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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沈文宣还按着轮椅的扶手,弯身殷切的叮嘱:“贤弟记得以后千万多出来走动,今日老太太没见着你,明儿一定是想的紧了。”

沈洵口中答应着,总算过了一层层叮咛,被素锦和阿久推着回了东府。

花期回去后第一次没有形象地直接趴在了大床山,歇了三天才缓过来,用她的话说,和公子出去一次,比她动手洗一礼拜衣服还累。

这当然是夸张了,不过晚上阿久同她睡,俩人趴在褥子上头勾着头,花期给她讲宴席上发生的事,阿久也是激动的不行,回头又传给荔儿听,荔儿也张大嘴巴能放下鸡蛋,然后啧啧咂嘴,只说不愧是花期去,要是换了她,说不定当场就会出洋相。

在恢复一切平静的东府,沈洵虽是没有对任何人说累不累,但他每回揉着眼睛,素锦都能看出他其实也极累的。

她只能拿了暖毛巾,替他去擦手,永远是如女子般纤细的手指,但这双手能做的事,却能让许多铁汉男儿为之汗颜。

“那天,你不该去寻了我的。”没想到,是沈洵先看向沉默的她,叹息道。

素锦仰望着他,眼里笑意和煦,八年多、近九年来,她无数次蹲在轮椅边这样看他,用仰视、有些谦卑的姿势。

沈洵别过眼,却听她道:“宴会子时便散了,可公子丑时还未曾归来,不只是我,阿久和荔儿那会子也急的坏了。便没有顾得其他的什么。”

她理解他的担忧,所以细声的,也是为自己解释。

沈洵素来都是没法生脾气的,这次也只是在心里叹了叹,用手握住毛巾,说道:“这巾子凉了,你去换个热的来。”

其实只是不想看见,她再蹲在轮椅旁的样子,真是让他无法着眼。

素锦一边把毛巾浸入水里,一边回头看见沈洵皱着眉,眼睛闭着的样子。极少有这种时候,她也猜不透沈洵在想什么。只隐约觉得他不大高兴,她却什么事也不能做。

于是她试探道:“还以为老太太、会即刻就来见公子。”

沈洵睁眼看了看她,眉间神色不明:“她来了,你就高兴了?”

的确,若老太太以后常常都来东府走动,虽说表明沈洵和前头的关系逐渐修好,但以后东府,也必定往昔不在,她们几个丫头的生活,也必定不像如今自在了。

但素锦心内清醒雪亮,一点没被他激,倒也看着他道:“难道公子心里,就不曾有一点期待?”

亲祖孙,八年没见到,就连她也在意外,得知沈洵主动出府的情况,老太太居然没有忙不迭的就过来。而沈洵的镇定,则出人意表。

“也许你不如想象的那么了解我,也不如你想象的那么了解老太太。”他如是说,有些笑意在眼底。

素锦在揣测他的想法,他知道,所以突然不想什么都告诉她,什么都说出来。

素锦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有七八圈,才终于放下,打开随身携带的针囊,取出二三长针,慢慢坐到软凳上:“老太太的事奴婢确实不该多问,近日习得了新的针法,让奴婢为公子宽衣。”

沈洵脸色微变,道:“现在还是白天,等晚上吧。”

素锦道:“近日晚间湿气重,不宜用针,日后都得在傍晚施针。况且公子最近睡眠不好,若是晚上用针,怕更让公子难受。”

沈洵体会过这种,在别人面前,他是怎么说都有理,在素锦面前,是素锦怎么说都有理。于针灸一道他实在是门外汉,只能随素锦怎么摆布。

当下他不再动弹,任由素锦将他外袍脱下。

俯身的时候,素锦白莹玉一样的脖子,正好映在他眼底,兴许是白天,所以看得特别清楚。他下意识闭上眼,低声道:“你今日怎么也熏了香?”

素锦停了手,疑惑看他:“今儿是暖冬,女子们都熏香,公子不喜欢?”

沈洵缓缓吐了口气:“没有。”

窗外路过的荔儿几个,个个眼睛睁的比铜铃大,她们路过时,刚从那句“为公子宽衣”听起。素锦说话时轻时重,又只听了个大概,因此这两丫头思绪早飘到不知何方去了。

又听里面传来两句“公子你别乱动奴婢不好下手了……”

紧接着“素锦你悠着点儿……”沈洵那话意在提醒素锦,那么长的针,不要就随意扎进他肉里。并不是说他无知无觉,看着那一根长针心里就不怵的。

但听在外面俩人的耳朵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阿久和荔儿臊的一脸通红,相互拉着跑到了花园里才停下来喘气,首先阿久抱怨道:“都是你没事瞎跑公子窗户底下干什么,这不摆明着听墙角嘛?!”

荔儿还没缓过来,红脸道:“我又哪里会知道,公子他们青天白日就、就……”

阿久脸也红了,忙推她一把:“你快别说了罢!”

