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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不墨千秋画


月影婆娑,从那高处望去,四下里一堵堵暗色的黑雾,严严实实封死了进出古楼广场的街末巷口。本是凉爽的夏雨夜,不想突来凛凛幽风,只叫那天幕的繁星,与屋檐下的燕雀粉蝶,都争相躲让,藏于各方角落,再不敢探出脑袋来。

煞气!半空中瞬息间弥漫了一股浓重的煞气!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压迫与恐慌。

一灯大师双眉紧闭,一袭暗黄色布衫在冽风中徐徐浮动。在这寒煞的气氛里,他面相庄严,像是用点苍山千年沉冰雕琢出来一般,肃穆,凌然,透彻着坚如冰锥的意志。久久地,击掌合什,静静冥想,彷如在感受这雨后通彻夜空中银色华光的纯正与凝重,更似在沉心静气,等待时机,一次出手。

阿修罗眼及一灯对自己的挑衅不予理会,眉梢已然现了怒意,把端举暗绿色长剑的右手悄悄浮抬,眯起眼帘,狰狞着:“一灯秃驴,这天底下,你是第一个敢如此轻慢我的人。”他一甩背上的黑色披风,大跨步穿回在一圈黑衣党羽间,边走边伸平一只胳膊来,端举着食指,将一排排畏畏缩缩的黑衣士卒一路点过,“睁大眼睛看看这些人,他!他!或者是他!”他不住地扭动着身子,变换方向,“哪个不是对我俯首称臣,哪个不是对我恭敬万分,否则,下场就是这样!”喝声起处,他随手拎了个浑身发抖的黑衣士卒出来,阴残地一笑,猛地举刀,贯穿了他的胸腔,那个可怜的黑衣兵卒未及出声惨呼,便已冷血铺散,躺倒在地上。

众人一阵唏嘘,那些黑衣人忙把腰身和脑袋埋得更低了,大气不敢喘,似是极为惧怕他,或许阿修罗会在下一个瞬间再逮出个下属来,随性处死。“知道为什么杀死他吗?”他冷冷的问。

见百来个黑衣人无一敢言语,阿修罗说:“这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军分区的团长。今天,就在追逐他们的路上,我坐着这个饭桶驾驶的车子,本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一众人擒拿,处死在路上,想不到他居然因惧怕突来的落石而不敢前行半步,害得所有人被山石挡在了路上,整整迟到了四个小时!你们说,他是不是该死呢?”一众人闻言朝后缩了缩身子,围出的圆环退却了一米。

身旁的李博,阿嬉,凌云与阿飘方才被阿修罗的真实面容所震骇,一时间尚且未从余悸中晃过神来。倒是棠七,面如止水,不言不语,静静牵着我的右手,靠在身后。而我呢,真不知该如何道□□境了。谁又会为遇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种可怕离奇的事情提前做好过心理准备。我悄悄地瞅了一眼身侧的棠七,轻声说:“小棠,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棠七目光凄然迷离,带着数不尽的神伤,粉唇微张,微微叹息了一声。

“喂,对面那个,就是你,宏青豆!”忽然,阿修罗大踏步面朝我压来,暗黑色的披风一抖一抖的,边行边说:“我会杀死每一个平行空间的自己,也会取得另一颗双子石。”他把阴歹的凶光扫向李博与阿嬉,凌云与阿飘四人,说:“你们几个想多活几年的话最好都别过来打岔,如此可以暂留你们四人小命。”空气凝滞了,呼吸变得乱杂且急骤,下身因恐惧而不能舒张,我和棠七紧紧地挨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倏忽间,似一个早已排演了千年的话剧动作,李博牵起阿嬉,阿飘拉住凌云,四人比肩而行,齐齐跑到我和棠七身前站定,不言不语,目视前方。面对着阿修罗那张和我一模一样,却是狰狞可怖的面容,李博轻声对一旁的阿嬉说:“媳妇,你怕不怕?”阿嬉长长望了李博一眼,摇摇小脑袋,乌色的顺发挥舞在皎皎幽光下,“谁怕谁是小狗。”她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勾住博子的,两人相视一笑,他温柔地爱抚着女友阿嬉白皙的面颊,柔声说:“对,谁怕谁是小狗。”话音尽处,李博向前,她站后,两人张开双臂,重重护住我和棠七。凌云与阿飘不约而同,长剑及肩,一左一右,不敢懈怠。眼前朋友们为我不顾安危的一番景象,不由得让我想起了一灯大师先前说过的,八部天龙里,夜叉用生命守护龙神的情境。

阿修罗似乎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架势非常可笑,他放肆癫疯地笑着,挥动手里青色剑柄,催起束束阴风,阴风幻化为各种姿态,或扭曲的蛟龙,亦或混沌深处黑白色的空气卷,凄楚,惨然而怪异。募地,他收住了狞笑,双目圆瞪间,青剑早已离手。恍惚间,一声娇呼,一个纤瘦的人影倒了下来,博子惊惧地呼喊起女友的名字。天光黯淡,我一时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几乎同时,一灯喝道:“哎呀,不好!”言语间已然飞身窜离地面,伴着一阵劲风,急速落身到博子和阿嬉一旁......当他看到眼前瘫倒在地上,被长剑刺穿了下体,脸色煞白的阿嬉姑娘时,一灯以从未有过的幅度鼓起了眉梢,“阿弥陀佛,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一时疏忽,竟让这狂妄的畜生得手。”

博子从未哭过,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他奋力地拥着弥留之际的女友,捏着她的手心,一滴滴泪水滑过悲怆的面颊,落在阿嬉那染血的衣领处。

