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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云深不知处(5)


  “唐云深故意不吃药,想在家里休假!”有人大喊。

  于是一堆人涌上来,对着他一番拳打脚踢。

  他努力地忍受着,默默地数着数。他告诉自己必须撑下去,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起月就是另一个唐牧朗。唐牧朗还有他们收留,而起月,又有谁会收留她?

  可那帮人根本不打算善罢甘休,那天他们就守在他家,等起月一回来,就被带走了。他们要审问她,罪名是包庇唐云深。

  唐云深懊悔极了,他痛苦地自问为什么要这么自私地留在起月身边。他提起最后的力气,冲过去拉住起月,发了疯一样地打骂她。打完了又操起凳子,砸向了那帮人里一个正呵呵看热闹的。强弩之末自然是没什么威力,那帮人看笑话似的把他当皮球踢来踢去,最后扬长而去。

  唐云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要跟起月分开了。他不能再连累她,无论是身体还是身份。

  唐云深出走了。

  张起月每天都早出晚归地找他,无论晴雪雨雾。偌大的上海滩,她恨不得把每个角落都翻过来仔细地寻上几遍。

  这日艳阳高照,张起月又一早出了门。

  唐牧朗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放假在家。他翻过餐桌,仔细地回忆着唐云深曾经教过他的每一个指法,突然就听到门口有喵喵的叫声。他扶好桌子,小心地过去看,只见一只黑猫正定定地看着他,又喵地叫了一声。他把黑猫抱了进来,含糊地问道:“潘朵拉?”

  张起月告诉过他,他自己家曾经有一只叫潘朵拉的黑猫,是他妈妈特别宝贝的,后来潘朵拉丢了,他们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唐牧朗静静地看着那黑猫温驯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心想:这一定就是潘朵拉。潘朵拉回来了,起月阿姨一定会很高兴;潘朵拉都回来了,那么云深叔叔也一定会回来的。

  7

  张起月做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等她醒来时,她发现,她已经是唐奶奶了,她的头发白了,脸上也都是皱纹了。而她的云深啊,她的云深还是没有回来。

  她以为只要等一阵他就会回来,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一生。

  张起月靠在床头,房间里除了她的孙儿,还有她不认识的人,但哪怕不认识,她却有种很真切的感觉,这些人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都照顾过她。

  “小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何时又会忘了自己在等人。

  小年过去牵住奶奶的手。

  “奶奶跟你讲讲我的故事可好?你帮奶奶记着,记着奶奶在等一个人回来,我怕我转眼又给忘了,你帮奶奶记着好吗?

  “如果他回来找我,你带他来见我,如果……我等不到那一天,你带他去我的墓地看看也好,生要见人,死至少要知道是葬在哪儿,才好下辈子再相见。”

  “好。”唐小年哽咽道。

  张起月静静讲述完了她的往事,她没有掉眼泪。她不糊涂的时候,已经不太会哭,因为这几十年的岁月里,她疼了太多次,已经习惯了哪怕心里思念成灾,面上也能平静无事。

  她老了,已经不能再像个小姑娘似的哭了。

  夏初已泪如雨下,头靠在唐小年怀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莫离虽然擅长控制情绪,但最后也落了泪。旁边有人递给她手帕,她接了,才想起来是谁。但眼泪往下掉,她也顾不得其他,拿手帕抹去眼泪。

  而她一直在纠结的结点,张起月回答了她。

  生要见人,死至少要知道是葬在哪儿,哪怕事实让人悲痛难挨。

  莫离走到老人面前,把印章拿出来,小心地递过去。

  看到印章的一瞬间,唐奶奶的眼睛亮了亮。愣怔了几秒后,她十分紧张地摸进自己缝在衣服里的暗袋。

  还在——她松了一口气。

  那,眼前这个莫非是……想到这里,她浑身一个激灵。她看了莫离一眼,见莫离点点头,便颤抖着从她手里拿过那个熟悉的印。

  果然,上面的边款是“锲而不舍”,跟她那个“金石可镂”恰恰就是一对。

  当年,云深的父亲得了一对“橘柚玲珑映夕阳”的黄芙蓉印石,便找了金石名家刻了一对“坐看云起”的印,把两个孩子的名字都嵌了进去。两块印石宛如双生,连底下的篆文都是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边款:一枚是“锲而不舍”,一枚是“金石可镂”。

  这一对印,仿佛一道谶语,点破了他俩的一生,只是当时他们都不知晓。

  唐奶奶抖抖索索地摸出自己那枚,然后将它们并在一起。一滴泪掉下,刚好就落在两枚的中间——

  团圆了,终于团圆了。

  只不过,印是团圆了。人呢?

  莫离轻声道:“奶奶,我带你去见云深好吗?”

  当年因为修路,土坟都被要求搬迁,有些无主或者子孙不肖的墓就这样湮没了。唐云深的墓是当年赵莫离的爷爷让人搬迁来的,在公墓最西面的一个角落里。无子无孙,连照片也没有,那块孤零零的石碑上,只有清冷冷的五个字:唐云深之墓。

  张起月跌跌撞撞地靠近,在那五个字撞入眼底的那一刻,就好像遇到了时间的沙漏,将这近半个世纪的离别瞬间显现。那个一直喊着云深哥哥的起月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和一个光秃秃的土馒头。

  张起月伸出手,细细地摸索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眼前出现的竟然还是那个年轻温润、倜傥潇洒的年轻男子。她轻轻地靠在墓碑上,仿佛是靠在了他的肩头,喃喃地开始说话。

  所有人都默契地走到了不远处的一棵刺柏下静静等待。

  夏初轻声问唐小年:“你一直知道,你跟奶奶没有血缘关系吗?”

