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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935年,布法罗(5)


  查理的表情很腼腆:“我们在公园里骑过几次马,还在其他地方见了几次。”

  “这么说你们是在约会了。”伍迪很吃惊。查理和黛西看上去并不般配。黛西很乖巧,查理则像头笨熊似的。

  查理说:“她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她很好相处。她喜欢狗和马。可许多人把她的爸爸当强盗看。”

  “查理,她爸爸和强盗差不太多。禁酒令实行期间许多人从她爸爸手里买过酒。”

  “我妈妈也这么说。”

  “看来你妈妈不喜欢黛西。”伍迪丝毫不感到奇怪。

  “她喜欢黛西,不喜欢她的出身。”

  伍迪突然产生了个奇怪的想法:“你是不是想要娶黛西?”

  “哦,被你猜着了,”查理说,“我想,如果求婚的话,她多半会答应。”

  这算是互补了。查理有地位没钱,黛西有钱没地位。也许这样的组合反倒能成为绝配。“奇怪的事情有时候的确会发生。”这事值得深究,但伍迪希望把精力集中在自己的恋情上。他看了看四周,确定乔安妮还没走开。“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问查理。其实,他们算不上非常好的朋友。

  “如果别斯科夫夫人受邀加入布法罗商界夫人联谊会,也许我妈妈会改变主意。”

  伍迪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为什么要她加入?那可是城里最势利的联谊会啊!”

  “你的话的确没错。但如果奥尔加·别斯科夫是那里的一员,我妈妈就不会反对黛西了。”

  伍迪不知道这个法子是否能奏效,但查理确实热切希望这件事能达成。“你的想法也许不错。”伍迪说。

  “能找你奶奶帮我说说情吗?”

  “哇噢,等一下!杜瓦祖母可不好惹。我有事都不敢找她帮忙,更何况你呢?”

  “伍迪,你应该很清楚,你祖母是那个小圈子里的头儿。她想让谁进谁就能进——如果她不同意,想进的人即使有通天的本事也进不了。”

  这的确是事实。尽管有主席、秘书长和司库,但乌苏拉·杜瓦却是这个联谊会的实际主宰者。但即便是这样,伍迪也不愿去求这个情。祖母会让他下不来台的。“我实在帮不了你。”他带着歉意说。

  “伍迪,求你了,”查理压低了声音,“你不会明白的,你不明白深爱一个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错了,我知道这种感觉,想到这一层,伍迪改变了想法。如果查理的心情也那么急切,我又如何能拒绝他呢?如果有人能帮一把,说不定我和乔安妮也会更进一步的。“好吧,查理,”他说,“我会帮你去说说看。”

  “谢谢你。对了,你奶奶不就在这里吗?现在你能帮我去说吗?”

  “不行,我还有别的事情。”

  “好吧……但你什么时候才能帮我去说呢?”

  伍迪耸了耸肩:“明天去说。”

  “谢谢,够朋友!”

  “别先谢我,她也许会拒绝。”

  伍迪转身想和乔安妮说话,可她已经走了。

  伍迪想找到她,但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能显得太过执著。他深知,偏执的男人是不受欢迎的。

  他和几个姑娘例行公事般跳了舞:多特·伦肖、黛西·别斯科娃,以及黛西的德国朋友伊娃。跳完舞以后,他拿了罐可乐,走到男孩们平时吸烟的地方。乔治·伦肖往伍迪的可乐里倒了些威士忌,这样会使口感好一点。但伍迪不想喝醉。他以前喝醉过,那滋味可不好受。

  伍迪觉得,乔安妮要的是一个和她一样聪慧的男孩子——维克托·迪克森自然不是这样一个人。伍迪听乔安妮提过卡尔·马克思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他在公共图书馆看过《共产党宣言》,那看起来仅仅是篇政治演讲。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弗洛伊德的《歇斯底里症研究》,这本书深入探索了人类脑部的疾病,类似于一本推理小说。伍迪想通过一种不经意的方式让乔安妮知道他已经读过了这些书。

  今晚,他至少要和乔安妮跳一曲,过了会儿,他再次折回舞厅寻找乔安妮。乔安妮既不在舞厅也不在酒吧。今晚没机会了吗?为了不显得太过急切,他是不是过于被动了呢?如果一整晚连乔安妮的胳膊都碰不到,那就太失败了。

  他再一次走出俱乐部。天黑了,但乔安妮出现在了眼前。她刚和格雷格·别斯科夫分开,脸色有些发红,像是刚和他吵了一架。“你也许是这里唯一不那么保守的人。”乔安妮有点醉醺醺的了。

  伍迪笑了:“我应该谢谢你的夸奖。”

  “你知道明天的游行吗?”乔安妮猝不及防地问。

  伍迪恰巧知道。布法罗金属加工厂的工人计划明天示威游行,对纽约来的工会组织者遭到殴打进行抗议。伍迪猜测这就是乔安妮和格雷格争吵的内容:格雷格的父亲是金属加工厂的老板。“我准备去,”他说,“也许会拍些照片。”

