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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永昌六年的除夕之后,年家也处在风雨飘摇中,似乎除夕的喜庆还未褪去,年尚书就被突如其来的圣旨革去了职务,并且是天颜震怒,年家三代内的亲缘全部抄家的后果,只记得,除了逃脱了死刑之外,年家是祸事连连。

族中的男子八岁以上全部是发配充军,而女眷则不论年纪,终身卖做官奴永不能脱籍。那是一场远远掩盖了其他悲伤的悲剧,也几乎让人迅速忘了前不久对沈家少年公子的惋惜,而一心热烈讨论着年家的失势。

京城里,总是个流言传的比什么都快的地方。因为达官显贵们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的。

荔儿和阿久两个丫头早起扫院子,不由对着紧闭的房门张望几眼,随后不约而同一笑。

阿久挤眉弄眼道:“素锦昨晚进去后,就没出来过吧?”

荔儿也忍着笑:“毕竟素锦姐姐与咱们不同,她的身份,正该是能伺候公子爷的。”

她们二个不管是先进府还是后进府,虽然一直都和素锦同样伺候着沈洵,大部分时候素锦做的事也和她们差不多,但也都隐隐听过一些,素锦似乎是沈洵的‘屋里人’。

而作为资格最老的花期,对此显见得是默认态度。因此一众丫头是心照不宣,才有了平日素玉伸手,她们就绝不会插手的默契。

但不管传言多少真,毕竟也是两丫头这些年,第一次见到素锦留宿在沈洵屋里,所以脸上掩不住的兴奋表情。

说道素锦被噩梦纠缠了一宿,早晨也仿佛是费了九牛二虎力,才堪堪睁开眼。转脸见沈洵已经醒了,她便撑着身子坐起来,见窗外透亮,显然已不早。

素锦到床边预备给沈洵更衣,可是揭开被子,触手湿漉漉一片,不由惊呼:“公子怎么发了这么多汗?”

沈洵面色较以往隐约苍白,他轻笑道:“许是昨夜风疾,便觉得屋内无比闷热。”

“那也不该发这样多的汗。”素锦眉头皱起,摸了摸沈洵的双腿,又抬手覆上他额头,立时感到火烫无比,她惊道,“你发了烧?”

沈洵偏过头,躲开她手笑道:“不妨事,是我一晚被子盖的太严实,所以捂得身上发烫。”

素锦哪里肯依,他越是躲着,她越是伸手凑到他后颈,那里也是一片火热。她慌了慌,立时便扬声叫人。

本来阿久两个正在外间打趣着,说素锦和沈洵如何如何的事,冷不丁却听见素锦在屋里叫她们,登时愣住了,待反应过来连忙小跑冲进了屋。

于是请大夫的请大夫,忙抓药的抓药,一清早突然变的忙乱的紧。

素锦仔细回想,昨儿她歇下的时候,门窗都是关好的,即便是后来下了雷雨,屋里也是暖和的,沈洵的被子刚晒过,按理不该是着凉才发烧的。

但素锦还是对荔儿吩咐:“你去跟前头说一声,多要些新炭来烧,公子爷畏寒,暖炉一定要尽早准备好。”

荔儿得了话立时就去办了。

可沈洵这一高烧却来势凶猛,特意自小门出去,请了京里著名回春堂的大夫,诊断说是内因,有淤气,气血不畅,旧疾发作。

沈洵的旧疾,除了一双腿,也不曾有其他。但因双腿初残,引发的高烧不退,只在最初的那一年时常发作,那一年沈洵备受煎熬,时常夜里低烧,多日不退,但那样的顽疾,已是许多年不曾再犯。

送走了大夫,素锦拿着药方细看。旁边沈洵半躺着,无力的笑:“何用请什么大夫,久病成医,这药方你我背都背的下来。”

素锦看向他,缓慢地放下药单说道:“奴婢会按大夫的方子,着意为公子调养。”

