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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沈家子嗣单薄,祖上光是单传就传递了好几代,这次少夫人这么顺利诞下男婴,莫说在沈府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便是在旁支亲属中,也起了不小的涟漪。

于是自临盆那天开始,亲朋好友就络绎不绝的登门,沈家虽说现年已经比不上沈东岩在朝为官那时鼎盛,但毕竟根基在那里,如今又是双喜临门,来往走动的人不说是踩破门槛,起码也不遑多让了。送来的礼物越来越多,最后还专门腾出了一间屋子屯放。

而来的大多数人,除了赞老太太福气好,天年还得一重孙,更多的,则是大赞少夫人是沈府的福星,为沈府带来接连不断的喜气,有那年轻的,连带的还羡慕了沈文宣,得此夫人,夫复何求。

老太太这次是鼓足了劲儿,要为自己的重孙子好好办一次满月宴,早早就令人仔细烫了帖子,半月前就散了出去。

一应亲朋,有沈东岩早年结交的朝中人士,还有一些,是少夫人何钟灵的娘家亲戚。

京城的一些街头巷尾,悄悄间,又飞起了关于沈家的传闻。沈家在京城的名门望族中,始终都带了一抹特殊超然的地位,起于寒门,靠世代书香起家。和别的金玉一样堆砌的名门,似乎总是区别开来。

何况沈东岩当日在朝中,是极受万岁爷爱重的。他的文章总是最得圣心,后来自请外放,据说万岁爷也是十分痛心不舍,毕竟,能让天子宠爱的臣子,在每朝每代都不多见。

沈家稍微冒起了一些苗头,别人就立刻传的风一样快。

归雁园内,红缎面的门帘儿垂落下来,刚刚起身的何钟灵坐在妆台前,周身围了四五个丫鬟为她打理仪容。

不远处的书桌前,站着一个长身玉立、仪表堂堂的男子。

何钟灵装扮好了,又对着铜镜,仔细照了照。这才起身,慢慢踱到了沈文宣的身边,扶了他的手臂笑道:“今日父亲来了信,他皇差在身,昭儿的满月宴,只能有母亲来了。”

沈文宣淡淡一笑,稍稍侧过了身,自然握起了她一双柔荑在手心捏着:“有娘来就好。今日我还要上户部述职,午饭怕不能回来陪你一起,你自己要多吃些。”

何钟灵柔顺地靠着他,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眸光略深:“东府那帖子……夫君递过了吗?”

沈文宣嘴角勾起,轻轻道:“已递过了,只怕洵弟不会来。”

何钟灵抬起头,顺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眸光幽沉。帖子下了是他们这边的心意到了,来不来自管是那边的事。她道:“你这样对公事上心也是好事,户部多的是皇家眼目,你做的好了自然有人看在眼中,为你谋划。我和昭儿这一辈子、都指望你了……”

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动情绪,加之她盈盈美目,堪堪望着沈文宣,沈文宣不由握住她手,亦情真意切的道:“我必不叫晚晴你多费心。”

何钟灵柔柔一笑,又道:“昭儿的满月,父亲虽不能亲自来,但他在信中已与我说,不少朝中与他交情颇好的大人,都会前来捧场的。届时……”

她突然停了停,眼看了一圈丫头,几个丫鬟便都识趣退了下去。看房门重新关上,何钟灵才踮脚,咬着沈文宣耳朵,“届时你就好生的表现一番,你放心,我一定想法子说动父亲,助你再升一升!”

几个字咬的重了些,沈文宣紧扣住她的手,目光幽幽的荡开去。

荔儿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托着下巴可愁死了。她已在这坐了大半天,看着还有继续坐下去的趋势。

花期看不过眼,道:“你在这一坐半个时辰,也不去干活,究竟是想些什么东西。”

荔儿叹了又叹:“我的好姐姐,莫不是只有我一人在意,你可也别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花期抬眼看了一下院内闭着的房门,道:“那又怎样,公子若是没那个意思要去,我们也不能干涉。”

荔儿索性开了话匣:“可公子一早上什么都没说,我还特意打边鼓,故意说要准备一份礼物送上前头,没想到公子就叫我开了库房随便拿,可又绝口不提他自己去不去。现在还在屋里看书呢,你说我不该愁么?”

