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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风花雪月(下)


“哦,对啊。”李博寻思着。的确,这是一个我们都忽略了的问题。“而且《失心记》也是繁体汉字哦。”抽象接着说,“虽说,当年中原汉族王朝的语言文化亦曾通过商贸与交流渗透到大理国内部,但是,得以习得并较为熟练运用汉字的只有国内极为少数的大学士,而如这位先生一般将汉字运用到如此娴熟境界,甚至利用汉字作出诗文来巧设谜题的人,全国一定只有一位,那就是——君王!”

“为何只能是君王?”李博问。

“因为大理国并不希望汉族的文字大范围传播至民间,如此一来,国家将面临被宋朝和平演变的危险,和平演变,青豆,这个不用我多说了吧,看看今天的中国就可以。”

“恩,知道。也就是说汉字只能掌握在少数权势之人手里对吧?”我问。

“正是如此,不要被你们的习惯性思维所禁锢了,认为古代中国各地都在理所当然地使用汉字,并不是这样的。在大理国,掌权之人需要通过汉人的书籍乃至奏折与法令政策等,了解汉人国度的发展状态与外交趋势,及时地制定出一整套关系国家未来的方针政策。因此只有他们,能接触到汉字。”眼见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抽象忽地脸红了,“草,你们别这么着,搞得我紧张啊。”

“我当时为什么不学文呢?”棠七笑了笑。

“呵,美得他,赶紧继续。”李博催促着。

抽象翻了翻白眼,那咧开的嘴角,怕是再也合不拢了,摸摸头发,他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说:“好吧好吧。虽说在段和誉时期,兵权在高升泰家族手里,但是高升泰家族并不研读汉书,接触汉字机会最多的仍然是段和誉,因此段和誉可以算半个汉人。你们看,他的《失心记》没有明显的古文范式,一部分类似唐诗,一部非类似宋词,给人感觉如同大杂烩,这就是因为段和誉仅仅是接触过汉字,而并非生长在汉字的文化圈里,他对汉字只能做到形会,却无法进一步深入,然而在一个白族的国度里,能作出如此水准的汉字匾联与古诗文的人,却是非他莫属了。”

“那他为何不在匾联上署名?”我问。

“青豆,你先回答我,在寺里总共发现多少个人名?”

“一位唤作青谷子,题了照壁的古诗,一位便是墙壁上《失心记》的作者段思誉了。”

“青谷子......段思誉......段和誉......有什么联系呢......”抽象微微闭起眼睛,“青豆,大理国历史上共有九位国君禅位为僧,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段正淳的儿子段和誉在位39年,已经算是大理在位时间最久的一位帝王了,然而,人们传说,后来段和誉也出家为僧了,从此不见踪影。你们知道吗,大理历史对我们研究中国古代史的学者来说,是最头疼的,因为关于大理这块土地上的史料典籍,几乎都被元世祖忽必烈的元军尽数焚毁,致使目前的一切研究,全部停留在民间传说这个范畴......”他轻轻叹息了一番,接着说:“眼下我有一种推断,青豆,但仅仅是我个人的推断而已。”

“只要能进一步打开思路,推断也未尝不可啊,你说说。”

“我隐隐觉着这个段思誉和这个青谷子都是假名,或者是某种隐姓埋名的方式,其实三者是同一个人,都是段和誉自己。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是至少他不愿意让大多数人,尤其是权臣高升泰知道他藏在寺里,所以他换用化名,继续以某种方式存在着。如此便合乎了匾联没有署名的异像。”

“这么说,青谷子,段思誉都是段和誉的化名。怪不得,整个灵悟寺所有诗文匾联的笔伐与文风,都是那么相近,如出一模。”我低头回想着,那一方闲适古朴的院落,那些刻在岁月里的字迹,无不都是一样的清高,桀骜,游离于红尘。

“如此一来,我们仅仅明白了《失心记》的作者段和誉与双子石有着某种关联,那又怎么解释《失心记》的上下部分基调不一致呢?”李博问。

抽象拿过我的16开牛皮纸笔记本,目光滑动在最后一页,摇头咂舌,“这个嘛......我就不清楚了,想是老猪在,还可以问问他。”

四人沉默了,房间内氤瘟起几乎窒息的沉闷,那窗外旁听的仓颉鸟,竟似亦微微叹了口气。

直到李博再次抛开了问题,“青豆,你再仔细回想回想,你还曾在寺里找到了什么没?我们不是老猪,仅凭几个汉字就能找出线索。”

那天,我在老猪的指引下,经历了奇妙的解谜......终于在灵悟寺的地下暗阁找到了双子石......而当时......双子石的下边有......对!竹简!那份神秘的竹简,那卷布满灰尘,写着“段思誉承守”的古旧竹简。竹简的里边,是几页粗糙的纸张,我把它们放在了报纸里,带回来了!

