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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季末流星


两位少数民族姑娘那原本轻似绸绫的身躯,此刻竟如同塞了铅块,全然失了平衡,向着车窗外沉沉倾斜了,眼看便要飞速滑出……说时迟那时快,棠七反应灵敏,只把环住阿飘腰身的胳膊肘往里一使劲,整个人倒在靠背上,而同时阿飘亦然被拉了回来。眼及此情,我亦本能地伸手拽了凌云,与阿嬉一道回身用力,加上此番汽车回环间的惯性,险险救回了凌云。然两人手里的乌鸦蟾蜍青铜器,仍不可救药地摔撞了出去,滚落到路边的深涧里,荡起空幽的清响。一众人的心猛的落回原位,鼻子也通气了。可两位大巫祝仍在昏迷中。

雨水涤荡在午间高原大地的群山里,和着夏的音符,奏出了这哀牢山脉的苍翠。博子驾驶的本田车挟着一层水雾,趟过夏雨中水位暴涨的红河支流,穿过劲风中拂送阵阵松柏清香的鸟道雄关垭口,又绕了那弭渡县西部绵延葱翠的群山,一路不偏不移,朝着南诏国的旧都,巍山古城驰骋而去。

大家吃了些早晨从束河超市里带出的矿泉水与压缩饼干,算是午饭,后又急急行驶了近四个余小时,方才到了巍山。李博把本田稳当当地置在了一家行脚客栈的后门停车场,他拍了拍思域那灰白色沾满泥泞的车盖说:“今天多亏了你啊......”他在对着汽车赞许,言语间流出丝丝风雨后的庆幸与一霾愁觞。

“青豆,能陪我走走路吗?”当我和博子背着昏睡的阿飘与凌云回到二楼房间休息时,棠七忽地拉住我的手,有些难为情地说。的确,这事哪能总让女孩子主动呢?

我看着一身蓝色格子衬衫的女友说:“当然,只要你想,随时陪你都没关系。”这身袖子比较短的蓝色格子衬衫是她今早才穿上的,也倒非常适合她那七分牛仔裤映衬出的小身材。

时间已过下午四时,零雨初霁,远天处斜起一抹老去的霞光,衬出一大片鳞次栉比,赋予韵律美感的屋舍阁台。

这座被称为南诏镇的古城是棠七家所在的地方,也是南诏国的故都。这里没有外头的大风大雨,悠然出尘,古朴典雅,安静得很。观这景象,此城尚未被阿修罗控制。古城的青瓦灰墙淅沥在一派小雨中,古色古香的街坊城关依稀可见,雾在一笼灰色的暮霭里。远远进近的,小镇居民重复着百年来的常态,或悠然游走,或端在街边老屋食店里喝无量清酒,抑或一群不惑之年的老年人,蹲在一绕绕四合院民居门坊处,簌簌谈笑。时来三两个赶集未归的马帮驮队,锅头吹着水烟斗,引着牵马的孩童,正沿着祖先的足迹,一步步趟行在这茶马古道上。

“幸好啊......大理古城完了,丽江古城完了,唯独巍山古城一枝独秀,撑了下来。”望着这一方闲适古景,棠七欣然浅笑。

“阿修罗尚未污浊这一方净土。”我说。

“这样吧,咱们聊点别的,别再谈这些天的事情了,好吗?”

“好啊。”我说。我和棠七就这么并肩而行,说说笑笑,肆意徜徉,这是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的。我七年来喜欢棠七没错,而对她几乎不了解是真,因为曾经的她从来不会理我,无论是短信也好,电话也罢。今日一番同行,算是奇迹了。

“青豆,这就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你看,石榴花树,古井,老藤......”呼吸着雨后饱满温润的气息,她意兴阑珊,一会儿拉着我奔到那头,一会儿又和她奔到这头。她那软绵绵的手心,一直是我多年来向往的,但愿就和她这么一直手牵手,徜徉在她童年的小镇了,一辈子都不要分开。