这俩互相看看,都脸飞红云的各自转个方向,忙自个事去了。

每逢暖冬,是大宁出嫁女眷们,欢喜回门的日子。何钟灵抱着刚学会爬的儿子沈昭,就回了尚书府何家。

何夫人老早得到消息,就吩咐丫头子煮了何钟灵最爱的吃食,做了各色精致糕点,摆放在桌上。

到底是自己身上的肉,如何不疼,何钟灵跟在何夫人身边整整十六年,一天没离开过。陡然出嫁离别,何夫人有很长一段时日不太能接受。因此,纵然月前才与何钟灵见过了面,何夫人心里,还是想的紧巴巴的。

母女俩在屋里,说了一会体己话,何钟灵便吩咐人来,把沈昭抱了下去。

何夫人面上不动声色,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了。

不过一会儿何钟灵却没有出声,何夫人便道:“你素日写信来,总说姑爷对你如何如何好,那回我去沈家,你也是不住口的说,今日怎地,回了家反而一声不说?”

何钟灵知道自己母亲奚落自己,抬起头来一笑:“听您这意思,反而是娘已然听的生厌了。”她虽然这么玩笑似的说,但眼底重重的心事还是掩盖不住。

何夫人本来端起茶盅要喝,闻言顿了顿,也重重落下来。自己看大的孩子哪有不知道的,她分明就是有话想说还偏偏不开口,等着她主动去问呢。其实何钟灵要是痛痛快快的说了,何夫人反而没觉着什么,就是这欲言又止不干不脆的样子,才真让何夫人看了打从心底就烦。

于是就道:“成了!你也别跟我这磨叽了!我看你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往常我看着倒还爽利,如今你是年纪大心思深,越看越不中用!”

何钟灵虽不至被打击到,可也是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何夫人看她还是拿乔装样,索性一口点破窗户纸:“虽说是这日子,可你亲儿子满月不过几天,我看你也不至孝顺到巴巴的就跑了来吧?你还不就是为那沈二公子的事来的嘛?!”

何钟灵面色微红抬起头,她倒也不是真想在母亲面前装样,只是这话与她素日的那些虚夸又有不同,她实在也难开口。

“娘还说我呢,您心里又何尝真无事一样?”在宴会那晚,她对何夫人的神色也是尽收眼底,何夫人不过是同她一样情绪。

“现在这样,你早干什么去了?”何夫人瞪她一眼。”你当日着了魔一样要嫁入沈家,固执的我跟你爹谁劝也不听,一个劲只夸那沈文宣如何如何好。现在知道了,连人家底细也不曾摸清,你自己就更别说了!嫁过去好歹也一年了,居然至今也才亲眼看过那沈家公子,你说你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比谁都糊涂?”

何钟灵,末了咬咬牙:“我并不后悔嫁与文宣。”

何夫人嗤笑一声:“过去你可这么说,现在你还这般有底气么?”

何钟灵真有些恼了,甚至对母亲流露出些许怒气:“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夫人抿起嘴,知道顺着这个话题下去,她只会更愤怒。今日的谈话,恐怕也会陷入死胡同。

其实何钟灵的性格,才最像何夫人,天性好强,到了议嫁年龄时,她其实也同最初的爹娘一样想法,盼最低也要嫁给一个一品大员的嫡子,方能匹配她一生。

可她,也偏偏是在女子最不该动心的时候,动了心。沈家家主沈东岩外放后,也不过是做了个知府,沈文宣只是五品给事中,这桩婚事,若说没有坎坷,是不可能的。虽然最终她利用何氏夫妻对她的疼爱,如愿嫁到了沈家,可她心里总有一个疙瘩,就是她一定要过得好。女儿家总想挣一口气,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何况是从小就走在一条铺好的道路上,突然有一天被自己一意孤行挣脱了,当然拼命希望自己所得的,要远远大于失去的。

何钟灵在心里怄了会气,最终看了看母亲,还是自己先开口:“我进门那些时候,是有心想问一问的,可是夫君只说,他那二弟因为遭了大难,就不喜见生人了。府里的其他人,也都从不踏足那里。我又从老太太处打听,可老太太对那个孙子,更是口语紧闭,说的十分少,时日长了我也渐渐就……不再往心上放了。”

何夫人恨铁不成钢:“你索性现在也别往心上放吧!素日在家是怎么教你的,你全丢到耳朵后面去了!你嫁的还不是沈家正经嫡子,就敢这么样掉以轻心!”

何钟灵素日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起沈文宣不是沈府嫡子,而今自己母亲又一个劲数落,她心里只是更不满意。

“倒是那贺家……”何夫人说半天见她不吱声也就住了口,若有所思道,“若那贺言梅真的时常上门,你反应该把握机会,能攀交上他家才好。我常听你爹说,在朝堂之上,他最难攀交的,就是贺阁老。”

贺阁老一辈子,一双眼阅过多少事,看过多少人,的确也不是一般人能结交情的。

何钟灵冷笑道:“娘倒是想的深,连爹都没本事搭上的人家,女儿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如何能做得?”

