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她盯久了,温行之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边像是带着笑,连带着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如果,忽略那肿掉的半边脸颊的话。整张脸倒是很生动。
他带着两人进了一起上了楼。这套位于十二层的房子是很早之前买的了,也是温行之住的次数最多的。温远站在门口,一股地暖熏出来的热气向她扑来,她没忍住,登时就打了一个喷嚏,浑身哆嗦了一下。
温行之取出两双拖鞋,递给了她们两个人:“这个房间有个大床,你们两人今晚在这里休息。T市这么大,你们住在酒店也不安全,这两天就住在这里罢。”
陈瑶听了立刻表示感谢,而温远却有些不乐意,住在他这里就意味着要受管教。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情愿,温行之不动声色地敛了下眉:“温远,你跟我来。”他带着她走到了餐厅,指了张椅子让她坐下后,又将餐厅的灯打开,“把头抬起来。”
温远正出神间,听见这么一句话,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微微俯下身的温行之,那点漆似的黑色眼睛看上去格外的亮。温远愣了一秒,而后下巴被温行之抬了起来,将她肿了的半边脸对着头顶上的灯。
温远忍不住吸了口气,随后就听见温行之问道:“很疼?”
瞥见他眉头微微皱了皱,温远连忙摇了摇头:“不疼,不疼——啊!”
他竟然用手捏她的脸!温远立刻惊叫出声,自我保护意识极强地拍掉了他的手,泪眼汪汪地瞪着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温远仿佛看见温行之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还未待她仔细看清楚,那人已经直起了身,向厨房走去。
温行之取出一条毛巾,用凉水泡过之后递到了温远手中。温远小心翼翼地往脸颊上一贴,登时就被冰地打了一个哆嗦,毛巾差点从手中脱落。
幸而有一只手及时地捂住了她的脸,温远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温行之。距离之近,有些出乎温远的意料,她的脸噌地一下红了,毛毛躁躁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行之也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待她适应之后,就松了手:“先冷敷一下,不行的话再抹些药膏。”
温远唔了一声,待到温行之转身离开,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赖以宁将她们的行李都送了过来,陈瑶因为明天要考试,洗了个澡就匆匆入睡了。而温远却睡不着,换了舒适的睡衣,坐在客厅沙发上继续折腾她的脸。
刘副部的儿子着实不太争气,父亲好不容易安排了这样一次见面,他却是喝醉了才过来,本就熏得人心烦,还不安分。虽她醉得厉害,使不出来多大的力气,但女孩子家的皮肤本就娇嫩,打一巴掌,也够温远受得了。
温远格外仔细地敷着脸颊,温行之此刻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对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看得认真。他换上了一身家居服,这让从来只见过他穿正装的温远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发现这人不论穿什么,都是那么一丝不苟的样子,真是无趣。
“小叔,今天晚上得罪的那个人,会不会有事?”
“怎么?”
“我看陈瑶姐有些担心。”
“你跟陈瑶很熟?”
温远看着他,嗫嚅道:“也不是很熟,就是普通的朋友。”
温行之这才抬头看她一眼。她的睡衣有些宽大,再一缩脖子能包住半张脸。鼻子倒是很小巧,可纠结的时候总是爱皱起来。五官综合起来是个清秀的长相,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脑子有些不够用。
“一个普通朋友,也值得你大雪天跑到T市来?”温行之才移开视线,语气颇有些严肃地说,“若今天我不在T市,出了事你打算找谁?”
温远捂着脸,心里有些委屈。但道理毕竟不在她这边,所以也只能任由他训。
“下次不许再这样莽撞。”见她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温行之放缓了语气,看着电脑屏幕不疾不徐地说,“否则家里能管教你的就只有老爷子了,记住了?”
“记住了。”
温远有些沮丧地答道。
T市的大雪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满城都覆上了一层白色。
温行之因为临时加了一个早会,就安排赖以宁送陈瑶去电影学院。温远陪陈瑶一块去了考场。不知是因为睡得不好,还是临上考场前有些紧张。陈瑶的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车开到电影学院的门口时,大门外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了。
“远远,我陪陈瑶去招生办。天冷,你就别跟下来了,在车上等着吧。”赖以宁弯腰嘱咐她。
温远眨眨眼睛,缩回了车里。透过半降的车窗,她看着赖以宁带着陈瑶,眼也不眨地就从正门一旁的小门进去,等了几分钟,学院的大门终于打开了,考生们一窝蜂往里挤时,赖以宁又从容不迫地逆着人群回到车上。
温远简直羡慕死了她身上那种气度,同时也佩服温行之。能用这种人做助理,他岂不是更有本事?
“看样子考试没那么早结束,先去别的地方逛逛好了。”赖以宁发动车子,笑容满面地看着温远,“想去哪玩?”
温远难得看到赖以宁这么人性化的一面,她之前见到赖以宁的时候,这位温行之身边的一号女特助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笑脸模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女强人的气势,让温远有些不敢接近。
温远想了想:“你决定吧,我对T市不熟。”
赖以宁沉吟了片刻,还未做出决定,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赖以宁很快接起了电话,挂断之后,假装无奈地向温远笑了笑,“看来没办法玩了,老板让你带你过去。”
温远一惊:“去哪?”
自然是位于T市市中心的GP分部大楼。温远苦着一张脸跟赖以宁进了GP的大楼,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极了。赖以宁好笑地觑了她一眼,进了电梯,按了上行键。
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温远在后头沉默了一下,才小小地出声问道:“那个,小叔没说带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有。”
“……”温远沉默了一下,又问,“他现在不是应该很忙吗?怎么有空见我?”