  “祝你好运。”乔安妮说,然后吻了他一下。

  伍迪吃了一惊,差点连道别都忘了说。两人的嘴唇轻触让他呆立了一会儿。他从乔安妮的嘴上尝到了一股威士忌的味道。

  他很快恢复了常态。他环抱住乔安妮,把她的身体扳向自己,感受着抵触在身体上的乳房和大腿。他心里有点害怕,害怕乔安妮会觉得被冒犯,推开他让他滚一边去。但直觉告诉他这样做不会有事。

  他没和女孩接过几次吻——和他接吻的女孩都比十八岁的乔安妮小多了——但他喜欢柔软的嘴唇,喜欢咬着嘴唇一点点亲下去的快感。吻了一会儿,乔安妮发出轻吟,他成功了。

  他突然想到,如果有成年人路过此地,彼此可能都会觉得很尴尬。但既然被撩拨起来,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乔安妮张开嘴,伍迪感受到了她的舌头。这对他来说可是件新鲜事:和他接过吻的那几个女孩可从来没跟他舌吻。不过他觉得乔安妮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如何,他喜欢这样。他也有样学样,张开嘴,和乔安妮的舌头交缠在一起。这感觉既亲密又让人兴奋!乔安妮又开始呻吟,看来他做对了。

  伍迪壮起胆子,把右手放在乔安妮的左胸上。乔安妮的胸部在她的丝质衬衫下显得又重又软。他轻抚着,感受到一个小小的突起。伍迪又惊又喜,他一定碰到了乔安妮的乳头。他用拇指摩挲着它。

  乔安妮突然摆脱了他。“老天,我在干什么?”她说。

  “你亲了我。”伍迪愉快地说。他的双手停留在乔安妮浑圆的臀部。透过真丝裙子,他感受到了乔安妮身体的温度。“我们继续吧。”

  乔安妮推开了伍迪的双手。“我一定是昏了头了,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名流汇聚的精英网球俱乐部啊。”

  伍迪知道艳遇就此结束,今晚不能再吻乔安妮了。他四下看了看。“别担心,没人瞧见我们。”他有一种偷偷摸摸的喜悦。

  “我得回家了,不然可能还会干出些蠢事来。”

  他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要送你上车吗?”

  “你疯了吗?如果看到我们一起走,人们一定猜得出我们干了些什么——看到你那一脸傻笑,没人会猜不出来。”

  伍迪忍住笑。“你现在进去,我在外面再待一会儿,这样行吗?”

  “这个法子好。”说完,乔安妮便进去了。

  “明天见!”伍迪对着她的背影喊了句。

  乔安妮没有回头。

  乌苏拉·杜瓦在特拉华大街的维多利亚大宅里,有只属于她自己的卧室、浴室和化妆室。丈夫死后,她把化妆室改造成了一个小客厅。大多数时间,宅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格斯和罗莎大部分时间在华盛顿,伍迪和查克在上寄宿学校。不过家人们都聚齐时,乌苏拉大多数时间也都在自己的房间里。

  周日早晨,伍迪去找她谈话。尽管大半夜都在琢磨乔安妮的吻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依然沉浸在幸福中不可自拔。乔安妮可能喜欢他,也可能的确是醉了。无论如何,他都想早点再看到乔安妮。

  伍迪跟在手拿早餐托盘的女仆贝蒂身后,走进祖母的卧室。昨天晚上,他提到贝蒂的亲戚在南方被私刑折磨致死时,乔安妮生气极了,这让他颇为自得。她真是个充满正义感的女孩!在政治的大是大非面前,平心静气是不可能的。乔安妮理应为残忍和不平感到气愤。

  祖母已经坐在床上了,她穿着灰色的睡袍,身上盖着条毯子。“伍迪,你怎么来了?”乌苏拉一脸惊讶地问。

  “奶奶,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一起喝咖啡。”他事先让贝蒂带来了两个杯子。

  “荣幸之至。”乌苏拉说。

  贝蒂五十多岁,头发灰白,保持着被人们称为“还算匀称”的体形。她把托盘放在乌苏拉面前,伍迪把咖啡倒进托盘上的两个瓷杯子里。

  他事先想过该怎么说这件事,列出了自己的理由。禁酒令业已失效,现在的别斯科夫是个正经的生意人,在商场上正常地和别人进行竞争。即便他以前犯过罪,惩罚黛西也是不公平的——更何况,布法罗大多数尊贵家庭都在列夫那买过私酒呢!

  “您知道查理·法奎森吗?”伍迪问。

  “是的。”

  祖母当然知道。她对布法罗上流社会的每个成员都了如指掌。

  乌苏拉问:“你要吃块吐司吗?”

