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川市没有直达花石的巴士，陈柏青费了点功夫才打上愿意跑长途的出租车。他怎么也没想到欧阳波会这么快再联系自己，电话结束得很快，只说速带相机赶去花石度假村，联系一个叫张书琅的人，他会说明详情，并叮嘱在花石只当彼此是陌生人，如果有必要他会再联系。陈柏青坐在出租车上，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和玻璃窗上自己脸孔模糊的倒影，心里反复掂量着欧阳波的话。其中“相机”和“张书琅”这两个词像镁条燃烧似的发出白灼的亮光，让他感到内心深处一阵兴奋的颤抖。他觉得自己就像闻到数里之外些微血腥味的鲨鱼，正摆动着强有力的身躯，温暖的水波摩挲着皮肤，快感、渴望和力量充盈了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目标近在咫尺！毫无疑问，这一趟必定大有斩获！r
花石，原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全村也不过二三十来号人。但自从村子里的天然温泉被精明的外地商人开发后，这个穷乡僻壤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度假胜地。名目众多的浴疗和温泉池让慕名而来的城里人络绎不绝，道路随之越拓越宽，人气也越来越旺。这座屹立在矮小砖房中间的恢宏西式建筑就像一口神奇的聚宝盆，那个外地商人开发的不是温泉，也不是一座小村落，是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起初，村民们蹲在自家门口眯着眼，以疑惑、戒备的眼神看着一拨又一拨的外地人不辞辛苦驱车而来，住上一夜又急急匆匆地奔波而去。慢慢的，他们心底也欢喜起来，放下祖上传袭下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活，干起了餐饮、住宿、娱乐的营生，戒备的表情也变成了乐呵呵地咧嘴傻笑。谁会和钱过不去呢？r
待到陈柏青一路风尘仆仆赶到此地时已是晚上九时许。他并没有直接去度假村，而是找了一处离度假村步行五分钟路程的农家安顿了下来。一来度假村七八百一晚的房价，他区区小记者没这财力，也无此必要；二来适当地保持距离更利于采访调查的展开。从房间的窗口望去，只能看到黢黑一片的矮墙和几点零星昏黄的灯光，不远处的度假村被鳞次栉比的矮墙和空旷的寂静所遮蔽了。r
他摸出口袋里皱皱巴巴的双子座西餐厅预约卡片，上面潦草地记着几个字：张书朗，其后是手机号码。未加多想拨通了电话，第一声铃响未落，听筒里就传来个阴声细气的男声，但很快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带着尖细高音的笑声、音乐的鼓点声、模糊成一片的谈话声、玻璃杯清脆的碰撞声……所有的声音糅杂在一起，变成一整块吸足了水、软塌塌的肮脏海绵，准确无误地覆盖在话筒之上，让陈柏青不得不连叫带吼地自报家门。r
过了一会儿，再听到那个纤细的声音时，嘈杂声已变得遥远而模糊，“陈先生，请您到度假村西苑六层609号房，我等您！具体情况我们见面说！请记得带上相机！”这声线虽细若弦丝却又出奇地沉稳自若，让人觉得定是个值得信任、可以托付之人。陈柏青将手机放在裤兜里，重又确认了一遍相机内存充足而且有电，拿起随身背包走出门去。此时，村民们多已上床休息，薄雾裹着寒气在村落里徘徊，几点零星的微光躲在窗后瑟瑟发抖，远处偶尔传来两声狗叫，头顶的天空很低，繁星密布，亮得出奇。r
陈柏青加快了步伐，很快到达了约定地点，见着了张书琅。这个男人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话语和动作却极为利索，多余的客套寒暄一句没有，开门见山、三言两语就将基本情况和此次的目的说得清清楚楚。r
“照您的意思，是希望我在这儿拍到李劲扬与某女医药代表勾勾搭搭的亲密照？”陈柏青笑嘻嘻的，说话也不含糊，心里却琢磨着，看不出欧阳波一副慈眉善目，打压起同行来竟如此不遗余力。不知道这李劲扬怎么开罪了他，不光要炒作他学术造假还要落井下石、雪上加霜。r
“对！”张书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确切地说，是欧阳教授的意思！他和我说，一说你必定懂的。你是专业人士，当然知道照片这玩意儿越清晰越确凿越好喽？我想多的话也不必说了。他俩现在应该还在一楼的皇后酒吧，来这前我上去确认过。人你可认识？相机带了吧？”r
陈柏青心中有些忐忑，干记者这行，拍照摄影是饭碗里的活儿，抓拍抢拍光线角度通通不是问题，可偷拍，还得是偷拍男女苟且之事，自己却是个十足的新手。迟疑片刻后，他咂了咂嘴，点头说道：“行，没问题！李劲扬我很久以前见过，但脸生，那女的我是铁定不认识！”这话前半句是为自己鼓气壮胆的，后半句才回了张书琅的问话。r
“那好！你先下去找个人多的地方坐下，我随后就到！”陈柏青转身刚要走，张书琅又将他叫住，“陈先生，我知道你是欧阳教授的朋友，不过在这里他不方便和你联系，如果有什么的你和我说。我受托于人，只望顺顺当当把事情给办了，不想横生枝节。希望你低调行事。这次是我们学会内部的交流活动，你身份敏感，若造成什么误解，也不好收拾，你说是吧？”言罢点了点头，似乎确定陈柏青对此已经清楚明白了，才做了个请的手势。r
张书琅如女人般缜密的心思让陈柏青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与欧阳波又有怎样的关系，让他放心交待此人做如此之事？他边想边盯着下行电梯的楼层指示灯，闪烁的红色数字与下行指示箭头交替出现，电梯里空无一人，四壁的落地镜中映射出自己单薄的身影。陈柏青觉得自己正在追踪飞跑的猎物，虽然它灵巧敏捷，善于奔跑躲藏，但他有足够的毅力和智慧与之周旋。事情绝不简单！他，陈柏青，可不是欧阳波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