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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修罗之尘


藏獒是一种忠诚的动物,却绝不温柔。一只成年的雄性香格里拉藏獒可以同时端掉三只山狼。这是我们几个都知道的。

现在是清晨6点,天光渐渐清亮,入鼻的是一股腥煞的冽风。就在我们前方,那不宽的巷道里,成群结队的藏獒正在扑进,长而粗糙的毛发挡不住它们凶愕幽寒的血光,它们一只只紧紧挨着,步步催命。

阿嬉一遍遍震出似哭又似叫喊的音符,棠七在我背上抖出一片节奏,加上李博极力挣脱老妇人时的运力声与我断断续续的沉重呼吸,共同奏出了一曲不协调的求生乐。乐律里充满了可以令人暂时把所有记忆瞬间格式化的惊惧,以及一种发自生命体原始求生欲本能的呐喊。

如果说现下各人的心境可以用惊骇与无助来形容的话,那么接下来,当我们看着一个瘦小轻灵的灰色身影忽地从众人身后窜出,并立在我们前方不远处时,我们的心情,成了惶惑。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失神已久的抽象。也不知是谁暂时恢复了他的神智,眼下他正迎着七八只狂吠的煞神,举稳手中的喷彩瓶,按下打火机,随着一溜劲猛的烈焰播撒,朝前的一只黑色藏獒被烧了个正着,它嚎出一阵痛苦的哀吠,一只爪子摩挲着面颊,在地上翻滚。其他藏獒被稍稍震慑了,一时止住了脚步。

抽象不敢懈怠,继续按动着打火机,对准一只又一只跃跃欲试的藏獒。“还不快跑!”他背对着我们说,与此同时,跃身后退,一把推开老妇人,拽了李博和阿嬉,夺巷口而奔。

而后,抽象护在众人身后,不停地用打火机燃起瓶内的气体,喷向身后渐渐零散的藏獒队伍,大多数藏獒开始往回奔逃,越来越少,直到集体消失。又过了十来米,一行人终于跌撞着冲出了巷子口。眼前是一方青砖石广场,藏匿在一大片纳西族瓦屋顶里,突兀着几株青柳,停满家庭小汽车,却空无人迹。

与此同时,对面巷子口闪出了两个黑色的娇媚身影,眼见我们,她们急急迎了上来,“束河已经完了,全体居民与动物都成它的傀儡了,咱们得想办法逃出去。”凌云说,她背着火车上遇见时的行李包,与一身行头极不搭配。忽然,她们瞟见抽象,忙收住了脚步,眯起眼睛,似是提防着什么,“青豆,你这朋友......”凌云继续着她最拿手的潜台词伎俩。

“我刚以为是你们救过了他呢。”我说。抽象只听得一头雾水,“青豆,她们是谁啊?”他说。

“哎呀,别说这些了,眼下赶紧找车子。一伙人乘车冲出去,才是办法!”李博斩钉截铁,字句间自然呈现着他的那股子狠劲儿。

“你们有车子啊!这样就太好了,那你赶紧找,我和阿飘来掩护。”凌云两人青剑在手,顿在我们身后。

大家一面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一面跟着李博寻找那辆本田车子。

抽象看准右手边一家无人的超市,边跑边说:“青豆,我再去拿些喷彩,还有食物。”

“你等会儿,我跟你去。”我冲着抽象的背影喊道,棠七却一把拉住我,眼睛里有黑色的液体在凝结,半晌,她说:“小心。”

我冲她点点头,随抽象而去。

超市建在古朴的纳西族三层板木屋一楼,红色的门柱里,是一个与大环境极不协调的平静小店。店主人早已不知所踪,而商品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失心咒,真是可怕......

