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云山盯着李劲扬离去的背影，扬了扬眉头，冷冷地“哼”了一声。虽然在李劲扬面前点头哈腰、鞍前马后地跑了几十年，“老师”前“老师”后叫得亲切热闹，但彭云山此刻却毫无念旧同情之意，只是多少有些气恼地想，李劲扬这个老蠢货，如果没搞出这档子破事儿，这些年在他身边的经营打点断不会瞬间成为泡影，致自己的晋升之路遭遇波澜。想到那份张贴在电梯口的通知，彭云山就觉得那白得耀眼的布告纸就像涂满不祥符咒的幕布，劈头盖脸地朝他扑来。“不行！”他一转念，斩钉截铁地对自己说，“与其在这儿惴惴不安、如坐针毡，倒不如想想如何借风使力、把握主动！屁大点事儿还能难得倒我？”r
既是拜佛当然得挑尊最大的拜，任它局势如何跌宕变化，于己总无害处。彭云山几经琢磨，决定到新院长那儿套套近乎，看看院里出台这管理条例到底意欲何为。不过他又心怀忐忑，因为尚未摸清新院长顾楚生吃哪一套，没法对症下药，万一一个不小心踩到雷区，弄巧成拙、功亏一篑，岂不冤枉？倒不如曲线救国，从他夫人王静怡处入手……那孙悟空不也得贿赂了佛侍者比丘阿傩和迦叶才从佛祖那取到真经嘛！这女人是自己的老乡，此前也打点过关系，找她自是没错，彭云山很快打定了主意。r
王静怡本来是纸厂的会计，前两年在省重点高中读书的儿子备战高考，她便买断了工龄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专心照料儿子的饮食起居。如今儿子去外省求学，她的生活重心自然全部转移到了顾楚生身上来。不过不像其他赋闲的家庭主妇，王静怡并不满足于操持家务或绑住丈夫的胃之类，她更热衷于织一张细密的蛛网，巨细靡遗地网罗丈夫一切的工作、生活动态，并以其有限的、狭隘的智慧为他出谋划策。而顾楚生呢，自知身居要职，后方不稳势必阵脚大乱，何况与王静怡夫妻多年，早已深谙相处之道，不光将妻子哄得妥帖满意，还能为己所用，对付些像彭云山这样走“上层家属路线”的人。就像这次闹得沸沸扬扬的李劲扬事件以及出台科主任管理条例，这夫妻两每晚关了灯谈论了好几宿，若是有人因此事而来，王静怡心中已千回百转地想过该如何应对了。r
这天彭云山一早打听了顾楚生要去市卫生局开会，于是抽空买了个果篮迫不及待地跑去打探消息。进了门话没说两句，王静怡就猜到他的来意，脸上虽陪着笑，神态却极其冷漠，瞟了一眼彭云山进屋时放在墙边的那个果篮，两个干瘪的淡黄色柚子格外扎眼。王静怡皱了皱眉，盯着满脸堆笑的彭云山，一字一顿地说：“那件事我不清楚！”r
“哎！不是，”彭云山见王静怡态度冷淡，有些心凉，但并不死心，“王大姐您看，在这东川市遇到我们云海县的人可真不容易，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谁能不遇着个事，不找老乡帮忙又能找谁哟！我虽然和您相识时间不长，交情不深，但王大姐您为人亲切，待人热情，我第一眼见着你就知道！所以……这才……冒昧跑来找您讨个主意。多有叨扰，还请您见谅，见谅啊！”r
王静怡听着仍然面无表情，但心里却少了几分抗拒，甚至有些兴致勃□□。彭云山见状，赶紧趁热打铁接着说道：“从我们云海县出来的，像您，都是实诚人，不管为人也好处事也好，您说是吧？王大姐，您大概不知道，我在东川一医院兢兢业业一干就是十几年！哪里图过什么？求过什么？那些名啊利啊，对于我彭云山来说都是过眼云烟、晨露浮云，比起治病救人，这玩意儿轻如鸿毛啊！”彭云山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王静怡眯着眼睛，颇不以为然地笑了笑。r
“可话又说回来，”彭云山眼睛往上翻了翻，咧嘴嘿嘿笑道，“我也不至于迂腐清高到绝世独立、弃钱财如粪土，也是为自家柴米油盐终日奔波的俗人一名。不是我的我不强求，没错！但该我的应我的，我彭云山也当仁不让、绝不含糊！”r
“哟！看来你们科这个主任的位子你也当仁不让咯？”彭云山这么强硬的表态让王静怡有些反感，反唇相讥道，“这么说，你是质疑我们老顾搞这个科主任聘选咯？”r
彭云山惊得缩了缩肩膀，慌忙连声说：“那不是！那不是！我就是借了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质疑顾院长的领导能力啊！再说这几个月来，顾院长雷厉风行、大胆果断的作风大家是有目共睹、钦佩不已，私底下纷纷夸赞呢！”r
王静怡双臂抱在胸前，脖子绷得笔直，头朝右上方略微偏了偏，盯着彭云山说：“是吧？不是我说！我家老顾这个人，行得正，坐得端，凡事讲原则讲风格！你以为这个院长好当啊？！上任以后他为你们医院做了多少事，操了多少心！吃不好睡不香，头发都不知道熬白多少根，一番苦心还不都是为了医院好，为你们员工谋福利！哪里有过半点私心哟！你刚说那科主任聘选什么的，我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有一点我倒是可以肯定，老顾每做一件事必有他的想法、他的顾虑！可不是人人都像他那样识大体、顾全局，要不都能当一院之长了！所以小彭啊，我说你，也别想太多，做好自己本分，有什么规章制度该遵守的那不还得遵守？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哟！”这些话捣捣腾腾不知在王静怡的肚子里转了多少圈，这下一古脑儿全倒了出来，她心里总算敞亮了，舒服了。只是苦了彭云山，那最后一句又一次戳痛了他的神经，能让他龇牙咧嘴好一阵子了，可此刻却只能憋起一肚子的火，陪着笑脸告辞离开。r
待到彭云山走后，王静怡不耐烦地用脚拨了拨那篮水果，回想起前些天丈夫顾楚生和她说的话，“你可要警醒点啊！我这政策一出保准有人找上门来套近乎拍马屁，这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别被人一通糖衣炮弹轰晕了！给你交个底吧！东川第一人民医院说得好听是个综合性医院，其实也就肝胆外科一科独霸，若是收不住这个科，其他科室还能把我放在眼里？李劲扬偏偏这时候出事，也算是天助我也，待我收拾了旧河山，安插些人手，又是一片新天地了！不过，医疗系统里权力倾轧、钩心斗角的事儿你也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这初来咋到，新官上任，虽说短短几个月是扶持了些人，拉了几个老家伙下马，但是离控制局势还远着呢！何不趁着这次肝胆外科换血，摸清地头，看清形势，将这鱼龙混杂一干人等看个通透明白，该收编的收编，该打发的打发，以后才有好日子过啊！我这招啊，叫投石问路！你就等着看好戏吧，院长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