  “嗯。有没有血缘无关紧要,她是我奶奶。”

  “是的!”夏初抓紧了唐小年的手,她又转头问莫离,“离离姐,你怎么会有唐爷爷的东西,还知道他葬在这里呢?”

  莫离便说了自己爷爷跟唐云深的事。至于她如何知道唐云深葬在这里,是后来她在翻那个本子的时候,回忆起,儿时爷爷曾带她来扫过一次墓,爷爷说,唐云深是他的恩人,曾帮过他,事是不大,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莫离那刻真的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似偶然,却又像是必然。

  唐小年跟夏初听完后,都感叹:“原来还有这样的缘分。”

  随后,唐小年走到蔚迟旁边。

  之前来的时候,因为唐奶奶一直抓着莫离的手不放,使她无法开车,所以蔚迟也一并来了。

  “老板,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让你帮我‘看看’奶奶的未来。我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唐小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最好的未来她已经替自己安排好了,不是吗?”

  唐小年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以及奶奶和墓碑的剪影,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祥和。

  “是。”最好的未来奶奶已经替自己安排好了。

  夜幕降下,一行人回程,途中唐奶奶心安地睡着了,睡前她依然在细细地翻看唐云深的本子,口中低念着写在本子末尾的一句话:我已无处可去,唯一想去的地方,却不敢回。

  “云深……你那么聪明,一生几乎无过错,但这件事你做错了……你以为的为我好,并不是我想要的好。好在,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句话,划过莫离心口。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蔚迟时,他说的话。

  她看了眼边上在开车的人,无声地笑了下。不过他找她,只是为了问蔚蓝的事,哪怕话一模一样,里面的情绪却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

  莫离又从后视镜里看向已经睡过去的唐奶奶,夏初正抓着老人干瘦的手,莫离轻轻道:“云深爷爷强迫自己心硬如铁,决绝离开,只为求得奶奶的现世安稳,即使每一秒都在担心会不会落了自以为是的下场,也毅然走上那条寂寞的路。而奶奶呢,哪怕漂泊难安,世人诽谤,甚至红颜白发,只要他在身边,便抵过三春日暖,万千温柔。如果奶奶他们生在现在该多好,就没那么多情不得已了。”

  夏初问:“离离姐,如果是你,你希望云深爷爷是走还是留?”

  “即使相守很短,也好过孤独终老。”莫离说出心里真实的想法。

  在开车的蔚迟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因为天色已晚,唐小年没让奶奶回去养老院,而是将她留在了家里。

  夏初跟着也下了车,“我也在这边下了,回头自己打车回家就行了。谢谢你,蔚老板,离离姐,再见!”

  “再见。”莫离见如此一来,就只剩她跟蔚迟了,随即也说,“蔚先生,我也自己打车吧,谢谢了——”

  蔚迟却已经开动了车。

  莫离:“……那就麻烦你了。”

  开了一段路,蔚迟轻声问:“拿生命换短暂地在一起,值得吗?”

  本来以为会一路无话到家的莫离,听到这句话,不由讶然,她随口道:“蔚先生没听过那句话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没有。”他是真的没有听到过。

  莫离:“……”

  然后她又听到蔚迟说:“我是少数民族,在念大学之前,我跟蔚蓝的老师是我们父亲。”

  “哦。”莫离挺讶异的,他竟然会主动跟她说自己的私事。

  而蔚迟说完,又有些后悔。这种反反复复的情绪,折磨得他有些头疼。

  这时,车子刚好开过之前发生火灾的商厦,外立面还架着钢架修缮中。

  那天的大火历历在目,莫离每次想起来都还有些后背发凉。

  “你那天为什么来这里?”蔚迟突然问。

  “什么?”

  “为什么要来这个商厦?”

  莫离听明白了,道:“为了买床上用品。”

  蔚迟突然踩了刹车,让莫离往前冲了冲,额头磕在了车上。蔚迟马上将车停在路旁,他皱眉道:“对不起。你没事吧?”

  “呃,没事,我没事,蔚先生,我不跟你说话分你神了,你好好开车吧——”

  蔚迟却没动,眸色深深地看着她,“你那天,不是为了我来的?”

  “为了你?”莫离觉得自己真的是跟不上蔚先生的思路,“为你买床上用品?”她笑道,“蔚先生,那时候,我对你还没……”还没明白自己对你有好感,“你放心,我那天不是为了你。就是轮休,路过,想到自己房里阿姨给我挑的床上四件套实在太花哨了,就想买套朴素的,我就进商场了,我那天一点都没想到过你。而以后,我们不碰面,我也会做到不想起你,我保证。”莫离想,她这种报答救命恩人的方式也是没谁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

  还不信她?莫离指天发誓道:“真的,句句属实。”

  蔚迟眉头深锁地看着面前举手发誓的人。

  如果说,这次的出发点不是因为他,不同于上一次,那是不是说,他的参与不是必然导致她遇到危险的原因?而是她命里注定会遭遇不测?

  莫离见他拧眉深思,表情很不好,似有一点放心,但更多的似恼恨,心想不知自己又哪里惹得这位蔚先生不高兴了。

  她想还是自己下去打车算了,刚要开口提,蔚迟却发动了车,之后面色沉郁地把她送到了家。

  等莫离下车想道声谢,至此相安无事,江湖不见。蔚迟却低沉说道:“你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说着便离开了。莫离不明就里,又想,他想什么,做什么,又关她什么事呢?

  哪想之后,事情会跟她所预想的完全背道而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