我急忙从双肩包的外层翻出了那一卷报纸,在三人好奇与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打开,随着一阵呛鼻的粉尘四溢,三张发硬发黄的粗糙纸张再次暴露在了这千年后的空气中。

“草,我的天哪,青豆,这难道是大理国的文献!你可知,全国有多少个历史学者,在苦苦寻找着关于南诏与大理这两个神秘古滇国的蛛丝马迹!你可知,你手里拿的几页小小书纸,有可能改写中国历史!天哪,作为历史学者,能够亲眼目睹古人的文献,真乃荣幸了。”抽象躬下身去,毕恭毕敬地抚摸着,欣喜不已,“如果里头记载着关于南诏国与大理国国王陵墓的讯息,那可真是发了!要知道,南诏和大理是所有中国古代王朝中唯一没有被发掘出陵墓的国家。”

“翻开看看,慢一点。”李博说。

我小心翼翼地抹平翻卷的纸张,质地硬而不脆。三双眼睛齐刷刷凑近过来,在我们的惊叹声中,段思誉那苍劲桀骜,虽历了千载却清晰如昨日的字迹再次穿越而来。

只见那最上一份纸张上,赫然用繁体汉字写着如下内容:(为简洁明了,我用简体汉字示意)

告后人书:

大理国十七代君段思誉承守神石伯仲,愿吾国大理,国盛民安,风调雨顺。伯仲石,本乃先祖女娲补天余下之石,因情而涟了锐气,从此通灵,又称通灵石也。二石颇具魔力,为免去闹石之患,吾意已决,锁神石于苍洱。

一石藏于灵悟,吾自守,另一石,自在风花雪月里。四观象封石,可得句如斯:

风兮画尾观

花兮龙首象

雪兮点苍锁

月兮睛洱石

看完这第一张纸字,抽象竟是微叹道:“哎,看来不是关于国王陵墓的讯息。”

“看他的藏头,风花雪月。”李博说。

“是我们大理的四观象,也是大理的象征,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哦。”棠七说。

“看!中间那四个字,从上往下看,是画龙点睛。”我说。

“最后那四个字也可以连起来,观象锁石。”抽象说。

“明白了!段思誉隐居灵悟寺,为了守住你找到的这颗双子石。”说着,李博引领众人瞟了一眼桌面上静静躺倒的伯仲石菁菁,那隐隐忽现的光晕,似是映开了一个关于苍洱,关于风花雪月的故事,“然后,他用大理的四观象风花雪月封印了第二颗双子石。”李博有些兴奋,“可画尾,龙首什么意思?棠七,你不是大理本地的吗,你说说。”

棠七无奈地一笑,耸耸瘦肩,可怜巴巴地说:“不好意思哦,我不知道。我一个理科生,对这些没有研究,呵呵。”

李博笑了笑,忽地目光一凝,想到了什么,“对!阿嬉也是中文系,她知道的。”说着他冲了出去,不一会儿把阿嬉带了进来。“讨厌啊,阿公,人家正在偷菜呢。”这位如小天使般的白族女孩,一进来便吐了吐舌头。

阿嬉一双灵动的眸子忽闪忽闪,见了我们,有些害羞,把头埋进博子的胸前。李博在她白净的面颊上亲了一口,抚摸着女友黑色的长卷发,说:“阿嬉,一会儿我帮你偷。先前和你说的青豆寻找双子石的事,眼下正是新的线索,老猪走了,幸好还有你是中文系,你过来看看,这个画尾龙首是何意思?”

阿嬉怔怔地看着博子,用纤细的手指捏了捏他的鼻子,撅了撅小嘴,而后回身望向我们,抿了抿嘴,似决定了什么,倏尔嫣然一笑,“好吧好吧,呵呵。”她摇摆着轻灵曼妙的身段,莲步微移,似一片轻柔的云朵,飘到段思誉的文字边。

她略一沉思,指着字说:“画该是一个比喻哦,形容大理苍洱如画。所以画尾就是苍洱的尾巴,下关镇,我家,呵呵。龙首就是龙首关啰,上关镇。雪就是苍山雪,洱便是洱海月。”她可爱的话音,似洱海畔樱花枝头巧落的黄鹂鸟,又似清碧溪高山柔波之水,携着满目芬煌的山茶杜鹃,温柔地抚进大家心中,顿时,一线新的希望,又在我内心中升腾。

“不过,”她略作一顿,“这个画龙点睛让我想到了一个传说。”

“传说,不会吧,想太多了吧。”不想棠七竟然会这样说,阿嬉却只是静静地笑了笑,她目光深处晶晶然跃动着一层层碧波,半晌,娓娓道来:

