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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在一屋子人都因为这话面如土色时,贺言梅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他转脸对沈洵道:“到底是楼南兄的侍女,言行举止都与别个不同。”

阿久则是被喝的一震,她其实也是个聪明丫头,先前一心扑在沈洵身上,没对周围花心思。此刻看见每个人露出的神情,再着意观察了一下她骂为不要脸的那位白衣公子,心里也被唬的不轻。

她最后哀哀的看向沈洵,见他眸光也颇有深意,不禁露出求救之意。

沈洵道:“阿久,这位是礼部侍郎,你先前是不是见过他?”

阿久反应极快,昂着的脖子立马就垂下,恢复平日恭顺的声音道:“之前在东府,奴婢几个确然是见过的。”

贺言梅摊开手,也不知是在望何钟灵还是何夫人:“我进了沈府随便拉个小厮问,知道沈洵的住处,忍不住就自去了。希望夫人不会怪在下唐突吧?”

他怎样说都有理,就算何家母女想怪他唐突,又哪里能说出口?

沈洵轻声问:“你可看清了,是否就是贺公子?”

没料到阿久眼珠一转,却是爽脆的道:“能确定,奴婢认得他身上的酒味儿。”说着还用手一指。

又见贺言梅居然就把衣袖抖了三抖,毫不避讳的大笑道:“这是西域的松子醉,味儿醇烈特别最为甘甜,改日也送楼南兄一坛尝尝。”

何夫人那眼尖耳朵更尖,当即脸色转的极圆满,在她心里,只要没有惹到这位贺阁老嫡孙,那奸人是谁都不打紧。她不无热情道:“都是我们疏忽了,差点真牵连到贺公子,还望贺公子大人大量。”

这当子先前被支使去请老太太的秋宁回来了,她垂着头:“奶娘回禀说老太太今日操心了一天,去的时候已是睡下了。我已知会了绿荷,让她在老太太醒转的时候,告知一声。”

蓦地贺言梅咦了一声,道:“这位姑娘,你能否过来一下?”

这话明显是对秋宁说的,纵疑惑,但她也知道贺言梅身份高贵,既让她过去,便不是她能忤逆的。

没想到贺言梅居然立刻凑近她,鼻子使劲嗅了嗅,这动作登时让满屋子人再度大吃一惊。大庭广众之下,此等轻薄孟浪的举动,就算他家世再显赫,也有些实在过分了。

秋宁脸涨得通红,就算她服侍老太太多年,锻炼的再宠辱不惊,被个男人当众闻来问去,亦是相当大的耻辱。

何钟灵终于也忍不住出声喝止:“贺公子……”

贺言梅忽然坐直了身子,脸色也变得一本正经,说道:“姑娘身上的香味,在下似乎有些熟悉。”

他这话说出来,不仅没让人感觉好些,反而脸色更加不快。敢情他特意叫人家姑娘去,就是因为他闻到了熟悉的香味?若是因为他贺言梅时常流连花丛,突然闻到了某个相好身上的味道,这叫人情何以堪?

何钟灵就算再有城府,作为一府主母,别人这样当面行为,岂不等于她也没脸吗。语气自然也没有自家母亲那么热络,淡淡道:“只是佩戴香囊上的味道,府里每个丫鬟都有。贺公子不必大惊小怪。”

何钟灵过门后,沈府的大小事务几乎都多多少少发生了变动。她将她原来在何家还是闺阁小姐时的一切规矩,都搬到了这里。不仅是丫鬟的衣裳是单独请外面的绣娘做的,连所佩戴的头饰、香囊等小物件,都是一应由外头的绣云坊供应。

贺言梅脸上亮了亮:“每个丫鬟都有?”片刻又道,“少夫人持家有道,连府上丫鬟用的香料,都如此别致。”

这话更让人一头雾水了,沈文宣毕竟是个大男人,想问题并不如何家母女那般窄,他问道:“不知贺公子是何意,还请明言。”

