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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姐妹恩怨 (3)


只有找他的人没有看他的人,找他是找麻烦,找他的人都是公事公办的人。找一次,他的身价就要降一次。人大的人来了,宣布取消他的省市县人大代表资格;纪委的人来了,让他在开除党籍的决定书上签字……他怕来人,来一次他就要伤心一次,就要哭一次。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次次都是致命伤。他把开除党籍的决定书撕得粉碎,抛向天空,然后仰天长啸——我陈文翰冤枉了。谁人能听到他的哭泣?他哭了三天三夜,直到无泪无声。现在好了,什么都没有了,赤条条无牵挂。还有球籍,谁也没有办法剥夺他在地球的生存权利。华容说,想开一点,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现在是一名实打实的囚徒,没有官职,没有组织,没有名分。这样也好,“我是囚徒我怕谁?”

他坦然地面对一切。

门被推开。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胡小娥面露微笑地向他点头,旁边还有一个陪同人员,他的准亲家——闵得方。

条件反射——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来干什么?看笑话?不可能,看笑话不会微笑。是笑里藏刀?有几分像。

见到他,胡小娥冲上前来要跟他握手,他拒绝了。“蔡夫人,我的手肮脏,我怕玷污了你高贵的手。”他揶揄地说。

“陈文翰,你放老实点,胡主席是好心来看你……”闵得方不说话生怕别人把他当哑巴。

这时没有亲家。当然他也不会承认有这层关系。

胡主席指的是胡小娥,她是市工行工会主席。

胡小娥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制止他说:“闵局长,我们姐弟俩说话,外人不要插话。你去忙你的。”

胡小娥脸色难看。

闵得方的脸色更难看——红一块白一块。

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闹了半天他是外人。公安局长不如囚犯?他有些委屈。

自己眼里是局长,别人眼里是奴才。

闵得方领命退下。

“文翰小弟,你对老蔡有意见可以理解,但我不是老蔡,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似在哀求,更多的是委屈。

这是胡小娥的策略——以情感人。

老蔡是老蔡,她是她。两个人是不同的概念,不能混淆而谈。

真的分得清?真的泾渭分明?她忘了一句民谚——一床被子不盖两种人。

她脱不了干系!

不过,陈文翰对她还是有几分好感,毕竟她是他的大媒人兼事业领路人。

他和华容彼此有意但不敢相恋。他自卑,她有顾虑。在那个年代,乡下人娶城里姑娘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敢想而不敢为的事。户籍制度就像一把双刃剑,不仅把中国社会划成二元结构社会,还人为地将人定了等级。城里人生来就比农村人高一等。不平等的制度滋生出不平等的婚姻,城里的老弱病残者能在农村找到品貌端正、身体健康的对象。华容不瞎不瘸,凭什么要她下嫁农村人?不只她的父母想不通,其他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桩婚事希望渺茫,连他们自己都没有信心,但他们并不甘心。婚姻无国界,却有城乡差别。这就是当时中国社会不可逾越的鸿沟。怎么办?办法很简单——农转非,将陈文翰的户口转为城镇户口一切就迎刃而解。胡小娥拍胸站了出来,她说她有办法。不是说大话,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她有一个好老公,说到就能做到。不久,陈文翰进地区农校读书。出现了曙光,胡小娥亲赴华容家提亲。还是不行。华容的父母打听到陈文翰这批学生属于“社来社去”的性质,即从公社来毕业后还要回公社去,说简单点还是农村人,胡小娥打包票也没用。就在进退维谷时,突然来了个文件,恢复高考后在校的“社来社去”学生,国家不仅给转户口、分配工作,还可以当国家干部。

陈文翰的命运在不经意中改变。

“文翰,我真的想帮你,又不知从哪儿帮起。”胡小娥大吐苦水道:“你要知道,我视你为亲弟弟。自从你被抓后,我就让老蔡保你。不是老蔡不努力,而是老蔡无可奈何。余国光要抓你,他有什么办法?虽然老蔡说话也有分量,但人家是一把手,不听不行;闹僵了,人家只会说老蔡的不是。”