何夫人心中来气,她道:“你,你这个不省事的!我辛苦拉巴你到大,临了你却还记我的仇!为娘是那个意思吗?你爹入不了的、是贺阁老的眼,可贺言梅又不是贺阁老,我让你去结交一番,又有何为难?”

何钟灵不做声了,下意识眼睛往一边斜。

何夫人又狠狠叹气,拍着大腿道:“我又何尝不希望你过得好!纵我之前有千般的不愿,可眼看着亲身的女儿已经嫁了过去,你说我能不一意盼着好吗?!倒是你这个我放在心尖上疼的闺女,每每都刺进我心里……”

何钟灵听着她最后都带了哽咽之意,眼底的泪也一下上来。她回头擦了擦,才道:“娘也别怨我了,还是说正事吧,对二公子的事,是女儿疏忽。只盼爹娘,仍能如往常般扶持我和夫君。”

何夫人被她服软的态度又弄的没辙了:“我跟你爹自然能一直扶着你,可那二公子,若是一直能待在屋里不出来也就罢了,可看他这情形,往后定不会再藏着的了。那时候你也听到了,那沈二公子凭着随便写的一幅字,就能引得满座称赞,为娘也听说了,沈家父子原来是得到过天子垂爱的人,若是有他和你夫君相争,只怕今日,他沈文宣还是朝中新秀,明日,那所有的光彩都要被夺去的了!”

本就不是嫡子,若是被真正的嫡子后来居上,沈府日后家业归谁,还真是不一定的事。

何钟灵想到此,忽然产生一种怎么也不能回转的怒气,她堂堂一个尚书的女儿,委身嫁到沈家也就罢了,若是最后连那点家业都落不到手,她还能有什么活头?她何钟灵不是为了被人笑话而活的!

若只是个寻常瘸子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么个人物……何夫人眼里闪烁不定,道:“如今,也只能盼望那二公子,永远都这样了……”

话中未尽之意,意思多少有些恶毒了。一个才华横溢的残疾者,总比一个同样才华出众、却身体健全的人,威胁小的多。何家母女为了扶沈文宣上位,已经不惜揣测到这种不顾颜面的层面了。

何钟灵看着她,眸中不知为何光芒更刺:“有些事娘不清楚,我才清楚原来二公子这些年一直不曾断过药,每月固定时候,他身边一个丫头就会找老太太取药。”

何夫人这才脸色变了,稍一思索,何夫人对素锦深刻的印象就被挖了出来,何钟灵说到丫头定然不会指旁人的。

她也顾不得风度了:“这样重要的事你怎么糊涂到现在才知?取药的事有多久了?!”

何钟灵神色复杂:“我也是趁着老太太这两日生病,才从那些婆子口里千方百计打听出来。据说二公子药倒是吃了很多年了,只是始终不见好罢了。”

听说“不见好”,何夫人心里才稍稍缓和些,但面上仍紧绷:“那丫头我打量着只是个寻常漂亮奴婢罢了,现在看倒还是个障碍,你查过她出身来历没有?”

何钟灵道:“我自是查了,没想到暗地查了一通,只知道她是二公子的一个妾奴,似乎八年前到的府上,素锦这名字也是二公子取的。其他的,竟是一点儿不知道了。”

说到这,何钟灵眉目间更加难堪起来,她或许怎么也没有料到,居然会出现这样的结果。”而且,女儿还查到一点,偌大沈府内外,竟然连一个家生子都没有,丫鬟最早的,也都是从八年前开始服侍,短的才二三年。娘说奇怪不奇怪。”

难怪她要如此难堪了,连何夫人都面子挂不住,只想狠狠教训这个女儿。一般大家族,家生子是必不可少的,对主家感情深厚,忠心也是别的奴才不能比。若是发生什么久远的事,家生子一般也是最清楚的。

可是沈家,好歹也有百年基业,居然府中没有家生子,这简直不能说奇谈,只能称为诡异了。

何夫人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发作。对于这些她也不是一心只埋怨何钟灵的,女儿嫁去的家里,有那么一个超骨脱俗的人在,她事先不了解,已是大大失策了。如今又出来一个身份如此特意的女婢,一贯杀伐决断的何夫人,也是恼恨交加。

她轻缓道:“妾奴,身份比一般妾侍还要低下,等于是奴才也算不上,有些是犯了事的人家,其女儿们才会被冲为妾奴。那沈二公子,身边竟有这样一个人,一定有着不简单的内情。”

何钟灵目光愈加闪烁:“女儿还查到,八年前,在一夜之间,下手换了沈府所有下人的,正是二公子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