贺言梅这时突然朝沈洵看了一眼,含义极为丰富,像是有些玩味还有些惋惜似的。但他转瞬又朝主位坐着的何家母女露出笑,仿佛刚才那饱含情绪的眼神不过是错觉。

“不巧贺某人外放的地方,正是盛产香料,府上丫鬟戴的香囊里面,装的是水溶香,正是京城绣云坊最爱的一种香料。因它香味最淡雅,不凑近根本闻不出来,很受一些良家女子的欢迎。”

他用扇子点着手心,说的头头是道。良家女子,其实也就指一些银钱不多的平民女子罢了。

这么一大篇话,聪明人隐约已是能悟出其中玄机,何夫人眼里已迸出光:“贺公子的意思是……”

贺言梅眸中带笑:“但水香有个特点,恐怕两位夫人未必知道了。此香虽然平素没什么味道,但一旦溶于水的时候,那极淡的香味便会迅速转变为极浓重的呛味。因此,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是从来不用这种香的。”

秋宁此时立在那里,已是听的呆了。脸上那种羞愤之情早消失不见。

沈文宣沉声说道:“香囊府里的丫鬟从来都是日日佩戴,如果那贼人曾经跟绿荷那样纠缠过,身上定然也沾有这种香。”

何钟灵拍了一把扶手,立刻道:“去,寻两个小厮拿水泼了外头那些,看谁身上不对劲,立刻抓进来!”

里里外外终于又松快起来,何夫人绷起的脸子也放了下来。也是,侮辱沈府一个丫鬟,就贺言梅那身份,至于做这么跌份的事吗?秋宁对贺言梅福了福:“奴婢谢过公子。”

沈文宣看向贺言梅的目光多了一丝深沉暗光,并无人注意。他走上前去弯腰对何家母女说话。

一时雷厉风行的动作过后,果然就抓出一个人来,约二十来岁,身形清瘦,很符合绿荷的描述。

那人一被拉了进来,众人就闻见他身上难以形容的刺鼻味道。怪不得贺言梅要说千金小姐不用这香料,要是人家一娇滴滴的小姐,不留神被水沾了一身,岂不羞愧死?

那人偏还在喊冤,被沈府的小厮踢了两脚后就老实了。

可他却仍梗着脖子喊:“我只是扒了那丫头的衣服,并未来及做甚么,主子们就饶了我吧!”

何钟灵一想自己本来满场欢喜的宴会,都被这屎葫芦搅黄了,满心满眼都是气,哪里还能忍住。何况丫鬟的名节毁了就是毁了,别人只会听说她被侮辱,谁还管被侮辱的那个究竟还是不是清白的身子?

她面色冰冷,声音更冷:“这人玷污了我们沈府的人,我看就让人拉出去打死算了。”

老太太恨他,索性就让老太太清清楚楚知道她如何处理了这人,也不枉费今日的一番折腾。

那人早吓的懵了,便是真正将他送到官府,他的行为也不会是死罪,如今这家中的少奶奶张口就让他死,他如何能心甘?

只见那人翻身一滚,口中嚎叫了起来。

何钟灵无异于怒火上浇了一桶油,吩咐人要堵他的嘴。那人心一横,眼里露出阴狠:“你们沈府端的是书香门第,竟然如此草菅人命,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别忘了这是京城天子脚下……”

一个做了如此丑事的人,竟然口口声声拿出王法来压沈家,笑掉大牙的同时,又让人又气又急。但他最后一句话又蓦地让人几乎不能不忌惮……

再看贺言梅,之前那样积极早也不见,反倒端出了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

沈文宣锐利眸光一动,居然问起了沈洵:“不知洵弟怎么看法。”

沈洵目光淡淡扫过地上耍泼的那人:“私自处置多有不便,还是将此人送官为好。”

何钟灵眼底浮现淡淡的嘲讽,片刻仍然生硬着语气说道:“二弟不明了家中事,还是不要插手了。”

沈洵眸光未动,盯着那人憋红的一张脸慢慢道:“按照大宁的律例,擅闯私宅者,并图谋不轨,若主人家显赫,可以判拘役三年。伤害了无辜的人,甚至致女子名节有失,是拘役五年以上。倘若两罪并罚……至少也要坐监十年。”

