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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这已经是何钟灵二十天内,来的第三封信了。何夫人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叹息。养个女儿哪里容易,辛苦劳累捧她到大了,又盘算到底使她嫁的好,可这嫁完人了,竟然还得回头让她跟着操心。

她就算想甩手不理,还又偏偏不行。拿着信在窗户前坐了半晌,沉思许久,她终于抬起头看看日头,撑着桌子慢慢起身,吩咐起自己的陪房丫头:“去让厨房弄两样老爷爱吃的菜,再配些糕点端来,这老爷说回来就来了!”

丫鬟答应着去了,何夫人才又展信,皱眉重读了一遍。

傍晚时分,何尚书下了朝回到家,两个小厮先扶着他下了轿,刚进家门,侍女们就上前把他脱下的官帽捧走了,何夫人亲自为他脱了靴子,给他换上家常便服。

何守权坐在椅上闭着眼,等妻子把他服侍完了,给他找来家常鞋穿上,他才慢慢睁开眼,从椅上起来。

何夫人替他拂了拂肩膀上的尘灰,听他像往常一样,说起了朝堂发生的一些事,“今日皇上在朝上,给礼部侍郎和中书令家的嫡女之间赐了婚。”

携着他来到桌前,何夫人边附和着他说:“贺家的嫡孙不过刚刚回朝,这还没多久,竟然就与柳家女攀上了姻亲。”

替他拉开椅子,何守权坐下来:“当今朝堂,贺柳已是最大的两大家族,他们俩家会结为连理,并不出乎众人预料。”

夹了一块菜放到何守权的碗里,当气氛正好,何夫人方微笑问道:“那最近沈家有没有什么动向?上次我让老爷打听的,不知有消息没?”

这话让何守权住了筷子,他抬起头皱眉看向了何夫人:“你又问人家的事做什么?难道又是你女儿让你打听了什么不成?”

何夫人也悻悻放下了筷子道:“老爷说贺家柳家的时候,不也是别人家的事么。何况晚晴还是嫁去了沈家,我们做爹娘的,就算多问问,也该是情理中啊!”

显然何守权并不认同她所说的‘情理’,面色都有些薄怒:“既然嫁去了沈家就更该是沈家的人!她素日在家我就看不惯她那样,现今出去了又开始谋算夫家、你还帮着她?”

何夫人见他真开始动怒,不由也泪:“终归是我怀里出来的骨肉、只这一个女儿啊……”

何守权当即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说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何夫人万没有想到他竟这样反感此话题,震住之余,又被他说何钟灵是泼出去的水,勾动了她隐秘的地方,何夫人呆愣半晌,忽然就大哭起来,哭的甚是伤心。

何守权正值烦躁之际,何夫人指着他哭叫道:“夫妻这么多年了,你嘴说着是不在意的,可心里、定也厌恶晚晴是个女孩。如今她嫁人了你又说出这话,莫非真是嫌我没生个儿子……”

何守权和夫人也算少年夫妻,感情基础自是有的,何守权没有官运亨通的时候,何夫人也是尽心尽力侍奉他和公婆。但是和睦之外最大的遗憾,就是何夫人自从诞下何钟灵之后,不知是否身子受损过重,后来一直没能再怀上。

虽然这样,但何守权并未对何夫人的态度有何改变,何夫人从开始的忐忑,到最后也习惯的沉默不提,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哪想今天,被何守权说何钟灵的话,又勾出来了。

何夫人是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牵动之前的隐痛,也就越发不可收拾。

何守权自然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会引起夫人这样大的反应,眼看一圈丫鬟媳妇都看着,自个儿夫人就哭的像个泪人,他的面子有些撑不下去了。

先是挥退了众人,何守权低喝道:“你这像什么样子?我何曾说你什么?”

何夫人自管自哭,何守权没法,只好放缓了声音,似哄劝道:“我那么说晚晴,也是想她好。沈家毕竟也是她当时自己拼命求的,若是她当时能有现在的谨慎,想着要去打探沈府的过去,我作为她爹,当然也十二分愿意替她去做。可你看看她如今做的这是什么?已是嫁做他人妇,却还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你来说说,若你是沈家的老太太,不知道还好,万一以后哪天知道了,媳妇在背后查自己家,那会是个什么结果?晚晴又能落到好吗?”

何夫人从刚才的放声大哭,渐渐变的声音小了些,她掏出帕子按在眼上,朝何守权瞥了两眼。

何守权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又道:“别怪我这个做爹的不疼她,素日她也喜欢粘着你,那是因为你这个母亲只知道对她千依百顺的,养的她性子娇惯。我就是真心为了她好,才不事事纵着她,有些事我从前也说了……别看我现在挂个一品大员,就觉得咱们家真的在京城万人之上了。

咱们何家才几年的根基,你不知道吗?那和贺柳两家、这两个真正的世家大族根本就不能比,真要出个什么事,会真正豁出去拉你一把的,到时候能有几个?所以我让你别惯得晚晴不知天高地厚,她一直不爱把人放在眼里,我把话撂在这,时间长了有她吃的亏!”