花期顿了一会,沈洵这般做事确实有点摸不透,态度像是模棱两可,眼看马上中午都要来了,如果要去,那准备的东西就不止一点半点了。

她看着荔儿拧成麻绳的额中心,露出微笑:“你就不懂了吧,这事儿,你得找素锦。”

一语点醒梦中人,荔儿眼睛一亮,乐开了花:“还是花期姐姐聪明。”

要说几个丫头心里都对沈洵出府这事存有期盼,单单还就素锦没任何反应,可谓是表现最平常的一个人了,照常浇花做事,脸色平静的好像今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荔儿自然是迅速把口风透给了素锦,眼神还带了央求之意。因为素锦一如往常的做派,实在让她也拿不准,素锦就是赞成公子去呢,还是不赞成呢。

不过素锦还真去了,她把浇花水壶给了荔儿,就拍拍手走向沈洵屋子。

荔儿心里吐一口大气,问了清楚后,总归不管去还是不去,这七上八下的心,总能踏实落回肚子里了不是?

沈洵那样子,看书是看的聚精会神,简直就像身边发生了惊雷他也充耳不闻。

而素锦上去就把他的书拿下了,一行道:“公子要不要出去转转,整日待在房里,也怪闷的。”

沈洵看素锦随手把书扔到了桌上,不免抬眼看了看她。两个人多少年相处下来了,互相对望一眼都能马上知道对方心底在想什么。

好处就是,省却了许多废话。

素锦不容分说推着他的轮椅就出门了,荔儿躲在花盆后面,眼巴巴的望着。

毕竟是素锦,施施然推着沈公子转了一小圈,就切入正题:“听闻老太太早在小少爷出生那天,就曾给老爷去了信。想让老爷带夫人,一起回来看一看。”

沈洵唇边带笑:“沧州路途遥远,即使快马加鞭送信,恐怕也要将将二十天才能到。”所以满月宴定是赶不及了。

素锦说道:“但老爷毕竟也会传些消息来,还有夫人,也时常写信回来。少夫人怀孕的事也是早知道了,夫人早前似乎也透露过回家的意思。”

沈洵面上的情绪难测,良久才似漪漪漾出波纹来:“外放的官员,没有圣旨召,回京是登天难的事。母亲、一贯与父亲情深意重,从沧州车马劳顿来到京城,再来回少说也要三四个月,她恐不会撇下父亲独自成行。”

沈洵言下之意也透露出了,除非沈东岩以后能奉诏回京,否则恐怕沈家,再难以圆聚。

正因沈洵如此通透,素锦心底也为他添了几分难过。她轻言道:“正因老爷夫人离家多年……老太太一个人执掌整个沈府,更是殚精竭虑,小少爷的出世,恐怕也让她老人家宽慰了一番。

沈洵忽是一笑,因素锦在他背后,他不好让她看到他的表情,过了片刻只说道:“先前被老太太那么样的为难,你倒也好心,反过来为她说这一番情到深处的话。”

素锦推着轮椅的手也一顿:“公子何出此言?”

沈洵勾唇露出一抹笑:“你以为每回堵住丫鬟们的嘴,让她们不透露我半分,我就不会知道了?”

素锦缓缓吸了口气,眼睛淡下来:“奴婢不是有意欺瞒公子。”

沈洵却未说,仍是那样一副神情:“你哪回不是端着一副好心肠来,那些你拿的贵重药材,东府耳目闭塞,消息传不到外头,老太太不就以为是你偷藏了药么。”

素锦不是不知沈洵的洞察力多强,可即便她也不会全明白。丫头们的脾性她自问是最了解的,拿荔儿来说,她让荔儿不要多嘴,荔儿就绝对不敢在沈洵跟前说什么。她几乎贴着身在沈洵跟前伺候,竟是不知道他还有这许多想法……

素锦叹了一口气:“是奴婢小瞧了公子了。还望公子大人大量。”

东府是沈洵的地盘,任何人的眼线自然都安插不到这里,连老太太都不能知道东府发生的事。这么些年,她取用了无数珍贵名药,老太太起初,当然是十分愿意不说半个不字的,但沈洵残了这么多年,渐渐的,老人家就烦了,并且很怀疑素锦都拿了这些药材干了什么用处。

沈洵亦是叹:“老人家,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就喜欢瞎猜。难为你心宽,并不曾真的放心上。”

素锦看着他的脸,慢慢就道:“那公子何不干脆就出去,到老太太跟前让她看看。”

像是自然而来带出的话语,沈洵面色淡笑中隐隐含着苦涩,似终究妥协了道:“为我更衣吧。”

消息一传出去,丫头几个都乐坏了。数荔儿兴头最高,忙去吩咐绣娘,拿出了压藏的宝贝,一件天青色的衫子。

几个丫鬟一拥到跟前为沈洵更衣,这衣衫看似宽大,其实是收腰的,沈洵虽坐轮椅,但也能看出身形颀长。这件衣裳从剪裁到做工,每一处都精细的与沈洵极为贴合。

而作为沈洵自己,一穿上便知此衣非一日之功能完成。心里对荔儿几个为他的心,也是不由感动叹息。

穿戴完毕阿久只拍手:“咱公子真乃俊雅非凡呐!”