他不徐不疾,却把朝堂律法说的透透彻彻,说服力自然不是一点半点。

也吓的地上那人呆若木鸡,再也说不得话。只觉得对他说话的公子目光平静,却仿佛无形中最利的刀刺的他不能动弹。而他,不过只想趁这大户人家摆宴之际,浑水摸鱼捞点好处,哪想到此时此刻的这种下场。

而其他人则是惊讶于沈洵对大宁律的信手拈来。”贤弟当真满腹的经纶,为兄钦佩。”沈文宣叹息,良久看向何钟灵柔声说:“洵弟说的有理,晚晴,还是就照洵弟的方法办吧。”

何钟灵哪里还能说不字,眼睁睁看了看沈文宣挥手,把那已不会说话的人拖出门。

沈洵忽然抬手止了下,说道:“我看还是走后门妥当。”

沈文宣道:“洵弟是怕走前门,会让看见的人说我们府的闲话?”

沈洵只顿了顿,缓声道:“如今知道这事的,其实也不过我们院里这些人,外面被留下来的其余人,恐怕也还大体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如今依我看,还是吩咐仅有的几个知情下人,就此禁言封口,将此事按下来吧。”

沈府虽说宴席上发生了这事,有点不大光彩,但既然已经处置了,又不算什么大事,传出去没准人家还会赞一声沈府少夫人雷霆手腕,处事公正。

这事唯一被伤害的最重的,只有一人,便是此事的主人公绿荷。沈二公子这句话,意义何尝不在保护绿荷名节。若是知道此事的全都不再提起,那绿荷往后,或许也可不再受此事的干扰。

沈文宣眸色幽深:“洵弟果真仁厚。只是外面那些人,虽然不全知道,但方才盘问之时,定然已漏了口风,他们的嘴,只怕不那么好堵。”

俗话坛子口好堵人口难塞,好事者向来是抓到一点苗头就传的满城风雨,今日之事又怎会放过。

沈洵道:“没错,但言梅公子也被留到了现在,既然真真假假也说不清楚,那么回头言梅公子出去了,自然要说一两句话的。”

贺言梅装出一脸的感动,回头道:“楼南兄,果然你才是我的知己。”

沈文宣颇为赞同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写一封文书,私自同那人一起交与京兆尹,请他妥善处理此事。”

阿久心道,到底是她家公子,这个心狠手辣那个袖手旁观,只有沈洵,才会真正去在乎一个丫头的感受。

推着沈洵慢慢从屋里出来,何家母女和沈文宣自然是随后相送,也一同出来。一夜都过去,天都蒙蒙亮了。无怪乎阿久她们在东府等的着急,亲自出来寻找。

草丛中有个女子缓缓转身,晨曦里脸如瓷玉凝珠,闻得一把清婉柔和的嗓音响起:“公子爷。”

沈洵看着她:“素锦。”

素锦朝着他几步走过来,眼角余光注意到何夫人对她的打量,也只略略垂首。到了沈洵跟前,方将准备好的暖捂放在他手上,一边去接阿久手里的轮椅。

“你们都来了?”

“荔儿没来,我留她守园子了。”说着素锦冲他一笑,这完全是自然的动作,落到旁观的几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何夫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也只能死死按捺。贺言梅看着素锦,眼里还是那么玩味,国色天香的美人,凝眸生辉,居然只是沈府、是沈洵的一个丫鬟。多有趣……

连道别,都道别了许多时候,贺言梅走时候还依依不舍,拉着沈洵左一句又一句说,日后定要多来往,多多来往……

沈洵这么副腿脚不便的样子,就算想登贺家的门同他来往,怕都不现实。言外之意就是他要多到沈家来走动走动的了。

何钟灵心内因他的举动已是存了疏远之意,不管是他的意外到来,还是表现出对沈洵的过分亲热,种种都让她浑身长刺。因此面子上只假意应承了两声,便看着他一步三回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