谁相信她的鬼话!陈文翰不为所动。

胡小娥接着说:“老蔡是名声在外。只有我最清楚他的苦衷。余国光看似傻乎乎,其实是大智若愚。他不听老蔡的话,经常与老蔡对着干。外边的人说书记、市长怕老蔡,根本不是这回事。在你的问题上,老蔡与余国光吵了几次,还红了脸。外边都说是老蔡要整你,你想想,老蔡与你前世无仇后世无怨,为什么要整你?疯了?你是他培养的干部他不爱护你还爱护谁?”

言之有理。

陈文翰能当区委书记的确与蔡峰分不开。农校毕业后陈文翰被分配到县农业局当技术员,这时蔡峰当上县委书记。陈文翰结婚,当然要请胡小娥坐上席,而蔡峰也随夫人参加婚礼。小山村来了大人物,一时成为新闻。消息很快传出来,农业局所有局长赶到陈文翰老家,公社书记、管委会主任也是不请自到。高朋满座,蓬荜生辉,所有亲朋都来向他们夫妇敬酒。此时的蔡峰正处在婚姻家庭的收获季节,不仅拥有娇妻,还中年得子,仕途也一帆风顺。喝。没有不痛饮之理。人生难得几时醉!喝,喝得超出了酒量却还没醉,畅快!人逢喜事精神爽,好心情等于好酒量。这是个好兆头,说明他俩有缘。以后只要见到陈文翰,蔡峰的心情就特别爽,于是干脆把陈文翰调到身边。一纸调令,陈文翰到县委政研室上班,专门给蔡峰写讲话。一年后放下去当公社书记。以后当副县长、县长。当县长后因工作关系与专员接触频繁,王大海发现他是个人才。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王大海当上地委书记后调他到都宁市任市委书记。距离近了,交往也就多了。一个偶然的机会,王大海看中了正在都宁师专当学生会主席的陈正言。王大海想选个秘书,小家伙英俊、帅气、机敏,正合口味。王大海根本不知道陈正言是陈文翰的儿子,“亲上加亲”,不知情者认为王大海在拉帮结派。消息传到蔡峰耳朵,蔡峰气得咬牙切齿,从此不理陈文翰。解释没用,官场上以人划线由来已久。在地改市的方案里,天子区委书记挂市委常委。王大海调走,重新洗牌。陈文翰由市委书记改任区委书记,没有挂市委常委。

他能保住书记位置已经不错了。

“胡大姐,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冤枉一个好人?”陈文翰终于说话了。

他有满肚子的苦水要说,但是眼前的人不是最佳的倾诉对象。

胡小娥流出了眼泪。是一声胡大姐感动了她,还是鳄鱼的眼泪?

总之,她的眼泪潸然而下。

“来!先吃点水果。”胡小娥剥开一个香蕉递给他,说:“慢慢说,大姐为你申冤。”

这时他才发现满桌都是水果。

绝对不是招待他,他明白。

为什么突然对他客气了?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说不定是做贼心虚来刺探情况,但也不排除是亡羊补牢。

陈文翰想让她带话给蔡峰。他说:“胡大姐,他们为了达到逮捕我的目的,乱凑数字。港商到我家看我,送了一瓶大将军酒,我拒收,港商不高兴。于是,我就让华容做菜,留港商在家里吃饭。当桌开了那瓶酒,我有高血压病,不能喝酒,特别不爱喝洋酒,但为了制造气氛,我和华容两个人一人喝了一小杯,余下的酒全是港商自己喝了。还剩二两的样子,检察院按两万元作价,二两酒就是四千块钱……”

“无稽之谈!”胡小娥拍案而起,非常气愤地说:“怎么这样扯淡?回去后,我一定要老蔡他们人大进行监督,检察院越来越不像话。”

是假戏真做,还是兔死狐悲?

