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回来啦！”
门子这高亢的一声喊，惊动整个晋王府。
晋王病倒之后，因为世子不在家，郡主又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偌大的王府仿佛一夜失去了主心骨，下人们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个个心里惶惶。萧炎五自然忠心耿耿，可他毕竟只是个管家，也只能再三延请太医，并约束府中下人，别的事却也出不上力气。
萧谷一进府中前院，便见一众下人涌了出来，萧炎五一大把年纪，竟是一马当先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来到他面前连忙行礼。
萧谷抬手止住他，匆匆指着身后的护卫们说道：“老五，你去安排一下，这些人是护送我回来的幽州军，记住不可轻慢他们。”
“殿下放心，小的自会安排妥当，王爷如今在卧房内歇养。”萧炎五喘着粗气说道，他看到了萧谷满身污泥的衣物和疲惫的面容，心中感触良多。
萧谷点点头，对王越等人示意一下，然后快步向后院走去。
走到晋王住的正房前时，看着满院叠翠冷苍，他脚步忽然一软，心里生出很多不好的念头。萧谷将这些念想强行抛在脑后，没有理会门边侍婢的请安，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来到卧房，房间内焚香袅袅，才刚入秋就已经摆上了炭炉。
转过屏风，萧谷第一眼便看见坐在床边的柔弱少女。
“哥哥……”萧琰见到这个熟悉的身影，两行清泪瞬间流了下来，站起身扑进了萧谷的怀里，轻声哭泣着，声音很压抑，听得萧谷十分心疼。
萧谷疼惜地摸摸她的头，轻声说道：“别怕，我在。”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萧琰心中安定下来，只有她心里知道，从小到大，其实一直是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哥哥在照顾她。晋王对这双儿女其实并不算亲近，而王妃身体不好，大多时候都在静养，所以萧琰只有哥哥这个玩伴。
“父亲的病是怎么回事？”萧谷安抚好妹妹，转头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晋王，开口问道。
萧琰止住了哽咽，平复心情之后，带着一丝担忧说道：“有半个月了，爹爹病发得很突然，那日他在凤麒楼里跟我说话，突然就昏倒过去，然后我让管家去请太医，却诊断不出确切的病因，来来回回换了十几个太医，都是如此。还好爹爹的情况没有恶化，只是一直处在昏迷中。我不能确定你在哪里，只听萧管家说你去了幽州一带，所以就让他写了很多封信，派人送到了东北方很多地方，还好那边的人找到了你。”
萧谷闻言也有些后怕，如果他没当机立断从新登城脱身，也许真的会成终身憾事。
他走到床前，伸出右手握住晋王的手腕，极其小心地将一丝内劲缓缓送入晋王的体内。
这一探查他立刻便发现了不妥，晋王体内的脉络很平稳，没有十分异常的状况，但是他的内劲在涌入之后，竟然有种诡异的阻力，虽然不强悍，可是仿佛在阻扰他的平和内劲。
萧谷继续催吐着内劲，他的师父当年为他打基础时就说过，这门内劲又叫王道真气，是当今世上最平和又最浑厚的真气法门，练到一定程度上便可以百毒不侵，所以他想用自己的内劲帮晋王疏导身体内的脉络。
晋王虽然不是武道高手，但也不是门外汉，只是这十年来沉沦酒乡以致武道修为退化不少。
过了小半个时辰，萧谷终于疏导完毕，额头上已然沁出豆大的汗滴。
萧琰在一旁静静地站着，不敢打扰兄长，此时再一看，发现晋王的脸色竟是红润了些，比之前看起来要好了不少。
“哥哥，爹爹他不会有事吧？”
萧谷微笑着摇头，道：“别担心，父亲不会出事的。走，我们出去说话。”
萧琰乖巧地点点头，跟在兄长身后，那清瘦的背影让她心里很安宁。
两人出了院子，走过一条石子漫的小路，绕过影壁，来到厢房中。一路上侍婢们问好，萧谷都是淡淡回应，但这些年轻女子看着萧谷的眼神里却多了一点亮光，和之前那十来天神魂无主的样子大相径庭。
两人来到厢房坐下，婢女端上香茗，兄妹二人还没来得及一叙离别之情，便见萧炎五进来说道：“殿下，小的将昨日为王爷诊脉的太医请来了，让他为殿下说一下王爷的病情。”
萧谷颔首示意，然后走进来一个须发苍苍身着朝服的老者，见他要行礼，萧谷连忙起身拦住，很温和地说道：“太医不必多礼，不知怎么称呼？”
“回禀殿下，下官吴志远，忝为太医署太医丞，专体内科。如今奉皇上谕旨，前来为王爷诊脉。”这老者神态有些忐忑地说道。
“原来是吴医丞，请坐。”萧谷心下明白，太医丞在太医署中地位仅次于太医署令，自己那位皇帝堂兄在这方面自然不会行差踏错，然后便问道：“吴医丞，你看我父王的病究竟是什么情况？”
吴志远皱眉道：“殿下，下官学艺不精，竟是无法诊断出王爷的病因。不过，下官确定王爷脉象平稳，目前来看无性命之虞。但是王爷究竟因何昏迷，又如何苏醒，下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请殿下降罪。”
