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萧谷带着萧琰在府里打起了雪仗，他被妹妹领着一群丫鬟东追西赶，早已寒暑不侵的他没有运转真气，任由这群女孩子将一团又一团雪花砸在身上，听着她们喜悦的笑声，萧谷心里也很高兴。转头见李忠在一旁傻呵呵乐着，萧谷悄悄在身后用真气凝结了一个超大雪团，朝李忠劈头盖脸砸了下去，顿时砸出一个雪人，逗得萧琰差点笑岔了气。
宁柔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脸上难得地带着温暖的笑意。
“宁姐姐，过来一起玩。”萧琰高声喊道。
宁柔略迟疑了下，终究还是歉意地摇摇头。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众人的兴致，一时间雪花漫天飞舞，李忠再也不敢杵在那里傻笑，不时地打量着萧谷的双手。
夜色降临，王府里一派热闹气氛。
除夕宴摆在王府花厅，这里有地龙，厅里一点也不觉得寒冷，暖意融融让人很舒适。
正厅里只有一张桌子，自然是晋王和一双儿女的席位，两边侧厅里则大开宴席，今年晋王很高兴，下令除了要在厨房里帮手的人，其他人都一起同乐，于是一下子摆了三十多席，场面之热闹，可谓王府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
不过今年有一点特殊，那就是正厅里的那桌，除了三位正主之外，还多了一个宁柔。
本来宁柔是打死都不肯入席的，但是晋王亲自去请，她还能说什么，于是这个身份很微妙的花魁姑娘堂而皇之地坐在了晋王府家宴的席位上，这让宁柔感慨万分，却又不好过分表露出来。
萧谷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一想到今日是除夕，便叹口气闭上嘴，反正也就这么一次，就任由老头胡闹吧。
席间其乐融融，一开始众人还规规矩矩的，待喝了几杯酒，由萧炎五带着头，府里但凡有头有脸的管家和管事媳妇们，几乎是一轮轮的过来敬酒，晋王摆着架子不喝，故意使坏让众人去敬萧谷。这些人毕竟不是外人，很多人更是看着萧谷长大的，而且嘴里是变着花样地说吉祥话，萧谷只能来者不拒，没多少功夫，就喝得红了脸。
好不容易应付完一圈，他眼里多少有了醉意，萧琰关切地命人拿来醒酒汤，又亲自服侍着萧谷洗脸净手。
“老头，你这样不地道啊。”回到席上，萧谷很不满地说道。
晋王懒得理他，但是面上那笑容说明他心里是如何得意。
“就是，这么多管家管事来敬酒，爹爹您也不帮哥哥挡一挡。”萧琰在一旁帮腔道。
女儿发话，晋王不好再摆谱，但是他也是成精的人，哪那么容易被挤兑住，于是朝一边努努嘴道：“有现成的人在这里，要我帮什么忙。”
宁柔立刻垂下了头，她在府里日子也不短了，不是没见识过这父子俩的斗嘴功力，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被牵扯进去就完了。
萧琰古灵精怪地“哦”了一声，声音拖的很长。
萧谷笑着拿筷子轻轻敲了敲她的手掌，道：“就你会作怪。”
晋王喝了一杯酒道：“今日除夕，言谈无忌。要我说，宁柔这孩子很不错，臭小子你既然让她进了家门，就不要耽误人家，选个日子把事情办了。我看正月就不错，过几天我去找下清风牛鼻子，让他给看个黄道吉日。”
萧谷闻言无奈道：“老头你别瞎操心行不，这是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嘿，还反了你不成？”晋王气乐了，道：“你就是再能耐，我也是你老子。说破大天去，也逃不过这个理儿，你的婚事我还不能做主？”
“你们别吵了！”萧琰像是发现了特别新奇的事儿一般，指着宁柔说道：“宁姐姐脸红了！”
两个大男人同时看过去，果然发现宁柔微微脸红，虽然不算明显，但是在明亮的火光下还是能看得清楚。
萧谷正在喝茶呢，差点没喷出来，连忙转移话题道：“说说妹妹的事情吧，既然决定了要去风雅学宫，有些准备还是要提早做的。”
晋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萧谷一眼，没好气道：“有什么好说的，推荐信我已经让政事堂写好了，到时候你一起带过去就是。”
“那妹妹在学宫里的起居呢？你也安排好了？”萧谷问道。
晋王道：“这些事情不是你来安排？反正你到时候送她去，要带谁去你做决定，到了南陈那边，该买宅子就买。我已经选定了四个人，除了秦北归，影卫里就属他们最好，到时护送你们过去。等你到了那里，留谁下来保护琰儿你来决定。”
萧琰插嘴道：“爹爹，哥哥，我是去读书的，不是去玩乐的，你们就不要买什么宅子留护卫了，我在学宫里会照顾好自己。”
这次晋王和萧谷难得意见一致，完全无视了萧琰的意见，两人就把事情定了下来。
“正月里那些迎来送往的事情，老头你去出面吧。”萧谷说道。