“嗯,我也不清楚。”
温行之今天确实有些忙,尽管昨晚跟刘副部长闹得并不愉快,但跟理事会谈的那笔生意却有了眉目。这样的进展有些超出他们的预料,不过温行之很快召集了人开了早会,争取早早拿下这笔委托合同。温远到的时候他刚刚结束了视频会议,长达两小时的会议让温行之的眉头下意识地皱着,看到温远的时候,才稍稍有些松动。
“送过去了?”
“嗯,跟招生办的陈主任打过招呼了,现场补办了一张准考证。”
温行之点点头,又转身看向温远。整栋大楼里中央空调温度调的正好,温远被热得正在扒拉她的帽子,一小绺头发调皮地翘了起来。脸颊上的红肿经过昨晚的冷敷已经消去了不少,不过她的脸白净,看上去还是些微有些明显。
温行之移开视线,对赖以宁说道:“今天B大管理学院的李主任是不是要过来?”
“嗯,联系实习基地的问题。”
“那给我空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要跟他见一面。”
这本不在他的行程范围内,可既然老板都发话了,她这个做助理的自然不能干涉。赖以宁微微一笑,“好的,温先生。”
温远坐在温行之办公室的沙发椅上,趁着他向赖以宁交代行程的空当,她百无聊赖地把他的办公室打量了一遍。跟他在T市郊区的房子没什么区别,每一处都透着冷硬和一丝不苟。就像他这个人。
这个念头一出来,温远就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这么了解他了?说着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温行之一眼,正巧被他逮个正着,又慌忙移开视线,低下头去。
温行之自然将她的小动作都收在眼中。他低下头,一边看合同草案一边问道:“最近学习怎么样?”
初听他这么一问,温远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四个大字:秋后算账。可再怎么样,她也不敢不回答他的问题。于是温远习惯性地抓了抓头发,小声说道:“还行。”
说完就见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温远被逮个猝不及防。为了不显得心虚,她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温行之,像是在瞪他一般。
对视了十几秒,温行之不紧不慢地合上了文件:“等会跟我一起见个人。”
“见谁?”
“见了你自然会知道。”
温行之无意多说,可温远像是忽然开了窍一样,说道:“不会又是给我找的什么补课老师吧?”
她就知道,这人问她纯粹就是走个过场,她的在校表现,他肯定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温远又觉得委屈,她这段时间确实学习挺认真的,这“还行”两个字她自认还担得起。
温行之瞥了她一眼,内心隐隐觉出几分好笑来,“你倒是挺拎得清的。”他站起身,一边倒给她一杯温水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这回不是什么老师,是B大管理学院的一名领导。我带你见见他,混个脸熟。”
“有什么好混的。”温远嘟囔着接过杯子,忽然明白了什么,登时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这过激的反应让温行之也有些意外,他抓住了她的手腕,以免她一时激动把水洒出来又烫到自己。
“做什么这么着急?把手擦一擦。”
温远没有理会他,只问:“为什么要带我见B大的领导?”
话一问出口,她就突然明白了原因。
温远最让母亲乔雨芬犯愁的一点就是不上不下的学习成绩。按照她的想法,女儿还是留在身边最好,随便去了外地的学校就随时会有被别人拐走的危险。要说B市的学校倒也不少,可按照温远的成绩是好的上不了,差的又瞧不上。
无奈之下,乔雨芬才想到温行之。
一来是温行之的身份。他不像老爷子和温行礼,都是官场上的人,欠了人情不好还。从根本上说,他是个正正经经的商人,人脉也广,即便是托人帮忙以后也有的是机会银货两讫。二来是家里人的态度。老爷子和温行礼对温远的管教都非常严格,若真是让他们知道温远的学习成绩差到连个好大学都要家里安排的地步,恐怕这丫头又有的苦吃了。
温远深谙乔雨芬的苦心,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抓住了温行之的衣袖:“我不想上B大——”
像是在撒娇,可看样子却又是认真至极的。
温行之反握住她的手腕,将水擦干净后又不着痕迹地松开:“为什么?”
B大,多少人想上都进不去的学府。如今有个机会摆在她面前,她竟然是拒绝?
温远知道,她这样的想法在许多人看来定是愚蠢至极。可即使是这样,温远心里还是有一个很强烈的念头。那就是她不想留在B市上学,妥协这一次,她就很难再出去了。
这个念头她万万不敢让家里人知道。想了想,她说:“小叔,我知道自己学习不好,可我这段时间已经开始努力了!能不能,让我自己试试?”
她看着温行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无论是装的还是真的,看上去都真诚极了。温行之与她对视了几秒,深邃无比的眼睛隐蕴着她无法探究得出的情绪,“这就是你的回答?”
温远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而温行之看着她,眉头挑了一下,转身走回办公桌后头。温远搞不懂他的意思,只好绞着手指跟他在身后:“小叔,我是说真的!我现在学习真的很认真。您要不相信可以问方老师,我连英语都考及格了——”
还好意思提英语?温行之终于听不下去,打断了她:“行了。”他看着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巴的动作,还有她那颗形似蘑菇的脑袋上翘起的一缕头发的滑稽摸样,眉头松动间终于牵动出一丝好笑的痕迹,“如果我告诉你,进B大的机会就这么一次,你还是坚持?”
温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坚持!”
“我知道了。”温行之说,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和,“去卫生间把你头发整理一下。”
话题转的有些突兀,可温远还是明白他是不准备强迫她了。松了口气,她进了卫生间。温行之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离开,良久,蓦地笑了下。
温远。这个温家最小的孩子,还真是有些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