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眼角跳了跳。
那个用枪男人的强悍已经让他惊讶，一枪打昏凌丰的两个手下，动作干脆利落，气势更是十分霸道。更让他动容的是那个年轻人。陈七对雁归城里错综复杂的势力了如指掌，更清楚凌丰绝对不是一个善茬，这马匪头子手底下是有真功夫的。
可那个年轻人一手抓住凌丰的头发，他却压根来不及闪避，而且根本挣脱不开，被对方撞了一个满堂彩。
陈七知道自己看走了眼，这个年轻人是一个高手。
“你他娘的……”凌丰面目狰狞，破口大骂，嘴里吐出一片血花。
萧谷面色依旧平静，众人根本没有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凌丰这个身高七尺的壮汉竟直接飞了出去，被他一巴掌抽出去三丈来远，而后跌了一个狗吃屎，十分狼狈凄惨地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半晌爬不起来。
三楼众人中，不乏与凌丰是往日熟识的，此刻面对这突然爆发起来的风波，竟没有人出面为马匪头子说句话，可见此人平素人缘极差。当然也有人在观望，这两个第一次来金玉楼的陌生人出手太过震撼，尤其是那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年轻人，出手竟如此凶狠，早已让众人刮目相看。
萧谷迈开脚步，走到凌丰身边蹲下身去，微笑道：“凌丰是吧？惠丰堂主事？我知道你，二十年前进了西北最大的马帮，拜了当时的马帮头子宁海为义父，凭着这层关系逐渐爬上高位，然后亲手杀了视你如己出的宁海，将他的基业占为己有，改头换面成了如今的惠丰堂，这些年手上的人命少说也有数百条，不知我说的对么？”
刚才接连遭受两次重击，凌丰一瞬间被打懵了，等清醒过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让这两个人走不出雁归城，要用马帮的几十种刑罚将这两人折磨致死。然而还没等他发狠，那年轻人轻飘飘的一段话传入耳中，顿时让他如遭雷击。
这个年轻人一定是自己的仇家！否则他怎么会将自己的底细查得如此清楚？
可是……他实在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因为他的仇家实在太多，多到他压根记不起谁是谁。
“你到底是谁？跟我有何仇隙？”凌丰瞬间变了态度，眼神里带着一丝惶恐，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年轻人问道。
萧谷没有说话，只是嘲讽地笑笑，这笑容在凌丰看来是如此刺眼，可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唯有将愤怒压在心底深处，不敢在面上表露丝毫。
等老子离了这里，看你们怎么死！
他在心里暗暗发狠，却没想到对方压根不在意，萧谷施施然起身，转而对依旧站在台上的陈七说道：“金玉楼是讲规矩的地方，既然没人争，那种子是不是应该交给我？”
陈七默然不语，他看了眼缓缓挣扎着坐起来的凌丰，心中思绪翻转。
“这不合规矩。”就在这时，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萧谷转过头去，见一个鹰眼冷视的男人朝自己走过来。
金玉楼越做越大，作为幕后楼主的慕冉也越来越低调，很少出现在旁人面前，一应事务都交给陈七处理。所以此刻他一现身，便有几个雅座的主人站起身来打招呼。慕冉一律颔首示意，继而走到萧谷身前，淡淡道：“本人慕冉，道上的朋友给面子，称我一声金玉楼主。这位兄弟，第一次来金玉楼？”
萧谷还没说话，那个使枪的男人却侧身站过来，挡住了慕冉的视线。
慕冉微微皱眉，似乎对这个举动颇有不满。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金玉楼的规矩只要说定了，那我就可以当场带走东西，不知哪里不合规矩？”萧谷微笑问道。
“若无人竞价，那你当然可以用一万两银子带走那颗种子，只不过，凌丰出了十万，你们没有再加价，自然不能带走种子。至于你们和凌丰之间的恩怨，金玉楼不会干涉，不过即便你们要分个死活，也请离了这里再行了断。”慕冉的话条理分明，旁人那些客人不乏点头赞同。
“我出十一万两！”柳如龙走过来站在萧谷的身侧，看着慕冉说道。
慕冉神情不变，而是朝那边问道：“凌当家的，你意下如何？”
凌丰此时已经站起身来，他感觉自己身体都快散架一般，无处不痛，可是眼下事情未了，他不得不硬撑下去。听到慕冉在征询自己的意见，他先是扫了一眼萧谷，然后说道：“这件东西，我不要了。”
慕冉并未如何惊讶，似乎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冲柳如龙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这颗种子便是柳兄的了。”