“抽象,你究竟是怎么恢复过来的?”我与他隔在一个木架子之外,正寻找着罐头与压缩饼干,这步是必须的,趁早拿好食物,防止又一种不好的情况。

“草,谁知道啊,我倒想问问这段时间我究竟怎么了?感觉像是睡着了,希望自己没做什么可恶的事情便好。”他捶了捶脑袋,皱起眉头。“早晨间醒来时,我就睡在那儿了。”他说到这里,指指广场。

“哎,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时间不多,咱们先找东西吧。”

“恩。醒来后我发现镇子里的人都不见了,之后听到巷子里有女孩在哭叫,像是阿嬉,所以我就拿了一瓶子喷彩跑去一看,倒真是你们。”他继续说。

天上一溜雷声紧紧驰来,高天处募地一堵雨云,沉闷地压顶而至。这天气,变得也忒快了。

没过多久,李博在外头高声喊:“找着了找着了,你们两快过来,大家上车。”

我闻声后忙朝着李博一群人的方向跑去,清凉的雨滴已经零零散散地朝衣服上印来。然而当时,我竟没有注意到抽象仍停留在超市里。

“快开门,快开门,快快。”听着阿嬉的催促声,我已到了他们身边。李博攥紧门控器,兴许是紧张,抑或兴奋,甚至恐惧,指头颤微微地,半天按不准开门键。雨水越来越紧凑,一群人望着他,额角渗出列列水痕。

这时,伴着阴郁的雷鸣,远方再次响起轰隆奔跑的脚步声,听起来数量之多,规模怕是空前的。这回该是黑衣人与藏獒一块到了。我忙一把接过门控,对准左上角那个半椭圆的凸出位置一按。“咔”一声轻响后,李博一把拉开出门。所有人松了一口气,接二连三钻进车里,扣上门。

四个女孩子坐在后排。我把怀里的一骨碌罐头,水和压缩饼干洒进车内,关上前门,这才猛地意识到有个人没在车内,“抽象呢?”我无奈地问我自己。

“他......啧啧,这傻小子怎么还在那边!”李博咬紧了下颚,指了指超市。

透过前车窗,远远的,那个灰色的小个子,正不紧不慢地从裤兜里摸索出一整个钱包,谨慎放在无人的收银台上,并用手边的重物压好。

“啧啧,你给我快点!”李博翻了翻白眼,朝他喊着。抽象点点大脑袋,跑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铺天的雨帘淋下,场子周围各个巷口,倏然奔出一群群黑毛藏獒与持剑的黑衣人,他们脚步之迅捷,气势之凶悍,前所未有,不多会便如潮水般涌向了我们,堵满了车子前方的通路。

一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连声呼喊抽象:“快上车,快上车。”

等抽象一步窜到我身边,我一把拉他进门并扣好,摇上玻璃。李博急忙发动引擎,随着发动机那亲切的轰鸣,前方玻璃之外的黑色凶煞如黑云压城一般耸动过来,挤在车子前方不到一米处,严严实实围成一圈,几只藏獒纵上前车板,闪着凶光,用锐利的牙齿啃咬撞击车窗,玻璃上登时刻下一道道犀利的刮痕。

李博骂了一句,一咬牙,挂上五档,一脚松开离合,可惜车身刚欲起步,便被后方一股莫名的强劲力道,硬生生拽了回去。转身一看,原来是一群成年藏獒一哄而上死死咬住了后轮胎,很快车轮便不能动荡了。

“啧,这样下去轮胎会坏掉,咱们就走不了了。”李博一拳打在前玻璃上,愤恨地说。

这时,抽象突然说:“你们听好,我不能为你们争取太多时间,一但后边的藏獒散开,你们立刻走,明白了吗?”