是真是假不重要,陈文翰不寄予多大的希望。

胡小娥认为目的已经达到。既为蔡峰推卸了责任,又尽了朋友之谊,这就行了。本身她就解决不了问题,这样做只不过是给别人看的。如果是余国光继续当书记,就用不着演戏了。

现在不同了,该敷衍的还得敷衍。到哪座山头唱哪首歌。

谁也不能当红一辈子,但可以一辈子平安无事。当红一辈子是伟人,平安无事是福人。只要有忧患意识,超前思维,事先准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胡小娥带着喜悦回家。

刚进家门,电话铃声响了。

电话那头指名道姓找胡小娥。

“谁?”胡小娥警惕地问。

她家经常有莫名其妙的电话,或不吱声或傻笑或大骂。换了几次号码,还是出现这种情况。于是装了一部有来电显示的电话机,看号码接电话。凡是本地的不熟悉的电话不接,外地的电话特别是省城的电话一定要接。

这一次是北京打来的,更要接。

“喂!我是胡小娥。”她主动报上大名,说明她在乎对方。要是都宁的电话,她开口就是:“有什么事?”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是陈正言,陈文翰的儿子。蔡峰不在家,我请你带话给他,让他好自为之。他不是要找我吗?我在北京,在新华社工作,请你记住我的号码,让他来找我。”

胡小娥耐着性子听完他的话,回击道:“正言小侄,你怎么能用这样的口气与长辈讲话?不管怎么样,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也称得上是你家的恩人。刚才我还去看了你父亲,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你是假慈悲。我不会信你。”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显然电话已经挂上。

胡小娥瘫坐在沙发上。

好心情烟消云散。

又传来敲门声。

有门铃不按门铃,多数是讨饭的。

不予理会。

敲门声不断,她喊保姆去开门,保姆在厨房做饭,不知道有人敲门。

是找蔡峰的。

“蔡伯他不在。”保姆说完后把门关上。

这么对待客人?

保姆不傻,得罪得起才敢得罪,保姆断定老太婆不是客人。

是客人保姆不是这个态度。

怎么知道不是客人?从衣帽打扮就能知道。

这点儿心眼都没有,还当什么保姆?

“是谁?”胡小娥问。

要饭的。

“给两块钱打发她走。”胡小娥命令道。

保姆再次开门,丢两块钱在地上。

“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老太婆发怒了,她拉住保姆不让走。

“你这是污辱人,不解释清楚不行!”老太婆倔犟地说。

原来不是要饭的。

“老人家有什么事?”胡小娥出现。

“我找蔡峰,你叫他出来。”老太婆没好气地说。

口气还不小,一定是远房亲戚,没有来头就没有脾气。

“我家老蔡不在,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讲。”胡小娥说。

“跟你讲有个屁用。”老太婆还是那个口气。她看了一眼胡小娥,不屑一顾地说:“他几时回?我在门口等他。”

摆出不见不散的架势。

还没有人这样跟胡小娥说话。

不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胡小娥自我安慰。

保姆很机灵,接口道:“蔡伯到北京去了,得一个星期才能回来。”

撒谎不脸红,境界到家。

老太婆疑惑地盯着保姆。显然她不相信。

胡小娥接过话茬说:“老人家,小红讲的是真话。”

小保姆叫小红。

老太婆半信半疑。

还是无奈。

临走时丢了一句话:“我是他的原配。”

胡小娥倏地变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

真没用,是怕她还是内心有愧?胡小娥在心里问自己。怕什么?她是原配我是现配,哪有现配怕原配之理?

她来干什么?想要钱?

办不到。

怪不得有些面熟,她见过她的照片。

正在这时,蔡峰的车出现了。

蔡峰的脚刚着地,就被胡小娥拉进屋。她怕老太婆发现了他。

如此紧张。

发生了什么事?他正要追问,后面传来了喝令声:“蔡峰,你给我站住!”