晋王纳闷道：“你不是要当家？这种杂事还要老子来做？”
萧谷狡猾地笑道：“今年还是你的事，从明年开始我再来做。”
宁柔轻声笑了出来，除了看不透萧谷的真实想法，平常时候，这位世子殿下还是个很有趣的人。
晋王显然是有点累了，懒得和萧谷计较这些事，反正往年他也没怎么理会过，一般都是萧炎五出面料理。
除夕宴吃了大半，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萧琰忽地兴致大发道：“哥哥，我们也去放炮竹吧？”
萧谷点头道：“好，这个我最在行了。”
两人说走就走，萧琰硬是拉着宁柔起身，来到花厅外面的院子。得了消息的萧炎五命人抬来了各种式样的小巧烟花，在雪地上摆了好几排。萧谷从李忠手里接过火折子，点燃了最大的炮竹，只听“砰”的一声，一串烟花在天空炸开，绚烂之极。
一众小厮们都涌了上去，纷纷点燃地上的炮竹，有在天空绚烂的烟花，也有在地上跐溜的，还有喷出一丈高的火花，五颜六色，将黑夜都染成了喜庆的红色。
萧谷走到门前，见萧琰兴奋地指点着天空的烟花，心里也高兴起来。再一转眼，宁柔微微昂着头，双手抱着胸，眼里有些迷离的神色。
“宁姐姐，好看吗？”萧琰靠近宁柔，笑嘻嘻地问道。
宁柔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喜悦。
她心里在想，如果时光就停在这里，该有多好。
他们像一家人般站在一起，看着漫天的烟花闪烁，虽然彼此的心思不同，但此刻那种温馨却足够让人回味许久。
小厮们在雪地里雀跃地燃放炮竹，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惊喜的叫声，萧谷抬头望去，看见跟在萧炎五身后走进来的人影，一阵惊喜便涌上了心头。萧琰则不似他那般镇定，一路小跑就迎了上去，一把揽住那人的手臂，笑道：“朝叔叔，你终于回来了！”
朝长衫拍了拍萧琰的手臂，那深远的眼神穿过火光，与依旧站在那里的萧谷对视，两人同时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琰和宁柔依旧留在外面赏烟花，萧谷则陪着朝长衫入了正厅。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冰块，你回来得挺是时候！”晋王爽朗大笑着，朝长衫与他可谓患难与共十多年，很多事情连萧谷都未必清楚，但是朝长衫却一清二楚。
朝长衫接过晋王斟的酒，端起来一饮而尽。晋王又吩咐厨房重新做桌席面来，看见朝长衫有些疲惫的神色，便问道：“看你这么憔悴，想是这一路赶得很辛苦吧？”
朝长衫微微摇头，对他来说赶路能算什么辛苦，真正让他有些不厌其烦地是那个白衣女子的如影随形，她果然如说的那般，从边境一直跟到了长安城外，期间又偷袭了几次，虽然没有伤到朝长衫分毫，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进步实在太快。有时候他也感叹，这女子不愧是那人的女儿，当初一线天之战，他单枪取了叶提义的人头，看似壮烈无比，其中的凶险也只有自己清楚。
不过除夕宴上，他自然不会说这些，今日特地赶回来，无非就是想陪晋王吃个年夜饭罢了。
朝长衫回来之后，酒席才算真正开始，晋王酒量自不必说，那是十来年用无数美酒泡出来的，而萧谷虽然不嗜酒，却有一副年轻的身板，而且他在关键时候还会有真气作弊。所以三人推杯换盏，竟是接连喝光了三坛子美酒。
萧琰和宁柔早已撑不住去睡了，两边侧厅的席面也都撤了，只剩下正厅里三个男人还在继续。
萧谷终究还是敌不过两个老酒坛子，红着脸在李忠的搀扶下回了宁致院。
偌大的花厅里便只剩下晋王和朝长衫这对老伙计。
“又过了一年，我算是老了。”晋王叹道。
朝长衫喝光碗里的酒，缓缓说道：“这几个月，从北到西，我已经走完了。明年开春后再出去一次，从东到南，这条线就可以串起来了。”
晋王有些感慨道：“辛苦你了，到时候这些人和东西，我就要交给萧谷了。”
朝长衫不置可否，又帮晋王倒满酒，微笑道：“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只是一个帮忙看护的人。”
晋王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萧乾山何其有幸，能得挚友如此，也不枉此生了。”
号称千杯不醉的晋王终于还是醉了，趴在桌上嘟囔着别人听不清楚的话。
朝长衫拎着酒坛走到门外，坐在青石积雪上，望着天空绚烂的火花，感受着今天变成不夜城的长安，胸中一股豪气迸发出来。
无论蛰伏多久，那一腔热血始终未冷。
若说十年是一个轮回，那么翻过今夜，这大唐的天下，终究要翻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