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李劲扬，他似乎并未料想在此处撞见彭云山和秦玥，愣了一下，方尴尴尬尬的从喉咙里挤出两个轻飘飘的“啊”字。此时的李劲扬身形憔悴、面容浮肿，全然未见一贯的凌厉与精干，几天之间竟苍老了许多。秦玥一抬眼恰好与他的目光对上，李劲扬马上不自然地挪开视线，低着头，似乎急切地想从这两人中间的空隙穿过推门而入。r
秦玥迅速与彭云山交换了一下眼色，满脸堆笑，伸出粗短肥胖的手指握住安全门的把手，将门往内一拉，“哎哟！老主任，你不是休假了嘛？这么急是赶着要去哪儿啊？来来，我来帮你开，我来帮你开。”李劲扬听到秦护士长叫他“老主任”，左眼皮猛跳了下，心里颇不是滋味，默不做声地与彭云山擦肩而过，走进病房。秦玥冲着彭云山挤了挤眼，赶忙跟了进去。r
“我说，您呐！怎么今天会来科里的？这么着急干嘛不坐电梯呀？”秦玥故意一副好奇不已的样子问，其实她何尝猜不到李劲扬是心存胆怯，怕电梯里碰着熟人，羞耻尴尬。见李劲扬自顾往前走，并不搭她的话，秦玥加快了脚步，故意漫不经心地又说：“不过啊，也是！电梯门口围着一大堆人呢！大伙儿都伸长了脖子在看那新出台的科主任管理条例呢！您说说，您这人还没走茶就凉了，他们现在就选新主任，也太不近人情……老主任，我看您今天的精神状态可不太好，天那么冷又被淋成那样，没感冒吧上次？您一把年纪了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要我说呀，有些东西您都别太往心里去，名啊利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想开了也没多大意思！”秦玥说着说着像突然惊醒了一般，古怪地笑了笑，“哎！哎！您瞧我这张嘴！和您说这个干嘛？真是的！那您先忙着，有事要帮忙的随时叫我！”秦玥噼里啪啦说这一番话竟像掐准了时间一般，李劲扬走到办公室门口，她最后一个字音也那么巧刚刚落地，赔了个笑脸，便径自走了，留下一脸铁青的李劲扬。r
李劲扬本只想过来交接下工作，取些遗留在办公室的个人物件，顶多不过半个小时的事儿，更何况他认定这几天自己已修筑起一堵墙，固若金汤、密不透风，任是谁都无法再伤害这高墙后已千疮百孔的自己，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最终要直面的最强敌人竟是自己。一个遍体鳞伤、仓惶落魄，只想逃遁到无人之地舔舐伤口；另一个愤懑不甘、顽固执着，截断一切退路，宁可慷慨赴死也不愿苟延残喘。他放不下的不是那些如烟似雾的荣耀与赞誉，也不是曾经汲汲以求的头衔或权力，他真正放不下的是一副图景，一副野心勃勃、充满欲望、慰籍和至高幸福的阔大图景，关于他自己，关于咫尺可待的未来！而如今，他白翳障眼，视线模糊，惟一清晰的只有耳边震耳欲聋的坍塌声。李劲扬受不了这个，这声音像鬼魂一样在他脑子里游荡，那庞大的索命机器正冒着黑色浓烟轰鸣而来，他心惊胆战，一刻也不得安宁。秦玥方才那句“人还没走茶就凉了”像一根细细的塑料吸管探进他的心底不住吹着气，吹得沉渣泛起，吹得他的心气咕嘟咕嘟地直往上冒。尽管百般不愿，但他心里清楚这戏台子上自己这出戏算是不痛不痒地落了幕，褪了那身光鲜华丽的戏袍，卸去脸上威仪严肃的面具，自己不过是个年过半百、孤独失意的男人罢了。李劲扬心不在焉地草草收了点东西，也无心仔细交接，就神思恍惚地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