还有这么无礼、大胆的人?我蔡峰还没有退休。蔡峰正待发作,转身认出是前妻,发作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她骂得起。

应该说不是骂得起,而是蔡峰内疚。

有理才能气壮,他欠她的太多。

“大姐,是你。”蔡峰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客气地说:“屋里坐。”

蔡峰称前妻为大姐是有根据的。大姐大他六岁,大姐七岁那年就到了他家。当时蔡峰只有一岁。农村有个规矩,有儿子就要有童养媳。童养媳一般都要大“小丈夫”几岁;越大越好,最好是劳力。他十三岁那年,童养媳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他既没有高兴也没有忧伤,没有一点做父亲的感觉,他自己也是孩子。为了生存,他外出学徒,居然四年未归。不是没有家的概念,而是根本就不懂事。终于盼他归家,这次大姐守住他不准他外出谋生。大姐托亲戚在乡政府为他找了一份烧火的工作,也就是当炊事员。他遇上了贵人——乡党委书记吴春天,以后随吴春天走南闯北。大姐一直在老家为他生儿育女、照顾双亲。他突然提出离婚,大姐猝不及防。她想到死,三个儿子守着母亲寸步不离。死不成就得离婚,离就离。她是个烈女子,不信没有蔡峰就不能活命。三个儿子一个都不愿跟着父亲,大姐也舍不得他们。蔡峰很高兴,因为胡小娥申明不愿当后妈。大姐把他的双亲送终归山后,便离开了蔡家大湾,嫁给了一个大她十二岁的退休干部。从此与蔡家断绝了联系。

坐定后,蔡峰发话:“大姐,多年不见,日子过得还好吗?”

听到这句话,大姐哽咽起来。

说明过得不好。

“蔡峰,你还是不是人?你不认儿子不说,还抓儿子!”大姐哽咽着说。

问得蔡峰云里雾里。

怎么回事?

“大姐,你慢慢讲。”胡小娥随丈夫改称呼。她还以为她是来要钱的,只要不是要钱,任何事都好商量。

“你是不是把周广学给抓起来了?”大姐质问道。

哪个周广学?他没有一点儿印象。

大姐见他抵赖,更是气愤:“蔡峰,你敢说不知道?《都宁日报》记者部的主任周广学!”

记起来了,这个人是他命令公安局抓起来的。周广学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叫《目击苍生》。他没有看书稿,但听人说是写他的,把他写成了贪官。

怎么是我的儿子?蔡峰不解。

周广学原名蔡广学。父母离异后,三兄弟改随母姓,并发誓,讨饭也不认父亲。

“我问你,周广学有什么错?他编故事又没有点你蔡峰的名,你就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你肯定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不然你也不会害怕。”大姐摆理。

蔡峰没想到前妻还能讲出几分道理。在他印象中,前妻是文盲。

文盲不懂道理?

既然周广学是自己的儿子,那就什么问题都好说。虎毒不食子,他不是虎,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他操起电话,“喂,闵得方,立即把周广学给我放出来。”

放下电话,他对大姐说:“这下你该放心了吧,马上就会出来的。”

就这样简单。

大姐不放心也不相信。

儿子抓进去七个多月,因找不到定罪的证据一直拖着没判。但又不放人。

“你放心,我家老蔡说一不二。”胡小娥插话,目的是想让她快走。突然发觉话有点不对劲儿,“我家老蔡”,难道不是从人家手里抢来的?

“小娥,你去拿五千块钱帮一下大姐。”蔡峰命令道。

胡小娥遽然变脸,没好气地说:“我哪里有钱,前两天给我妈诊病的一万块钱都是向人借的。”

她在说假话,她妈早就去世了。

蔡峰知道她舍不得,便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两千元的私房钱,尴尬地说:“大姐,现在我手头紧张,一时只有这么多,先拿去。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我会考虑的。”

大姐没有感激之意,而是将钱放在茶几上,一言不发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