  “不用,我已经吃过早饭了。”

  “你这个年纪的男孩总是吃不饱,”她精明地看了他一眼,“除非他们正经历着恋爱的烦恼。”

  这天早晨,她的精神很不错。

  伍迪说:“查理处处受到他母亲的管制。”

  “她对她丈夫也一样,”乌苏拉无动于衷地说,“死亡才使他得到了解脱。”她喝了几口咖啡,开始用叉子吃葡萄柚。

  “查理昨晚找过我,想请您帮他一个忙。”

  乌苏拉抬起眉毛,但什么话都没说。

  伍迪深吸了一口气说:“他想让你邀请别斯科夫夫人参加布法罗商界夫人联谊会。”

  乌苏拉放下叉子,在银盘上碰出叮当的响声。她像是要掩饰心中的不安似的对孙儿说:“伍迪,再给我倒点咖啡。”

  伍迪为祖母倒上咖啡,一时没有说话。伍迪从来没见过祖母如此心烦意乱的样子。

  她喝了口咖啡问:“看在上帝的分上,查理·法奎森这样的人,为什么想让奥尔加·别斯科夫进我们的联谊会呢?”

  “他想娶黛西。”

  “真的吗?”

  “他怕他母亲反对。”

  “这点倒是对的。”

  “他觉得也许能说服他母亲……”

  “如果我让奥尔加进入联谊会,是吗?”

  “那样的话,人们也许会忘了她父亲曾经是个强盗。”

  “什么强盗?”

  “至少是个私酒贩子。”

  “哦,那种事啊,”乌苏拉不屑地说,“不是那个原因。”

  “真的吗?”轮到伍迪吃惊了,“那是为什么呢?”

  乌苏拉陷入了深思。她久久没有说话,伍迪一时间还以为她把他给忘了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说:“你父亲和奥尔加·别斯科娃谈过恋爱。”

  “天哪!”

  “别大惊小怪的。”

  “对不起,我确实被惊到了。”

  “他们甚至还订了婚。”

  “订过婚?”伍迪很吃惊。他想了想说,“布法罗大概只有我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对他笑了笑。“青年人有种智慧和天真兼而有之的特质,我在你和你父亲身上都看到了这一点。你说的不错,布法罗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只不过你们这代人都把它当作无趣的陈年往事罢了。”

  “发生什么事了?”伍迪问,“我是说,谁撕毁了婚约?”

  “是奥尔加,她怀孕了。”

  伍迪的嘴张得老大:“是爸爸的孩子吗?”

  “不是,是她家司机列夫·别斯科夫的。”

  “列夫是她们家的司机?”今天早上的冲击真是一个接着一个,伍迪沉默了,试着去理解这件事,“真该死,爸爸一定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你爸爸不是什么傻瓜,他只是一时昏了头罢了,”乌苏拉尖刻地说,“这辈子他做过的唯一蠢事就是向奥尔加求婚。”

  伍迪记起了自己的任务。“但是,奶奶,那已经是很长以前的事了。”

  “很久以前,你的语法不怎么样,但判断力倒是不错。这事的确过去很久了。”

  似乎有希望了。“你会帮他吗?”

  “你觉得你父亲会怎么想?”

  伍迪想了想。他不能跟乌苏拉打马虎眼——她马上就能看出来。“他会在乎吗?如果奥尔加作为年轻时的耻辱象征经常出现在他眼前的话,我想他也许会有点尴尬。”

  “你说得没错。”

  “即使会尴尬,他也会力求对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做到公平。他痛恨不公正。他不会因为奥尔加的事而迁怒于黛西,更别说查理了。他有着宽广的胸怀。”

  “你想说他比我更宽容,是吗?”乌苏拉说。

  “奶奶,我没有那个意思。但我敢打赌,如果征求他的意见,他也绝不会反对奥尔加加入联谊会的。”

  乌苏拉点了点头。“没错。但我不知道你想没想过,谁是这个请求的真正始作俑者。”

  伍迪明白祖母的意思。“您想说是黛西?这不奇怪。对于让她妈妈加入联谊会有影响吗?”

  “我想没有。”

  “那您愿意帮忙吗?”

  “我的孙子心肠这么好,我很高兴——即便被一个有野心的聪明姑娘利用,我也为你自豪。”

  伍迪笑了:“奶奶,这算是同意了吗?”

  “我不能保证任何事,但我会向委员会提议的。”

  乌苏拉的话在联谊会里就是圣旨,但伍迪不会这么说。“谢谢您,您真是太好心了。”

  “亲亲我,准备和我去教堂。”

  伍迪吻了祖母一下,离开了她的卧室。

  他很快忘了查理和黛西。坐在希尔顿广场的圣保罗教堂里,他没怎么听布道——讲的是诺亚和基督的宝血——心里都是乔安妮·罗赫。乔安妮的父母在教堂里,但乔安妮没有来。她会出现在示威现场吗?如果她去的话,伍迪会约她见面,她会同意跟他约会吗?

  在伍迪看来,乔安妮非常聪明,不会介意两人的年龄差异。相比维克托·迪克森那个傻瓜,她肯定知道自己和伍迪的共同点更多。伍迪对那个激动人心的吻还是无法忘怀。她的技巧真是高超——别的女孩也会这样用舌头吗?他想尽快再尝试着和她深吻。

  展望未来,即便她同意和他约会,九月,他们又将分开。乔安妮要去波基普西的瓦萨尔学院,他则将返校读书。直到圣诞节,他们都不能见面。瓦萨尔学院尽管是女子学院,但波基普西多得是男人。她会和别的男孩约会吗?伍迪已经开始妒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