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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任 (1)


车队从省委大院出发,出一环、二环进108国道。此行的终点站不是北京,也不是广州,而是都宁市委。

从省城到都宁市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行程。

陈时宜坐在车上心潮起伏,他这次回都宁出任市委书记。

这么快就回来?

好马不吃回头草,回来干什么?

由不得他,一切行动听从指挥。当初不愿走,却走了;现在不愿回,却回了。走得突然,回得突然,来去匆匆,叫人不可思议。

送他上任的是省委两员大将,分别是省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原都宁地委书记吴春天,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部长杨光。

有两员大将助阵,陈时宜多了几分自信。

难道他还有压力?

确切地说是心有余悸。三年前,他是被人很“客气”、很“体面”地请出都宁。与其说是请,倒不如说是扫地出门。

进入郊区,小车开始颠簸。前方路面是“美人酒窝”路面。这条路马上要改建成京珠高速公路,路难行的日子不会太久。

杨光今天打头阵。他的坐骑其貌不扬,但并不普通。就像人的长相一样,有的人长相一般却有内才,有的人是绣花枕头好看不中用。杨光这辆车可不是绣花枕头,而是正宗法国货——世界知名品牌雪铁龙,它有自动驾驶功能,能在高速公路上信马由缰。

杨光的司机平时喜欢开快车,今天却怎么也快不起来,除了路况不佳外,主要还是因为这是一次集体行动。虽然他是开路先锋,但不是主帅。必须做到:保持距离,整体推进。

今天的主帅是吴春天。

吴春天坐的是一部高档豪华型奥迪,最新款式。省委13个常委,数他的车最高档,比书记、省长的车还高档些。不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而是来年就退居二线,没人有意见,也没人跟他打拼仗。这部车是他在省委坐的最后一部车。换岗之前带一部新车到人大、政协是可以理解的。

豪华车一般底盘低。底盘低,重心就低。重心低,安全系数就高。在这种路面上,底盘低跑不出速度。现在的车速只相当于东方红拖拉机的速度。这样跑下去,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得花三个多小时。

好事多磨嘛。

陈时宜的红旗牌轿车紧随其后。

不应该是这个排列。按规矩,陈时宜应该当先锋;谁的官小谁冲锋陷阵。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却已经约定俗成。

是杨光主动提出当先锋的,因为陈时宜是此行的主角。

哪来这么多规矩?官场的规矩其实不复杂,抓住一点,一通百通。这一点就是级别,生老病死都讲级别。不要责怪这种规矩,各行各业都有规矩,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商场有商场的规矩,战场有战场的规矩,规矩无处不在,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陈时宜的车后还跟着一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巴车。

何路神仙?

一群上访的老百姓。

不知情者还以为是一辆打擦边球的车。

常见一些不相干的车咬着车队尾巴不放,不为别的,目的是搭香边——跟着领导车队可以畅通无阻,可以免交过桥过路费。

让上访的老百姓跟着书记赴任?

难道不行吗?

这是规矩,只不过恰巧赶上了新书记赴任。由市委书记接走上访群众是省委书记仲知秋的意见。

都宁是全省的上访大市,不仅群访多,而且零访也多;上访者络绎不绝,把省委、省政府的大门都要挤破了。这些上访的人守候在大门口旁,见到省委书记、省长的小车就拦。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车牌号的?是经验。经验告诉他们,领导坐的都是小牌号的车,号越小,官越大,拦下车牌号为1~10的车不会错事,肯定是领导的坐骑。这些人已经无所顾忌,一个个都想“吊颈寻大树”——找到大领导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途径。

仲知秋有个习惯,喜欢早晨跑步。这个习惯不知什么时候让上访者掌握了,于是,晨练变成了信访接待日。全省“两会”期间,都宁有一个老上访户守在省委礼堂大门口,当仲知秋从小车上下来的一瞬间,这位老上访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警戒线抱住了省委书记的双腿,死活不放。

他不走行吗?大礼堂还有两千多人等着他发表重要讲话。

真是急死人。

这回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不答应解决问题就是不放。警卫在一旁干着急。

当然,上访者也不是不讲道理,而是不采取这种过激的办法解决不了问题,是逼出来的。不讲理就不会来上访。来上访,说明想通过正常途径解决问题。

好说歹说,直到看见了希望才松手。

大会因此推迟了五分钟。

仲知秋拍案而起。为官一任不能保一方平安是失职,都宁不宁这种局面不能任其发展。仲知秋对信访局长下指示,凡是都宁的上访户,都以我的名义通知都宁市委书记余国光本人,让他亲自给我到省城来把上访的群众接走。

这一招果真灵验,来省城上访的人少了。不过,好景不长,不出两个月,仍然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

症结何在?