阿嬉把布满泪花的眼睛努力眯开一道缝,尝试着抬手,却终究办不到。她娇小的身躯颤抖着,那微微开合的嘴唇,似还想诉说什么,不多会儿,她用尽力气挤出一丝微笑,蚊蝇般地出气:“阿公......说好的......谁怕谁是小......”一语未尽,她嘴角溢出殷红的血,脑袋一摆,深深睡在了博子的怀里。“媳妇......媳妇......别睡......求求你......别睡.......求求你......”李博垂首,将女友搂在怀里,渐渐泣不成声。

凛冽的凄风里,一灯凝眉,合掌而立,“善哉。”他在为这位勇敢而可爱的白族女孩,作最后的送别。

一切,都太快了......方才阿修罗挥剑的一瞬,无人得见,更不可能避让。连凌云两人的师傅一灯,竟也未及反应,只得悔恨自己手迟。

阿修罗狂傲地狞笑着,装腔作势地说:“哎唷,好感人的一幕啊,看得我都快哭出声来啦,哎,呜呜......”语音间分明只有阴狠与凶残,我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的冷血魔鬼居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一阵愤怒的狂风即起,旋转着荡开了周遭压抑的气墙。那个俊朗的男孩,轻轻放下女友瘦小的身子,最后暖了暖她那早已寒去的小手,啜声说:“阿嬉,别害怕,阿公随后就来陪你。”而后,他豁然立起身子,怒目扣准阿修罗。

在视线的另一方,那个不高的黑色阿修罗,仍然在幸灾乐祸地,疯狂地笑着,他学着李博的口音:“阿嬉......阿嬉......你别走,你别走,哥哥来陪你......哈哈......”他极尽变态地怪笑着,那形象,让我感到恶心。

博子再也忍无可忍,大喊着冲了上去:“我他-妈的决绕不了你!”那边,阿修罗继续在激怒他,“来啊,来啊,好样的,小老弟,冲上来让哥看看,来呀,你倒是来呀!”

一灯本欲上前拽回失去理智的博子,却不想场内“唰”地一声震响,大家直觉一道血红色的气浪迎面击来,腾起的土尘没入人眼,带着一股子腥煞之风,直叫众人忙不迭合眼闭气,咳嗽不止。

待再次睁了眼来,场子内震惊的一幕又发生了。博子,我那位朋友,僵直地立在离阿修罗不到三米的距离处,好似一朵陌生丛林里的染血的蘑菇,冷峻,孤独......他的正前方,阿修罗扭曲着阴歹的面容,撑着一只手掌。原来,方才的一刹那,阿修罗竟是用单手催出了一墙无形的凶猛气浪。之所以带着腥红,那是因为......博子的双臂,已经被生生撕扯了下来,那涌出的血浆在气旋里肆意奔走,窜向四面八方。

“小伙子!”一灯忙向前去,扶住正在倒下的博子,同时一手运起内力,照准阿修罗一掌隔空拍下,铮地一声响,阿修罗晃荡着脚步被震了回去,一众黑衣党羽急急扶住他。阿修罗一脸的险笑僵死了,他料不到一灯竟有不下于他的功力。我刚欲跃上前去,不想阿飘与凌云死死地拽了我的胳膊,“别去!青豆,别去!”她们说。我感到愤恨,“李博——”我大喊着,欲图挣开她们,“李博!李博——”

那边,没有回话......我那朋友静静卧靠在一脸哀惋的一灯大师臂腕里,不晓得究竟怎么样了。

“七宗刃飞回!”阿修罗忽地一声大喝,只见那穿在阿嬉身体中的青色长剑兀自抽出,涟起一泼血浆,在空中溜了一个抛物线,飞回阿修罗高举的手掌,似重新伺机待发,找准下一个目标,再次击杀。

阿修罗稍事一愣,刚才被一灯打了一掌,现下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他恶狠狠地对着博子和一灯的方向说:“李博,作为朋友,老子早就劝你趁早卷铺盖滚蛋,远远地离去便好,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你的下场不比你那个媳妇好多少吧。”

“失心豆!朋友这两个字,也配从你嘴里说出来!你不是他的朋友,你只是失心豆。我坚信真正的宏青豆是决不会对他兄弟的女孩子下手的,你不要玷污了朋友这两个字。”一灯大师一字一句,又转回目光,对着我等沉沉摇了摇头,我们已经知道一灯准备道出什么了......“哎......青豆,你的朋友......他走了......”

心口,一块沉甸甸的黑色石头压了下来,有些喘不过气......内心里......冲动,恐惧,却没有自信,没有了对抗阿修罗的意志。

“阿博.......”我望着博子一贯熟悉的背影,轻声一叹。只不知,他还能否听到......

刚才,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子被长刀贯穿,躺在冰凉的石板路面上,他全身的青色脉管早已明晰,散发出一股急欲铺张开来的怒焰。博子曾经和我说过,自己一生唯一的信仰,就是深爱的女友,只要心里念着她,生活再苦再累也能够承受。而现如今,他们俩,真的永远在一起了......

我对棠七,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爱,是不墨的千秋画卷。

“无耻!卑鄙!你们放了我的侄儿!”这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想是客栈里的老板娘再也忍受不了无尽的压抑,惊惶与恐惧,她在失心豆凶残的目光里,哭喊着奔了出来,手里紧紧握着一根木棍,直直朝着角落里被捆绑的侄儿子建平冲去。

“姨妈!姨妈,您别出来,快回去!快回去啊!”停在角落里的那个被一精瘦黑衣男子捆缚的男孩,正不住挣扎着身子呼喊。

一灯大师忙放开李博的身体,准备拉她回来,却是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