荔儿忙又去取了大氅,给沈洵披上道:“外头不像屋里有暖炉子,加上天气越晚越凉,公子可不能轻易把大氅解了。”

临了要出门,花期才想起最重要的,忙调头往外跑,几个人正纳闷,她已气喘吁吁怀里捧了两把如意回来。”匆匆忙忙,差些把贺礼忘了!这要到前头去,手头没个东西,公子就失礼大发了!”

沈洵只扫了那双如意一眼,都没有细看,就把眼转开了。

沈文宣是朝中新贵,短短一年半连跳两级。自从在殿试上夺得榜眼,圣上有心提拔,让他留在朝中任职。加上他又很会做人,和各介大臣相处极有章法,进退有度,因此众人对他时常的升迁,倒并未抱有太多成见。何况现在沈文宣背靠何家这棵大树,就算有成见,也变得没成见了。

这次他喜得爱子,不管抱着什么样心态来贺喜的人多如牛毛。

老太太高兴的满面红光,将沈府清理出了极大的地界用来摆宴,天色稍晚,就开始张灯结彩,拉开了无数艳红灯笼,摆在草地上,景象美不胜收。

何钟灵一早就打扮好了,叫奶娘抱来了沈昭,望着呀呀叫唤的亲子,眉眼里再也藏不住的愉悦。

“一会儿我和少爷就要出去酬客,你记得不能让小少爷饿着,等到院子里的灯全部点起来了,就把小少爷抱到前头去。”

奶娘是自何家跟过来的,对何钟灵自是说一不二,当即挤着眉眼笑道:“少夫人就放心吧!小少爷今儿什么都是簇新簇新的,到了前头定能叫人夸赞不休!”

襁褓里的沈昭,倒的确生的圆润可爱,尤其一双眼,如黑宝石透着灵气,真有七分像何钟灵。

何钟灵自然是高兴的,甚至伸出她涂了蔻丹的手在婴孩的小脸上轻刮了一下。

中午过后,沈府来了个重量级的贵客,一家子除沈文宣在后面应客,包括老太太都在大门口严阵以待。待得门口停了两辆华丽马车,先下来四个穿戴打扮皆不俗的丫鬟,随后她们小心搀着一人慢慢走下来。来者正是兵部尚书的夫人,何钟灵的亲母。

自何钟灵三日回门之后,两母女这也还是第一次见面。不免唏嘘,两眼已含泪,碍于外人在旁,何夫人只馋了女儿的手,也没进一步动作。

何夫人毕竟是有诰命在身的人,举止气度,自与老太太等都不同。四十好几的人了,依然雍容满身,面庞一点看不出岁月痕迹。

老太太趁势就说道:“亲家母,这门口风大,还是快些进去说吧!”

何夫人携了她的手,就假意笑道:“多大事儿呢,还让亲家站这风口地等我,真真叫我罪过了!”

老夫人慌忙道亲家母客气了。其实论资排辈老太太当然在何夫人上面,但何夫人是尚书家主母,又有二品的诰命,她的品级几乎和何尚书平级论坐,因此即使老太太,也不得不摆出十二分尊敬。

老太太一把年纪,陪着何夫人说了会儿闲话,面上不好露,其实也浑身不舒坦。因此等把她们带到门厅,她也乐得把空间留给何家母女两人,自己躲出来了。

何钟灵和何夫人也没能说多少话,何夫人没有见过沈昭,自然提出要见。何钟灵忙就把母亲引去了归雁园,在那里又坐了一会子。

何夫人看见外孙,自然也欣慰:“大名叫昭,取了小字了吗?”

何钟灵笑道:“取了,叫允之。”

“倒是个不错的名字。”何夫人这时看了她一眼,“都是姑爷取的?”

何钟灵脸上略红,微笑道:“是,他说昭日月,允也是极好的字,必能压的孩儿一生顺遂。”

看她这般情态,何夫人叹道:“你素日那么固执,我只盼你真能过的好就好。”

何钟灵眸光略转动,似也想起自己嫁沈文宣的不易,低头半晌默默咬了咬牙,方正色道:“母亲安心,我一定会过的好的。”

何夫人目光闪了闪,一时未说话。

随着客人的来来不断,就有小厮到厅里请少夫人到后面主持大局。何钟灵慢慢自椅子上起了,巧笑嫣然道:“夫君一人在后头只怕忙不过来了,母亲这便随我一同去如何?”

知女莫若母,自己女儿一来便能把沈家的当家权握在手头了,作为何夫人,心里是喜欢大于责备的。她便自然欣然应允了。

而沈家门口,此刻慢慢行来了另一辆马车,流苏金穗,气派十分。

从里面翩然下来一位男子,白衣飘逸,手中一把描金折扇。望着沈家朱漆的大门,他渐渐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