被数落一大通,何夫人哪来还有火气。她默默擦完了眼泪,犹豫了会又道:“我又哪里是想惯着她……再说现在和沈家都是亲家了,多问两句他们家的人,也是关心的意思。何来打探之说呢?”

眼看结发妻子已经理亏,何守权知道她也不再纠缠了。索性也重重叹了一声:“关于沈家老爷,我倒真听到一个消息,不过你也别告诉晚晴了,这事她知道也没多大用。”

何夫人眼里透出微光,望向他等他说下去。

何守权看了看她,说道:“这也是近日,朝野间私下的一个传闻,似乎万岁爷有意想召回外放的沈东岩,你也知道,这外放是算政绩的,如果沈家老爷真的能回来,很可能官职上面,是要升一升的。”

沈洵心里装着事,不能对任何人吐口的私密事。昨天因为素锦,这事就更让他想了一夜,所以早上就犯困,在轮椅上小憩。

花期进来服侍他,看他睡了,就自己将屋里的地扫了扫,又去拨弄炉子里的炭火。

东府的炭火全都是管事们捡冬季最好的炭送来,烧的时候不会起烟,只有热气丝丝的冒。小小的几颗炭,花期却拨弄了小半刻钟,她频频眼睛扫向沈洵,又垂落下来。

最后她直起身子,打算离开。没想到却在门口被沈洵叫住了:“花期。”

花期顿了一下,回过身:“公子有吩咐?”

沈洵不像刚刚睡醒,他目光依然清明,见花期望他,他淡淡一笑:“我有些口渴,你帮我沏杯茶来。”

花期眼中神采隐现,看着就似失望般,才慢慢走向桌前。

沏好茶端到沈洵手上,她继续垂着眼:“公子还有其他事情吗?”

沈洵握着茶杯,却并无喝的意思,他盯着身前垂首而立的少女,眸中有些流光闪过,嘴角微勾:“前天素锦,才刚大大的生了我一回气,如今花期你,不会也同我生气了吧?”

花期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话,立刻红了脸,头也抬起来:“奴婢没有……”

沈洵眼中笑意隐现:“没有吗?”

花期连带耳根也烧起来,半晌还要再说没有,突然又哽住了,停了停,实在忍不住哑声道:“昨儿……公子真要把奴婢许人吗?”

沈洵终于把茶杯放到一边,叹道:“你这丫头,也是个心实的。”

不说许,也不说不许,花期之前若说的情绪所致问出口了,现在就是真有些急,她盯着沈洵,眼圈像是又要红了。

沈洵看着她,缓缓道:“其实你们几个丫头、年纪都差不多。按照俗例,也是到了考虑你们终身的时候。但既是你们以后的终身,幸福与否自要你们自己把握,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干涉的。昨日在老太太跟前说话,总之……你也不要因此就放在心上了,我这么说、你可懂了?”

花期这次是真的落下泪花,垂眸低低道:“奴婢谢公子……奴婢懂,其实奴婢昨儿也有错,在老太太跟前一时失态。我们都知道,不管何时,公子总要以素锦为先的。”

这一番话不管内容如何,是真心实意的。想别的院里的丫头,年龄大了,主子们多有不喜的,基本都是奴才们堆里随意配了人,极个别就算能继续留在主子跟前伺候,岁月久了,多半也不会如先前得重用。一辈子过来,最好的也就是告老还乡。

可沈洵既不干涉她们的配人,即便都留在沈洵身边伺候,那也是比别的丫鬟都要好的归宿。因此听沈洵语重心长说给她听,花期如何能不落泪?

沈洵却怔了怔,目光也柔和下来:“你们四个丫头,其实都在我心里。不光素锦一个,阿久荔儿同你,在我心里都是极重要的。”

花期低下头,只觉心里的情绪更是涌动。她默默跪下来:“奴婢们都感念公子恩德,其实、公子即便待素锦姐姐更好一些,也是应当的。”

沈洵转动轮椅到书桌前,慢慢抚摸着一本书简册子,目光似乎极遥远:“素锦是甲子年六月生的,其实你不该管她叫姐姐,实际她比你还小上半岁。”

花期乍听素锦还比自己小,免不了惊奇一番看过去,何况这也是沈洵第一次对她提起素锦的事。

虽然花期进府多年,但其实素锦八年前来的时候,她也进来没几个月。印象中刚来的素锦不爱笑,八岁的女孩终日沉默,看着显得挺老成。因为沈洵似乎很照顾她,花期默认就以为素锦,该是比她大些的。

沈洵忽然就盯着花期,眼里的情绪蓦然转为忧伤沉重:“素锦,她经历过这世上最悲烈的痛苦,痛苦到、不管我,亦或者别人,任对她再好也弥补不了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