“吴医丞不必自责，想来父王命中当有此一劫。这段时间吴医丞就暂且住在王府吧，也好有个照应，至于太医署那边，我会代你去解释。”萧谷语气很平淡，但是不容置疑地说道。
吴志远以前没见过萧谷，不知道这位世子的脾性如何，之前一直在担心会被责罚，此刻见他竟是很和善，哪里还敢说个不字？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萧谷命人送他去别院歇息，将婢女屏退之后，对站立一旁的萧炎五问道：“老五，父亲病倒之后，有哪些人来府里探望过？”
大管家略一回想，便一五一十地说道：“自政事堂宋相公以下，百官都送了拜帖，因为殿下不在王府，所以都没让他们入府，只是收了不少药材。景王和宁王都亲自来探望过，也只是略坐坐就走了。陛下前后下了几道谕旨，也命太医署送来不少珍贵药材，但是未亲自摆驾来王府。”
“那从我离开之后，父亲有没有见过外人？”萧谷双眼微微眯着，问道。
“倒是出过一次门，去的是清风观，王爷和清风道长聊了半个时辰，除此之外，这段时间王爷便没见过外人。”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和郡主有话要说。”萧谷吩咐道。
“是。”萧炎五微微躬身，然后退出去将门掩上。
“哥哥，你要跟我说什么？”一直安静坐着的萧琰问道。
萧谷对她微笑着摇摇头，然后盯着屋内角落里的阴影说道：“出来吧。”
一个男人从那片阴影中现出身形，他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皮肤很白，身体有些瘦削。
萧琰很吃惊地微微张开嘴，她之前坐在那里四下观望，那片阴影也看过几次，竟是压根没发现那里还藏着一个人。
“殿下，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惩罚。”中年男人走到萧谷身前，单膝跪下，语态黯然。
萧谷站起身来，冷笑道：“影卫十二人，下辖能人异士数百，号称长安城里诸权贵身边最厉害的护卫，却连一个幽居王府的人都保护不了。你说这到底是能力问题，还是别有隐情？”
中年男人依旧跪在那里，额头上冷汗涟涟，惭愧地说道：“殿下，属下等人从未消极渎职，实在不知王爷为何会遭人暗算。属下暗中保护王爷近二十年，未有片刻敢懈怠，这次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属下自知难逃一死，只求殿下给属下一点时间，让属下查出暗算王爷的幕后黑手，然后再以死谢罪！”
“二十年，呵呵，秦北归，父王身上的毒你查了十年，可查出什么结果了？”
萧谷踱步到他身前，身体微微前倾，语调陡然冷如寒冰，就连在他身后的萧琰都感受到那份如同实质一般的杀意。
秦北归双臂一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顿首道：“殿下，王爷不愿意查这件事，属下只能暗中抽调人手，从查到的线索来看，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了宫中，可是在已故的景慧皇后那里便断了。当年王爷携一线天大胜回朝，先帝赐宴犒赏，当晚王爷喝了景慧皇后敬的一杯酒，半年之后，王爷身上的毒素便开始发作。”
“停，你起来吧。”萧谷一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注意到身后的妹妹神情大变，便不愿她与这些陈年旧事牵扯太多。
秦北归心中略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继续说道：“这次王爷在病倒前只见过清风道长一面，并未与其他人有过接触，而王府中的一应饮食都由我的三弟负责，他自幼便跟在我身边，忠心不必怀疑。所以，属下怀疑这次很有可能是绝顶高手出手，用玄妙功夫封住了王爷的六识，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避开我们的巡视。”
萧谷联想到之前自己在晋王体内发现的异常，算是认可这个解释，继而吩咐道：“接下来你们收缩力量，保护好王府，连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来。父王的病，我会想办法。”
“属下遵命！”
“你去吧。对了，我跟你说一声，朝歌陪我外出，如今在新登城里，以她的本事，自保当可无虞。”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一直因没见六妹回来而担心的秦北归放下心来，很感激地看了萧谷一眼，然后告退离去。
“哥哥……”萧琰走到萧谷身边，欲言又止。
萧谷拍拍她的手，柔声道：“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在家里待着，哥哥要出去找一些人算算账，这些年他们欠我们的，是该还回来了。”
长安城，终究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