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推理 > 失心记全文阅读 > 第五章 苍山奇遇

第五章 苍山奇遇


又是这个梦,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在重复着。它似一首悠远的长歌,那般迷离,又似一个熨烫在心田之上的烙印,那般真实。

我始终知道这是梦,却回忆不起做梦的时间与地点,因而也不能够轻易醒来。在梦里,我总是身处在一个混沌压抑的空间,这里没有天,抬头就是一锅粥糊般的黑白空气卷,仿佛强曝光的胶片,淡漠了色彩,却留下了执念。这里也没有地,低头就是一块无边无尽的玻璃海,深层处有一圈圈巨大的暗涌漩涡,中心部位黑麻麻一片,不透光,让人感到无边的抑郁,恐惧。周围一派死寂,可以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晃动着走来,越来越近,却越来越模糊,以至于永远看不清对方的面部,取而代之的是空寂的灰色。虽然无法读懂对方持有怎样的表情,但却可以触碰到那个人的凶神恶煞,他手里持着一件似刀刃般的长器,萤着氤瘟的暗绿,渐渐逼到我的身边,径直刺向我的胸膛。我恐惧,却无法动弹,身体仿佛被塑在了腊堆里,我叫喊,却没有一丝声音自喉咙迈出,只得任由无边无际的张惶与惊恐掩埋我瘦弱的躯干。而就当刀刃马上就要穿透我的喉咙之时,我竟又无比渴望去死,去结束这一切,我恨不得他将我立即撕裂,粉碎,重铸并抛向罪恶的更深层。

然而,每每一到最后这一时刻,总有一个女孩的身影从不知名的方向跃出,虽然看不清她的脸盘,却可以碰触到那随着天际的幕布勾勒而出的娆美曲线,一缕黑发抹过我的鼻息,久远地留下了味觉,从未远去,她就在我的额眉前方,张开双臂......好似她一直注视着这一切,不愿让这一切发生,清冷的暗角里,她无声的哽咽着,抽泣着,如凛冽寒冬里墙根孤零零的矢车菊。于她而言,好似眼前的一切,比世上其他任何物象都更加残忍,更加难以选取。而她必须做出抉择,这由不得她过分犹豫,一切皆是天道。

时间的刻度盘早已生锈,被弃置在苍穹无尽的深渊中。在我能够理解的三维空间里,最后一个娇艳的影子,最后一次温情的爱抚,顺着我的脖颈从此远去,不再回来,她就这么悠悠地倒了下去,倒在这迟到千年的梦魇里。之后是一声低缓沉闷的轻响,我无法忘记她后背压向我腹部时的重量。

梦的最后,女孩为我挡了一刀......无眠的长空里,登时回荡起两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救命啊——,救人哪——,有人吗——快救人哪——”

我确信我听到了。一个女孩的放声高呼。她的嗓音富于穿透力,破空而来,纵使是隔着层层茂林修竹,涧涧清流激湍,亦能振入耳垂,催醒我那恒久的困倦。我腾地跳起来,四下里一扫,确认了声音的方向,那是上山的方向,西北边。

“来啦——”我向着声音的方向奔跑而去,一路上山。眼帘所及之处,满目流动的葱翠。随着海拔增加,我大口大口地吸着湿漉漉的空气,小腿肉渐渐酸疼,鞋底止不住打滑。几次几乎摔倒下去。

女孩子仍旧不停地叫喊着,恐惧让她扯哑了嗓子,不住咳嗽。“救命啊——快来人哪——”

当我冲到路边的一瞬间,瞟见一只细嫩的纤手拽着吱吱作响的松树枝,近旁一女孩拼命拉住她的另一只手,满脸涨得通红,边呼救,边使劲往上拖延,然无论如何办不到。碎石与泥土不断滑落,下方,就是苍山大峡谷。

我当即甩开双肩包,一个箭步冲过去,拽住她拉扯松枝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扯住身旁一颗粗壮的树干,身旁的另一位女孩跟我说了什么,可我一句没听到,我喉咙一闭,只管使劲,几乎同时,又奋力一提,把她拉了回来。她趴倒在斑驳的巨石上,低着头,好久,才起身。她很坚强,没有哭泣。呼救的女孩松了一大口气,朝着天空笑了笑。