“青豆,其实你本来可以好好地在学校复习考研或者考公务员,将来找个好工作,做个阳光快乐的男孩,过正常人的日子。可你,为什么偏偏要浪费这段宝贵的校园时光,出来寻找石头而后让自己的生活变得这么与众不同呢?”她只是看了看我,然后沉默不语地低下了头,显然,她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本可以直截了当,说这一切全全为你。而我没这么说。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一个男人为心爱的女孩子付出,哪怕受了再大的委屈,自己憋着就好,动不动向女孩子诉苦水,可不是我的风格。我说:“小棠,或许我本来就与众不同吧......再说,没有你在身边,再好的工作也是白搭。”

“那你不会为此后悔吗?”

“不后悔,我甘愿走上这条路。”

她听后娇柔地莞尔,挽起我的胳膊,紧贴在我的身旁,我可以触到她纤瘦身体里淡淡萦回的熏香以及感受到那韵在肌肤深处的体温,她本想说些什么的,终究没说,而是把嘴边的话语化为了一缕轻轻的感叹。只不知,这感叹的背后,究竟又藏着什么?

“哦,对了,小棠,你不回家一趟吗?”

棠七停住脚步,看起来根本没有想到我会说到这个话题,她忽然嘟起嘴,眼睛朝上,居然是闪着泪光要哭的样子。

“家......季末流星......哪里还有家......”她低声呢喃,真的流泪了。这个时候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可这里本就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不是吗?

“小棠,对不起,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了,因为我看你好几日没回家了。你从青岛回来便直接去了丽江......我这人不会说话,呵呵,比较木讷。”我忙说。

她看到我抓耳挠腮的模样,忽又破涕为笑,“呵呵,傻瓜,不是因为你说的话啦。只是突然想太多而已,没什么的。”

我看她又哭又笑的,这女孩子变化真快,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棠七?你不在家里招呼客人,什么时候跑这儿来啦?”是未央的声音,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们身后。同样是一家人,姐姐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眉宇之间那种超越了她年龄的惊人成熟之美,曲线分明的身材,淡淡的柳眉,一双漂亮到心悸的大眼睛,异常的灵动有神。

“姐姐!”棠七听后忙转身扑进了姐姐的怀里,晶莹的泪花止不住地流淌。我没想到棠七居然有这么大的反应,不就一天没见面吗?而眼前棠七的举动,分明如经年未见一般......不......她眸子深处再次跃动起了那一抹莫测的神采,那个神情,她曾在第一次遇见凌云与阿飘时呈现过,那是一种如梦里遇见逝去亲人时的悸动。

“咦?怎么啦?妹妹?”未央只一脸不可思议,望着小妹在自己怀里哭成泪人,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棠七?你这是?”我亦不解地问道。阿央这才发现我,“啊哈,一定是你欺负了我妹妹对吧?”她一双秀眼盯准我,脖颈由白变红。

我分不清未央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生气了,正踟蹰间,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他只沉沉一拍我的肩头,我哎哟一声,回头看去,居然是我的老师陈野浩!

“你个宏青豆啊,擅自离校这么多天,终于让我给逮着啦。竟敢还在这里欺负女孩子。”陈野浩冷峻地看着我。他的为人我知道,他不会开玩笑的。这个老师是我的专业课教师,由于平时我不大爱去听他的课,让他始终坚信我是一个轻狂不羁,对于学业,对于未来,没有丝毫规划与建设的学生。用他的话形容,就是烂木头滚一涧。

“陈,陈老师,不是这样的,未央姐姐,我哪敢欺负你妹妹啊?”我说。未央其实没太在意我说的话,只顾棠七去了。

“宏青豆,你这些天不在学校上课,拖欠了那么多个学时,究竟干嘛了?”陈野浩依旧一脸严肃,这个老师真是丝毫不懂得幽默感。

我想我总不至于把近日来的事情和盘托出,便说:“陈老师,我来大理找她。”我指指棠七。

陈野浩有些吃惊,拉着我到一边,低声问:“青豆,未央的妹妹是你什么人?”