症结摆在那里,余国光当不了都宁的家。

怪事,一把手当不了家。

谁当家?也不是市长当家,而是市委副书记、市人大主任蔡峰当家。

“都宁一大怪,书记、市长怕老蔡……”都宁大人小孩都会唱这首民谣。

不正常。

你能说不正常吗?谁遇到这种事谁都会尴尬。蔡峰是都宁元老级人物,都宁建地区时随吴春天到都宁市。吴春天当市委书记,他任区公所书记;吴春天当地委书记时,他也水涨船高当上地委组织部部长,之后,官至主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他是吴春天的得意门生,也是他的代言人。要办大事,找不到吴春天,找到他也是一样。在干部任用问题上,吴春天完全信赖他。他说谁行,谁就行,不行也行;他说谁不行,谁就不行,行也不行。吴春天不说一个不字,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久而久之,他的威信可与吴春天相提并论。

吴春天走后,专员王大海接任书记,他荣升专员。当副书记时他就瞧不起王大海,如今两人平级,他就更不把王大海放在眼里。借口党政分开,他与王大海分庭抗礼。你搞你的一套,我搞我的一套。不商量,不请示,我行我素。王大海也不是吃素的人,你做得初一,我做得十五;你不仁,我不义;你有经济权,我有干部权。大比拼,大火并。相互制约、相互抗衡,互不买账,不分胜负。由半公开发展到白炽化。

骑虎难下,都到吴春天那里投诉。他俩都是吴春天从外地带到都宁的干部,都是吴春天的嫡系。吴春天在都宁时,他俩相安无事,没想到不能配班。这是吴春天没有想到的。让吴春天当裁判,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手掌手背都是肉,于是各打五十大板。其实是和稀泥。不和稀泥又怎么办?和稀泥当然解决不了问题,必须牺牲一个,否则两败俱伤。吴春天的砝码偏向蔡峰,将王大海调到省农业厅任厅长。显然有失公平。惯常的做法是支走行政主官。蔡峰成了赢家,以为自己要当书记,喜上眉梢。

谁当书记,吴春天还处在犹豫阶段。之所以犹豫不决,是怕王大海有意见。不让蔡峰当书记,都宁这块“根据地”就会“失守”。让蔡峰当书记,王大海不答应。任何人当书记都可以,就是不能让蔡峰当书记。非常时期也就顾不得昔日的交情,王大海跑到吴春天面前把蔡峰说得一无是处。这样他还嫌不够,又把匿名信递到仲知秋的办公桌。结果可想而知,蔡峰没有当上书记。不是王大海的功劳,也不是吴春天的阻拦。问题出在硬件上——蔡峰没有大专文凭。这是最新规定,让蔡峰这个倒霉鬼赶上了。只能说他没运气。蔡峰只有小学文化,字写得不太好看;后来参加文化补习,县一中发给他一个高中文凭。蔡峰没想到形势发展得这么快,要求这么高,高中文凭都不顶用了。虽然没有当上书记,但省委也没有从外地派干部。书记从内部产生,这是吴春天给蔡峰的一个补偿。

吴春天对省委考核组的同志讲,重点征求老同志的意见,说白了就是征求蔡峰同志的意见。蔡峰也不谦虚,推荐了几个人选,同时着重介绍了地委委员、地委组织部长余国光。余国光曾当过他的秘书,是他一手栽培的干部。推荐成功了,余国光当上书记。明眼人都知道,余国光当书记就是他当书记。他嘿嘿一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实践证明的确如此。蔡峰的威信空前高涨,都宁人奉他为菩萨。不久地改市。因为同样的原因,他不能和平过渡当市长。他真正后悔起来,早知道文凭管用就应该脱产上两年党校。过去让他脱产学习,他以为有人觊觎他的肥缺,顶着不去。现在后悔来不及了,真是因小失大,聪明反被聪明误。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服从安排,屈任市委副书记、市人大主任,排名在市长前面。不久又来了一个文件,政府一把手在党内的排名必然是老二,他又由二把手降至三把手。不过,不管是几把手,他的绝对权威没有受到影响。市长也是他点头同意的。没有他的点头,谁也甭想当市长。陈时宜也是市长候选人之一,由于他作祟而作罢。程诗兴是由县级都宁市长一步到位升任地级都宁市长。

也难怪书记、市长当不了家。

责任不全在蔡峰身上,余国光也有责任。作为市委书记,在其位就要谋其政;你不行使书记的权力,别人就要取代你,替你行使权力。毕竟蔡峰是市委副书记,他再怎么霸道也不能踢开书记闹革命。他想取而代之,还要考虑后果。俗话说: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不是书记当书记的家是名不正,以书记的名义发号施令就会遭到拒绝是言不顺,没人按你的意图办事是事不成。只要你不肯拱手相让、俯首称臣,就没人能奈何你。然而没办法,余国光是彻头彻尾地怕蔡峰。

这说明一个问题——威信不能任命。上级只能任命你的职务,不能任命你的威信。

既然当不了家,那就让贤。仲知秋决定动刀子。

谁是书记最佳人选?