一车人正视着抽象,一时不能理解他话语的意思。他以从未有过的沧桑笑了笑,默默摇摇头,叹道:“青豆,看来你说对了,我真是一辈子光棍了。”

李博终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骂道:“你敢胡来!一定有办法的。我继续挂档,青豆你抓好他。”

“青豆,我现在记起我昨晚做过什么了,我竟然把段思誉的三份纸张给了他们。我对不起你们。”他轻叹口气,把手机递给我,“你们保重!来生再做朋友!”话音竟似哽咽,说完,小身板奋力一挣,未及我劝阻,他手拿喷彩瓶,按着打火机,推开车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车边,并一脚把车门重新关上。他撕扯着嗓子,边跑边高声大喊,不住地喷着可燃气体,吓退了一众又一众黑衣人,一部分人用刀剑割裂了他的衣袖,他红了眼,继续吼着,声嘶力竭,“你们来啊!有本事上来啊!来啊!过来啊!”

一切都太快了,快到未及大脑反应过来,这一幕便发生了。那后方的,前方的,四面八方的藏獒狂吠着,齐齐扑倒他,拖拽着他,撕咬着他。他用尽周身所有力气挣扎着,抵抗着,惨烈的呼叫着,那声音,让人感到钻心的凄楚。无数藏獒犬纷纷把钢牙扣进他的每一寸肌理,一口,一口又一口,一片腥风血雨里,一曲伤恸的悲鸣,那零落的衣角,染血的皮肤,早已被撕咬得一片腥红!闪电狂舞,奔雷未息,不出一刻,他最后一块肌肉已然被剥夺,纷乱的灰色衣襟残片里,印出一架腥煞惨绝的白骨。

阿飘呆呆地,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惨景,凌云被怔得出不了声,阿嬉只管捂着脸面,失声尖叫,至于棠七,她静静地闭着眼,抿住嘴唇......

此时此刻,最让我不解的是,对于眼前活活一位朋友的死去,我的内心,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我现在迫切渴望的,仅仅是下一条线索,下一颗双子石。我的本心,曾经亦是这样的吗......

李博强忍着泪水,猛地一挂档,再次放开离合,本田车怒啸而出,撞开挡道的一队队黑衣人,直直杀出,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一路奔走。他知道,自己唯一应该做而且能做的,不是哭泣,不是踟蹰,而是用这溢满一腔怒焰的轮胎,让它旋转,让它奔腾,让它替倒下去的每一位朋友,也替暂时活着的每一位朋友,闯开一片修罗的尘土,铺天的尘埃尽头,将是敌人躯体拼凑出的一条血径,挟着不屈的意志与复仇的决心,沿着血径一路奔走下去!永不止息。

五分钟后,我们驶上了大丽高速。

“那群杂种又追上来了。”雨刮器簌簌摇摆着,李博恶狠狠地扫了一眼后视镜,咬牙切齿。

果不其然,后方的白色车行道上,随着雨雾中的几声刺耳轰鸣,至少有20几辆纯黑的双门跑,橘红色的前灯闪烁,正在加力而来。那速度,是从零起步的,它们的发动机功率,至少是500马力。而不解的是,瞧它们的品牌,仅仅是我能看出的,就有布加迪,兰博基尼,玛莎拉蒂。如此多的跑车又是出自哪里?我就不信小小的丽江能有谁可以一次性买下全部。

“抓稳了!咱这第八代思域也不是盖的。”李博才说,迅捷换到最高档位,一手紧握方向,一手调整着后视镜角度,以求能把后方的追兵净收眼底。忽地,他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径直对准前方的收费站飙去。也就在一瞬间,后方两辆兰博基尼跃过我们,刚想朝内打方向对我们形成合围,不想李博只轻松一抓轮盘,随着水冷四冲程直列四缸引擎又一阵溢满力量的铮鸣,本田思域轻捷地向左转身,掠过傻傻愣住的兰博基尼,窜进收费站的左边道口,撞开横杠,驰骋而去。两辆跑车的驾驶员一不留神,让车子双双砸在了收费站的门墩处,一阵震耳的轰鸣声传来,背后一派火焰冲天而起,浓烈的烟火中,两辆兰博基尼炸毁在当场。

“哈!好样的!”四位女生不约而同一捏小拳头,解气地说。

然而,事情远没结束。远远的雨幕中,再次横跃而出四五辆布加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