“女朋友啊。”我很自然。

“青豆,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如果是这样,趁早放手吧。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今天晚上棠七家准备为她举办她和一个男孩子的订婚宴,所以请了亲戚朋友来吃饭呢。”

“什么!不会吧陈老师......”棠七近几日一直在我身边,与别人订婚,这是怎么回事?

陈野浩本欲再说些什么时,那边的棠七却是收住了抽泣,跟我说:“走吧,青豆。”我点点头,在阿央与陈野浩猜不透的目光里,走向棠七,轻轻牵起她的手。

“妹妹,他是?”未央问,领口处已然被妹妹的泪水浸湿了一片。她先前不认识我。

“是我同学,要好的朋友......”棠七说。要好的朋友?她为何不说实话,奇怪的是,我并没为此感到气恼。

“我和他去买些东西,晚饭前就回来。”棠七头也不回,拉着我就走。

未央在身后说:“你要早点回去,别不懂事,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也知道。”

“姐姐,我明白。”棠七回道,眼里悄悄萦回着泪花。

拐过了巷子口,我轻声试探:“棠七,今天你是不是.......”不知为何,她心里似乎很难受,强忍去泪水冲我一笑:“没事的,青豆,今天是7月3日,一切即将揭晓。”

“一切.......即将揭晓......神神叨叨的女孩子......”我心道。

待我和棠七回到客栈。凌云与阿飘已然清醒了来,大家被热情的客栈老板邀请到古民居客栈一楼,正围坐在堂屋里品尝着老板娘一手烧制的烤全羊,是云南正宗的黑山羊肉。唯有博子一人立在院子里,轻轻吞吐着烟圈,时不时揉揉眼睛,倒了一杯又一杯无量山兄弟酒,又洒在地上。我知道,他在为几位朋友的离去惋惜,悲痛。

博子的行为,让我越发对自己的内心情境感到古怪诧异。说实话,几日里望着一位又一位朋友的豁然消却,我实无半点悲悯哀怨之情,即使我知道他们正因了助我才死去,我竟也堂而皇之,不悲不喜。棠七和另外几位姑娘如此也到罢了,毕竟她们之间交情不深,而我和老猪,抽象,是多年的同窗,纵是如此,我关心的仍旧只有下一条线索而已,甚至对于棠七的爱恋,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我对朋友的那股子忠义之心和昔日里那般无悔的爱,哪里去了?到底是自己从来就不曾有,亦或是失却了?谁也道不清。总之,自从6月份接到陌生号短信那一刻起,我的内心机能,似乎正渐渐在散失......

堂屋外围便是一个被装饰为彝族屋舍风格的小茶馆,随意坐着几位客人。老板娘正在忙里忙外。回想着几日里的刀山火海,一切,似又回到了本该有的平静。我们存活的世界,究竟哪个才是真实?

“这里仍旧是一方净土啊。”凌云气色好多了,手里捧着一只刚刚烤好的嫩红流油的羊排骨,倏然开怀一笑,“如此我们终于有时间讨论下一步的行动了。”

阿飘自始至终则不说一句,只静静地啃着羊腿肉,偶尔偷瞄我几眼,火盆里窜出的火苗倒影在她深邃澄澈的眸子里,那里,正有黑色的液体在凝聚。两人全不似方才昏迷过,不愧是习武之人。

“凌云,你们俩当时是怎么把石头晃下来的呀?”望着白族女孩大方的笑,我问。

凌云忽而收敛了笑容,眼神一呆,笑了笑说:“哦......呵呵,我和阿飘用的就是从小习得的巫术——流星坠。流星坠需要祖传神器触发,可以让物体在一定距离的空间内移动。只是......”她吞回了这句话,没在说什么。

僵了一阵子,她眼里悄然滑过淡淡的愁伤,避开我的眼色,换与阿嬉谈笑去了。

“青豆哥哥,眼下我们只有找到一灯大师,只有他才能帮助我们。”阿飘小手拉了拉我的衣角,一双淋漓的大眼睛对着我。

“一灯大师?”大家只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