陈时宜浮出水面。

仲知秋认准了陈时宜。第一,陈时宜是都宁人,又当过都宁市委副书记,既有干部基础又有群众基础,对都宁各方面的情况都熟悉,便于开展工作。第二,陈时宜为人正派、疾恶如仇,有能力还都宁人民一份安宁。都宁已成为不宁之地——枪声不断,黑恶横行,水货充斥,市场萧条,上访不断;不仅都宁老百姓深受其害,而且还波及到全国各地。游客对都宁退避三舍,客商不愿与都宁人做生意,来往车辆避道都宁而行。第三,陈时宜现任省纪委副书记、省监察厅厅长,查处过许多大案要案,有利于省委彻底解决都宁的问题。

有比较才有鉴别。

现在发现他也不晚。

陈时宜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回都宁。

“抓党风廉政建设同样可以为党建功立业。将军决战岂止于沙场?”他这样回答仲知秋。

陈时宜不愿意回都宁。他已爱上纪检监察这一行。这三年,他过得很开心,打了三场大胜仗,亲手将12名贪官送进监狱,震动很大,影响很大,群众无不拍手称快。

“你不是跟我提过要求,想回地方工作?”仲知秋不解地问。

有这回事,那是过去了。刚到省城时,坐办公室有些不大适应。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

仲知秋还以为他在怄气,怄三年前的气。

“你陈时宜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三年了,气还没有消?”仲知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实话告诉你,当时省委只想选一名作风过硬、清正廉洁的同志担任省纪委副书记兼监察厅厅长。很多同志推荐了你,都宁市也力举你并向省委上报你的典型材料,加之你又是全国的廉政模范,于是,省纪委副书记兼监察厅厅长就非你莫属。现在看来我犯了错误,只攻一点不及全面,更没想到中了别人的计。都宁有人想挤走你就像正愁瞌睡找不到枕头。你走后,都宁的班子没有了杂音,变成了铁板一块。班子安宁了,都宁却不安宁……”

听仲知秋讲到这儿,陈时宜终于明白了三年前调走他的原因,同时也看出仲知秋是诚心诚意要用他,这说明他在省委书记心目中有位置。

关键时刻想到你,这就是信任。

他无话可说,爽快地答应回都宁。

不过,不是一个人上任,还要带一群人上任——上访群众。

这是规矩,不能因人而废。

车队在“玩龙灯”,又像在“扭秧歌”。

坐车的人在用屁股跳“迪斯科”。

剧烈的颤动丝毫没有影响坐车人的习惯。

陈时宜靠在靠背上仍然在思考问题。

一晃就是三年。转去转来转不出都宁。他热爱都宁这块土地,都宁是他的大本营,也是他的成长地。三年前,他是都宁市委副书记,也是全省最有名气的市委副书记。44岁当了四年市委副书记,可谓意气风发,风华正茂。

在官场,年轻是个宝;年轻意味着前途无量。因为年轻,所以就有名气。当然,他的名气不仅仅是因为年轻,还因为他受到当时中国最高领导人的赞赏。

十二年前,也就是1985年3月,老省委书记视察花山县。

在听完他代表县委所作的汇报后,地委书记吴春天指着时任县委书记的他对老省委书记说:“这是我们全区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话音刚落,省委副书记兼省委组织部部长仲知秋补充说:“也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老省委书记眼睛为之一亮,饶有兴趣地问了他的一些情况。听完介绍后,老省委书记诙谐地说:“你叫陈时宜,我看应是陈适宜。38岁当了两年县委书记,年龄适宜;复旦大学毕业,学历适宜;当过公社书记、副县长,能力适宜。”

老省委书记走后,“三个适宜”在民间传开。

出自老省委书记之口的“三个适宜”使他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

人们对他刮目相看。

不久,国务院批准都宁地改市。他便“顺理成章”地进了班子,当上市委副书记。如果不是意外,说不定是市长。

陈时宜根本就没想到要当市委副书记,更没想到要当市长。相反,他认为当县委书记更能实现人生的价值。他从来没有刻意地伸手要官,却官运亨通,少年得志。应验了昔时贤人的一句话:“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人们羡慕他机遇好,赶上了重视文凭的年代。这样的评价有失公平。仅有机遇是不够的;还必须有条件与之配套、与之结合,否则,机遇就只是机遇,一样会与你失之交臂,或者也叫擦肩而过。机遇不等于机会,同是机遇,有的人却没有机会。譬如,与陈时宜同时代的那一批知青,900多号人参加高考,就他一个人考上了大学。高考这个机遇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平等的,但并不等于所有人都有机会上大学。机会只青睐有准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