说完他侧身一让，沉声说道：“诸位贵客请吧，今日招待不周，请勿见怪。”
萧谷看了他一眼，走过他身边时轻声笑道：“有点意思。”
待众人交接银两完毕，全部离开之后，陈七来到慕冉的身边，沉声问道：“大兄，要不要我去查查那年轻人的底细？”
慕冉微微摇头，此时陈七诧异地发现，从来都是面不改色的大兄脸上竟掉落豆大的汗珠，不禁问道：“大兄，究竟出了什么事？”
慕冉长吁一口气，叹道：“这个年轻人不是普通人，能让柳如龙低声下气，身边又是那等身手超绝的护卫，八成是长安来的贵人，咱们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陈七纳闷道：“那刚才大兄为何要为难他们，既然是不好招惹的人，何不将种子就那样交给他们？”
慕冉道：“你以为凌丰会乖乖咽下这口气？他肯定会去触霉头，到时候也许就能将那人的身份挖出来。咱们金玉楼扎根在雁归城，任何时候都不能把自己的身份摆得太卑微，若因为对方是京城来的人，咱们就低声下气，以后还凭什么做这么大的生意？只不过按照规矩行事，也谈不上什么为难。而且柳如龙出了几十万两银子，他根本就不会肉疼，说不定现在还在心里感激咱们，给了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陈七听完之后恍然大悟，对自己的大兄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雁归城东门，大风吹过，飞沙走石渐起。
一辆结实宽敞的马车停在城门外，三个男人站在马车旁边。
柳如龙依旧是卑微恭敬的神态，此刻身边再无旁人，他便直接问道：“世子殿下，不打算在这里再待几天？让下官陪您好好转转。”
柳如龙当然很好奇对方此行的目的，那么多珍宝都视若无物，偏偏看上那个很不起眼的种子，想来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用处。但是他不敢多问，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所以只是热情地邀请萧谷多逗留几天。
将将二十岁的萧谷目光含笑，听着柳如龙那个自称，温和说道：“你是太史台阁的人？”
在大唐境内，太史台阁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这个仿佛始终隐藏在黑暗中的衙门，掌管着大唐所有密探，就算是位居朝堂的高官，也不愿轻易和这里出来的人扯上关系。
柳如龙点点头，老实回道：“左令斗沈大人五年前派我来到雁归城，下官便一直留在这里观察西域民情和商旅往来，定期向阁中汇报。”
“阁务不必在我面前说起，这是规矩，而且我也没兴趣知道。”萧谷轻轻摆手，他思考片刻，开口说道：“不过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柳如龙垂首道：“殿下请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借用一下你们太史台阁的内部邮路，帮我送封信到晋王府。”萧谷道。
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也不是小事。身为太史台阁在雁归城内的密探首领，柳如龙其实拥有很大的权限，但是用阁里的秘密邮路传递私人信件，这是阁里的大忌。不过对象是晋王世子，自然另当别论了，想必那位严苛的左令斗大人也不会因此责怪自己。
想到这里，柳如龙自然满面笑容，轻松地应承下来。
萧谷说道：“回去之后，你跟你们沈大人说一声，这次从他那里拿到天青罗种子的确切消息，我很感激。另外，我在信里跟王府说了银子的事情，那十一万两我会让人送到你府上。”
柳如龙连忙摆手道：“殿下何必客气，这点心意就当是下官对殿下的孝敬。”
萧谷摇头道：“我知道你在雁归城有不少来钱的门路，但是一码归一码，这钱我不能收。另外，我也要提醒你一句，做官弄钱很平常，可要注意一个度，否则的话，你们那位沈大人的脾气，你是很清楚的。”
柳如龙凛然垂首道：“殿下教训的是，下官自当谨记。”
萧谷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交到柳如龙手中，再望了一眼高耸的雁归城墙，才对身边一直沉默站立的朝长衫说道：“朝将军，我们走吧。”
“柳大人，再会。”
“恭送殿下。”
身躯臃肿的柳如龙手里紧紧握着那封信，看着两个身份尊贵的男人登上马车，面无表情的朝长衫充当马夫，一扬手中的鞭子，马车缓缓开动，然后速度逐渐加快。他就那样站在城门口，一直到马车消失在天边。
他早就受够了这个地方，可是却一直挪不动身，这次晋王世子忽然来到这里，莫非就是上天赐予的机缘？如果能把握好这次机会，说不定真的可以一跃龙门。
毕竟，胖子心里也是有一个远大理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