我往后一仰,不住地喘着粗气,全身酸痛难耐。

“真是谢谢你。非常感谢,你救了她。”我这才注意到,呼救的是一位白族女子,红白相间的布衣,精致的风花雪月头冠,和那随风挥洒的洁白飘带。此刻,她就站在我的跟前,并不十分白皙的面颊上浮着诚挚的笑容,衬着这山野间清香的杜鹃,诉说着数不尽的娉婷婉约。

那女孩被拉上来的一瞬间,似乎是被岩石擦破了膝盖皮,还好流血不多。她渐渐起身,白族女孩连忙转身搀扶着她,一瘸一拐地向我走来。“谢......谢谢你......”她说,不住地喘着气,她戴着高高的银发冠,一袭镶边的大襟右衽上衣,黑色头巾、银色耳环,领口别有银排花。我记得,这是刘海曾在旅行车上介绍过的云南最神秘的种族分支,南诏国黑彝。

一位白族,一位黑彝,而且还是两个看起来20出头的女孩,出现在苍山这么偏僻的高度?

“哦,呵,不谢,不谢的。”我说着,边从双肩包里取出了一瓶鸡足山矿泉水,湿巾和纱布。她的膝盖被磨破了,鲜血正试图挤破她白皙皮肤的最后一道防线,破堤而出。“来,拿着水,这是湿巾和纱布。”

“哦,恩,好的,谢谢你了。”彝族姑娘似乎想伸手来取,却发现双臂早已因精疲力竭而无法动弹,白族女孩替她接了过去,并蹲下身去,对折湿巾,替她轻轻碰了碰伤口,浇洗了一会,包上纱布,打了个结。

“那么,请问两位是......”我问。

“哦,我们是山下马久邑的村民,早晨上山来采观音草。哪知阿飘她......她竟一步滑到了山坡上......幸好你来了,真的谢谢你,请无论如何到家里坐坐。”白族女孩说到她滑下去的时候,啜泣了一下。

“不了不了,小事儿。那你们怎么下山去,她能走吗?”我试探地问。

“当然能走!”黑彝姑娘忽然大声说到,似乎感觉我小看她似的。我这才发现自刚才起她那双杏仁般黑亮的小眼就没从我脸上移开过。“我们山里的孩子坚强。”她加了一句。

“阿飘,怎么对人家说话的。”白族女孩站了起来,责备地瞅了眼阿飘。阿飘不说话了,透红的小脸包鼓鼓的。白族女孩转而向我陪笑道:“呵呵,阿飘妹妹年纪不大,你别见怪,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浅浅一笑:“不会的不会的。我是说,需不需要送你们到索道站那儿。”

这时,她俩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眼神里浮动着一丝久远的沉寂,又似乎是某种观察,如一首吹奏在奔腾的历史长河里的歌谣,浑厚,悠远而溢满动人心弦的力量。一时间,她们俩,竟似从南诏国迟到千年的宫灯里走来。

许久,白族姑娘大方地一笑,一口皓齿,“不用了。今天你帮了这么大忙,感谢你还来不及,哪里还能再麻烦你。她能走,索道站离这里也不远,那里有服务站的,有我们熟人,他能帮我们。坚持几步,到那儿就没事了。”说着,白族姑娘把阿飘一只手搭在肩上,又抬眼看了看我,“我们住马久邑,洱海一边,有机会的话,一定来坐坐。”

“好。”我跳出了想象,目送着她们俩,姐姐扶着妹妹慢慢向山下一步一步走去。阿飘回头看着我,小眼珠都不动一下,似乎这一望,整整迟到了一千年。

“真的不用啊,那你们路上小心。”向着她们的背影,我习惯性地说着,同时瞅了一眼手表,下午一点。我早晨9点开始爬山,方才累了在路边古松下的大青石休息,哪知居然睡了过去,一睡就是两个小时。正当我反身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白族姑娘富于穿透力的嗓音再次传来:“我叫凌云,她叫阿飘,我们会记住你的,好心人。再往上就是玉带云游路了,祝你旅行愉快。”

我笑了笑,“好的。”心里却依然在寻思,白族,彝族,凌云,阿飘,互为姐妹?望着她们优雅的姿影消失在拐角处,许久,我摇了摇头,也罢,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