“传说大理在南诏国时期曾是水患多多,只因洱海中住有一只巨龙。巨龙每每发怒,便给湖边的百姓带来水灾,大水淹没庄稼村落,举国人心惶惶,南诏历代君王有心治之,却无可奈何。直到第十代王盛丰佑在位时,从远方来了一位行脚僧。他进宫面见了南诏王,听取了南诏王的苦诉,之后他表示可以献出一计,定可除去此龙,叫大理永久安宁。南诏王听后万分高兴,称若法师能帮大理除去此物,那么南诏国百姓将为其立寺修堂,世代敬仰。法师只淡淡一笑,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助人乃是他的本分,为他立寺修堂就免去了,除龙说难亦难,说易也易,只需君王代表全国百姓,发个宏望,永信释教,并建一座皇家寺院,供奉大鹏金翅神鸟。大鹏鸟专克龙,可镇龙。

盛丰佑听后,心下犹豫,虽不忍百姓连年受恶龙之困,但对于此时的南诏国来说,建一座皇家寺院也并非易事。一来,南诏国近几十年里连年发动对外扩张的战争,国库已然谈不上殷实,若耗资建立一座皇家寺院,势必给百姓带来深重负担;二来,修筑一座规模宏大的佛教寺院,势必需要相当数量的铜来塑造佛像,大理虽风光秀美,却是缺少铜矿。

和尚似是看出了盛丰佑的为难,合掌一笑,说只要国王愿意,三年后自有天佑大理,言尽于此,便离开了宫殿。盛丰佑心里盘算着这个事情,一晚上合不了眼。第二天,巨龙再次发威,从洱海掀起巨浪,淹没了都城附近近百户农舍,盛丰佑眼见无数离人哭天喊地,一派人间苦相,终于下定决心建寺。于是,他动用南诏国仅剩的黄金数万两,加之三万名大小工匠,倾全国之力,在都城西边小岑峰下开建崇圣寺,并立名为“千寻”的佛塔一座。

三年过去了,崇圣寺主体建筑基本架构完毕,然而无奈国内几无筑佛的铜,工程不得不作罢。就在盛丰佑一筹莫展之时,大理的天空忽然金光万道,璀璨的光芒洒满了苍洱大地,一派庄严典雅的气氛里,云端中渐渐出现了一位法师的相貌,却正是三年前的和尚。盛丰佑知佛祖显灵,于是携满朝文武,城中百姓,跪地膜拜。法师缓缓说,他是西方孔雀大明王菩萨,见南诏人民有心礼佛,特来帮助,话音尽处,蓝天深处降起了一场“铜钱雨”,无尽的铜钱自高天而落,铺满苍洱大地,人们喜出望外,纷纷捡拾堆积,这样一来,筑佛像的铜便有了!南诏王感激涕零,当即发誓举国永信释教。只见菩萨把手一挥,那西边天空,登时飞来一只金色巨鸟,周身光华萦绕,巨鸟径直冲进洱海,不多会儿便抓着恶龙而出,与其缠斗,金鸟啄出了巨龙的眼珠,一颗挥到苍山东面,成了龙眼洞,另一颗挥到苍山西面,成了蝴蝶泉。菩萨施法用一十九根巨柱钉住了巨龙,叫它化为苍山的雪峰,从此,大理再无水患。

两年后,崇圣寺落成。规模空前,方圆七里,周三百余亩,沿中轴线对称分布八台九进十二宫,共有大小屋舍八百九十间,佛像一万一千四百尊,全铜金身,庄严典雅,殿中金银布帛,绫罗锦缎数不胜数,值黄金四万两。大殿中供奉佛祖三尊,还有一位慈眉善目,细腰玉腿的菩萨,唤“雨铜观音”,正是孔雀大明菩萨的法身,白族人民又称其为“阿嵯耶观音”。崇圣寺山门口,供奉有除龙的大鹏金翅鸟,供人们世代膜拜。

菩萨的“铜钱雨”正如一方画龙点睛的行为啊。”

听完这个故事,我们四人皆是豁然。

“这是否在提醒我们,下一个线索在崇圣寺呢。”抽象说。

“打开下边两张纸看看,都写了什么?”李博忙说。

我再次谨慎地翻开了下边一份硬而粗糙的纸张,又是段思誉那清晰可见的字迹,映入了众人眼球:

四象六月十三锁,永镇古石在礼邦。若得竹简一页笺,八部天龙可为开。

此为一。吾国之相胜温者,造奇葩曰:大礼国梵相卷,藏画龙点睛处,雨铜菩萨殿壁,汝等须观处,乃细数,问何数,自在叶榆泽,倒洲湖曲

此为二。于龙行,至此再观《失心记》,时序自立也,切莫颠倒:夏七,所十,有八,失八,心十又三,之五,人十又二,其七,流四,了三十又五,夏十又一,天二十又二

此为三。至二睛处,与妻握石,可明也。

“草,这都是些什么啊?达芬奇密码吗?”抽闲咋了咋舌头。

“再看看最后一张内容。”李博说。

在一片疑惑莫名的目光中,我翻开了这最后一张,不想仅有一句话:

苍山不墨千秋画,洱海无弦万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