因沈洵病着,几个丫头都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平时不愿意支使手底小丫头的,现在自己手头主管的那些事儿都一个劲儿推给下面丫头做,她们则腾出空闲亲身服侍沈洵更衣吃药。

沈洵极少会被四个丫头同时围住伺候,他自己都难以适应这种感觉,有时睁眼了,第一声想叫素锦,回头却发现是花期枕着手看在他旁边。这还不算,如果不看正脸,四个丫头的身量一般无二,若是迷迷糊糊间看见了谁,张口都不知道该叫哪个。

沈洵只觉病着的十几日,体味了一把人生难得糊涂的滋味。

天气一天天凉的快,转眼出了十月,距离年关只剩不到两月光景。荔儿催着绣娘赶制出了几件厚冬衣,其中有沈洵一件大氅,做工极漂亮精细。黑色缎面上,绣娘绣了无数道金线,隐身在黑色里,领口也做了花样,很有几分神秘的贵气。

阿久献宝一样将大氅捧给沈洵看,连荔儿眼都看直了,不由赞叹:“公子这件衣裳真好看极了。”

沈洵看见,对阿久笑了笑:“费了这许多精神,赶制这么一件袍子,只是与我穿,却怕是有些浪费了。”

沈洵那意思,他并不时常出门,披大氅的机会,可说屈指可数。这件衣袍费的人力物力,若是最后成了闲置物,委实可惜了些。

阿久却只做没听见,嬉笑道:“怎么浪费了?往后天冷了,公子就能天天穿啦!”

沈洵眼望她一片好意,也笑笑接受了。

过冬的炭火早早就送足了,无论份例还是月钱,那头再也没有不尽心,均拨的极快。阿久只变着花样烧菜,那些热气大的牟足了劲上桌。

在沈洵发烧那段时间,就又请来了工匠在沈洵屋子里又隔出了一个小间,方便服侍的丫头睡。后来沈洵好了,这小间就成了绝妙的好地方。

晚上阿久习惯炒了一碟花生,四个丫头就在隔出的那个小间里,围着暖炉吃花生。这天晚上又是,荔儿是传声筒,外面的消息她头一个知道。现在又用胳膊肘捣了捣花期,神秘兮兮开口:“那少夫人生了。”

花期几个先愣了一下,阿久掐指算了算,方道:“正是到日子了呀,生的男还是女?”

荔儿挤挤眼道:“又是极好的运气,是个男胎。”

阿久不由看了看周围,疑惑道:“你说这运气,是不是也挑人的啊?怎么有的,就像得了照顾似的,你想找些霉运给她,偏偏人家就是顺利的很!”

花期掩嘴笑:“人们俗称万岁爷是真龙,有真龙护体,皇后就是凤凰转世,少夫人是个尚书千金,没准也有什么护着呢。咱这些小丫鬟,就是想要运气,也没有呀。”

素锦叹了一声:“我看最没运气的就是我,花生回回都是叫你们吃完了。”

几个丫头哄笑一堂。里间的沈洵拿着一本《左传》,听着外面的声音,不由苦笑。

素锦打了帘子进来:“公子爷笑什么呢。”

沈洵含笑看她一眼:“我笑左传虽然是左传,再历史悠长也比不了姑娘们的笑声长。”

素锦低头笑:“公子爷要是想休息,我就叫她们都散了。”

“不必了,我也没那么早睡,就让她们……”沈洵忽然停住了,看了素锦一眼。

素锦奇怪:“怎么了?”

沈洵眼里神色奇特:“你方才称了‘我’?”

