形之中多了一丝新鲜的味道。

  回到晋王府,看着仍然人来人往的王府,萧谷心里却有一丝落寞。

  只不过少了萧琰,这座王府却像冷清许多。

  然而萧谷很清楚,这和萧琰无关,和自己的心境有关。

  简单用过午饭之后,他一个人坐在花厅里,看着旁边一众凝神屏气的侍女们,脑子里却跳出一个人,如果她在这里,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呢?

  一路奔波搏命,此时他有些想念苏樱,那个淡若幽兰的女子。

  午后的王府静悄悄,萧谷漫无目的地在府内逛着。

  自从那次他拆穿晋王装病之后,老头似乎真的放下一切,不再枯守在王府内表明心志,似乎对那些守护半辈子的东西不再看重,每日里都会自己找些乐子。哪怕昨日萧谷回到王府,也只是简单问了问萧琰的情况,然后便干自己的事情去。今日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去找清风老道下棋。

  他能这么豁达,萧谷自然很开心,只不过是现在很想找个人说话罢了。

  莫山影在禹州疗养一阵,大致痊愈后便去了风雅学宫,用他自己的说法来讲,就是要潜心修炼功力,争取早日能打败李长生。这番话是真是假,萧谷都不想再去探究,因为他现在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人,即便他喜欢萧琰,也不会做出过分的举动。

  朝长衫则是沉默地告别,继续他的行遍大唐之旅,看来他是真的想看一看这片疆土的每一处景色。

  苏樱依旧没有消息,萧谷知道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所以也没大张旗鼓地去寻找,只是派人对九段庄的总掌柜传了话,让他知会天下各处的分店,稍微留意一下,若是碰巧发现苏樱的踪迹,自然要回报长安,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

  兜兜转转,左思右想,萧谷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竟走回到宁致院,却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来到了西厢房的院前。

  于是他便继续前行,既然来到这里,索性便去看看宁柔吧。

  走到院门前,他忽然停下脚步,因为他想起一件事情。

  那日离开落凤山后,他见到了一别两年多的师父,心中自然很激动。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他在武学上一直是自己摸索,对于绝品境界有很多的疑惑,自然希望齐藏能帮自己解惑。谁想到齐藏不过是简单说了几句,一如以往的简明扼要,然后便说起一件让他很不爽的事情。

  他至今还记得老家伙当时的表情,那股子猥琐气息仿佛历历在目。

  齐藏说,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又收了一位女弟子,也就是萧谷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师妹。老家伙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从容貌到资质,仿佛连萧谷都配不上她,还是他身为师父爱惜弟子,竟是要将萧谷和那个师妹撮合到一起。

  萧谷自然当场表示反对,这种婚姻大事,他连晋王的话都不会听,就不要说别人了。

  齐藏知道萧谷是个主意很正的人,所以用了百般手段,又是恐吓又是拉拢,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然而萧谷就是不松口,最后把老家伙气得够呛,一脸不爽地蹭一下就消失不见。

  萧谷对他这种小孩子脾气没有半点办法,但是又不会被他勉强,所以只好任由他跑了。

  一想到自己的老爹是这种脾气,师父也是这种脾气,萧谷就满脑门子官司,恨不得将两个老头锁起来饿上几个月,看他们还会不会这么胡闹。

  只可惜,一个是自己老爹,他不能动手,另外一个是他师父,他动手也打不过,人生就是这么悲剧。

  想到那个从未谋面的师妹,萧谷心里就有点不舒服,所以站在西厢房的门口,他沉思片刻,还是转身准备离去。

  “殿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要走?”

  宁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与以前相比,倒是少了一丝清冷,多了一些熟稔。

  萧谷再度转过身,看着一身淡雅装束的宁柔,她脸上泛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我来看看你。”他说道。

  “请进。”宁柔侧身一让,稍稍低头。

  两人进了西厢房,来到宁柔自己布置的书房里,闻着淡淡的书香,萧谷的心思渐渐平静下来。

  “殿下,喝什么茶?”宁柔问道,这是萧谷第一次来到她的书房,以前从未有过,所以她才这么问。

  萧谷看着满架书籍,忽然起了兴致,便说道:“今天想喝酒。”

  一壶竹阚酒,两只绿玉杯。

  萧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宁柔,能否为我歌一曲,以助酒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