素锦先是没明白,随后心里雪亮一道,反应了过来。却耳根一热,下意识道:“奴婢……”

沈洵笑里装了几丝苦涩:“我最讨厌的,一你叫我公子,二是你自称奴婢。”

素锦沉默半晌,随后慢步来到桌边,拎起茶壶倒了杯乌茶,递到他手边:“你晚上看书易口干,这乌龙茶能助你养养精神。”

手腕被沈洵握住:“素锦……”

素锦静静抬眼,那一瞬,都看进了对方眼里。”我曾经做过很多不愿做的事……”素锦开了口,嗓音沉静而平稳,“那时的感觉,也都是讨厌的。”

沈洵望着她,握着的手并没动。

仿若几缕叹息般素锦垂眸道:“若说讨厌、便也只能请公子,继续讨厌下去了。”因为很多事情,实在不是讨厌,便可以不去做的。

沈洵知道自己今天是一时意动,没控制住说了不该说的话,当下也添了几分悔意,自松了素锦的手,叹道:“你莫放心上,我不过随意说的。”

素锦蹲下了身子,伸手替他系腰间松开的衣带,沈洵双眸微动,向前倾身两手骤地握住素锦的双肩,提起她将她揽入了怀里。

素锦猝不及防,足下不经意的一软,便跨坐在了沈洵腿上。

瞬时,她一侧的脸只紧紧贴在沈洵的颈窝里。这般过了一会儿,沈洵压在素锦头顶的呼吸渐渐清晰。静谧之中,素锦觉得沈洵都能感受到她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口的狂乱。

只听外面响起荔儿疑惑的声音:“素锦姐姐怎么进去了这许久……”

素锦红着脸,默不作声从沈洵身上滑下来,低头将身上衣裳拢了拢,便看也不敢看沈洵,立时小跑到了外间门口,才定定神,撩帘出去。

沈洵独自的喘息了几声,渐渐闭眼、重重地落回轮椅上。

清晨打开门窗,但觉天高万里,一个晴朗好天。

难得今日,是花期推了沈洵在院内散步,边说新鲜事给他听:“听说前院少夫人和老太太,正预备给新出生的小少爷办满月酒,请了许多京城的权贵来贺宴。

没准这次会请了公子爷呢!”

沈洵对此倒并不热衷,淡淡的没有接腔。

花期说道:“即便前头不请公子爷过去,咱们似乎也该备下一份礼,表示心意。”

沈洵说:“你便看着办吧。”

花期见他今日总是兴致缺缺,知他情绪不佳,于是也不再蓄意引他说话。

东府本来就是沈府举足轻重的一个院子,占地就占去了三分之一,所以一应事务全部准备十分齐全。划归了沈洵居住以后,花期几个整理出的花园子就有三处,加上春日总想些新奇的花种子种下,因此年年开出的花儿竟都是姹紫嫣红不同。远远望着旁人只以为是漂亮一片花海,如果说少夫人何钟灵的院子,是富丽堂皇,那沈洵这里,就是第一的雅致如画。

荔儿曾说气话,言道东府的景致不如归雁园,其实也只是气话而已。

沈洵走了几圈,便不想再走,让花期推他回去。进门却看见荔儿已经等在那里,正到处张望找沈洵呢。一看见他进来,便喜得跟什么似的,马上把手上一张烫金的帖子送上去,热切切说道:“是前头差人送来的呢!”

花期自然就看到那上头印着“请帖”两个字,浓墨的笔法透着三分不俗。她登时就三分了然于心。

沈洵把那张帖子一拿到手,盯着封上面的字,观他神色似乎也就知道了是谁。

打开帖子,花期打眼只瞅到最开头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贤弟”……沈洵已经摆摆手,让她们都出去。荔儿和她便都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一出了小院子,荔儿就拽拽花期衣袖:“是大少爷亲自写的帖子呢。”

花期会心的笑:“定是为了小少爷的满月宴。”

荔儿也同样想到了这儿忽然叹了一声:“不知公子会怎么决定。按理公子八年未和外头打交道了,我也很希望公子这一趟能去。”

其实几个丫头在沈洵跟前伺候多年,每人的所思所想基本都一致,虽然她们都知道自个儿和沈洵在东府的日子异常安逸,比外面那些勾心斗角不知强上多少倍。可心底上……也都不希望自己家的爷、沉寂在这小天地里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