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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


第二天一早,那个文物贩子就来家完成了交易,大概是昨晚二伯已经回他话了,今天带来了四千元阴票子,金襄卢包好影青瓷枕,让他拿去。

按理这笔钱应该名义上由金襄卢保管,算作养老金,只是这年头已到了穷途末路,留着钱不花简直就是港督,他笑话那些把钱存在银行里,抱着存折啃窝窝头的港督,说:“钱是王八蛋,花了再来赚。”顾不上别的老人眼里吉不吉利的话,他提前自己完成了身后事,把财产平均分配了,四个儿子各家一千,这样也好。

金鱼走之前花二百四十块钱买了头女猪,自此没日没夜地与那男猪爱爱,生了一窝小崽子,有男有女,金什拿出五百元钱还了当初超生兰儿欠的债,金Sun和一群小伙伴一直讥笑兰儿是和他家女猪一块买的,而老大家则用这笔钱给当初放牛时溺水的傻儿子重修了墓,立了碑——宝贝金不傻之墓,影青瓷枕立。

有些人走了,如金鱼、金摸我和牙儿,但没有人进来,因此他的亲人数量是在减少的,在过去的六年间,他与父母大姐组成了一个家庭,又与一群随机抽取的家庭构成了家族,亲朋好友、邻里街坊,不管善恶美丑,大家在一起凑合着过呗,在大众眼里,这关系是一张网,有亲疏贵贱之分,而金Sun并未觉得他与这些人中的哪些就亲密得不可分割,或仇恨得老死不相往来了,和这些人只是起始的关系,上帝把他降生在这个家庭里,这个村子里,他不得不与这些人相遇,而关系处得好坏则要看人心了,有兄弟阋墙的,也有结成莫逆之交的,并非人生起始时的关系就束缚住了谁的一生,随着时间的推移,你身边的人在不断变化着,有的人离家很多年甚至出国不再归来,把父母留在这世界的空心里,永久地企盼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因为这血缘关系注定了他们是一家人,无尽的等待便是为这“家人”二字付出的代价,因此,他是很敬重傅雷的。

他开始以时间轴来定义“家人”,在此前后一定时间的领域内交往密切的元素即为“家人”。过去他与父母、大姐密不可分,可他们并不是不可取代的,就像女人出嫁与男人娶亲一样,总会有人离开又有人加入。这是他渴望远足的原因,他想脱离现下家庭的包围圈,去邂逅更多可能成为家人的人,也许在相处一段时间后,这新熟识的“家人”又会成为“路人”,而他又将开始一段新的征程,一生也许就会这样走过,此即生活之原色。其实,冷漠地说来,这“家人”和“路人”都只是“别人”,金Sun把除自身以外的所有人统称为“别人”,他向来不允许任何“别人”触摸他的身和心。

以上是笔者总结,估计日后金Sun也未必会记得他曾这样想过,人,总是会变的,若要问什么是时间留下来不变的,我想没有。

在金鱼走后的几年里,家里都维持上了基本生活需求,他每月寄的钱也多了些,也有鸡花自己回娘家拿的时候,这次碰巧赶上了三年一遇的七月七会期,鸡花带上他们俩来到妈宫。

金Sun始终记得那条太姥家门前的老街下的阳光与转弯后一条商业大街的阴冷的强烈对照,但在夏天,这种感觉是极好的,走了十三里山路后多渴求转角处忽现的阴凉,鸡花娘家亲戚大都在商业大街的南边,他仰头望着清一色又各具风格的楼房,尤其是小姨家楼梯上布满的青苔和大舅家一排四扇防盗窗。

鸡花领着他俩穿过赶会的行人和摊铺,先来到小舅家,大概是客气地和姥姥姥爷打过了招呼,才进的大舅家的门,一进门就被一条叫“哈利”的黄色狮子狗吓得不浅,大叫一声退了出来,众人闻声赶来,先到的是二表姐白暴毛,哎呦一声,“俺大姑来了,淫淫和金Sun也来了。”随后大妗子抬着滴着水的手也来迎接,这时他们已经走过了前屋。

前排四间房里除大前门外,东西三间都高高矮矮堆满了啤酒、饼干、卫生纸之类的,这并不是大舅家的生意,白昀华是政府工作人员,一路爬爬爬,现下坐到了人大代表的位置,其实也只是挂个闲职,他另有蔬菜大鹏生意,越做越大,狠赚了一笔,这屋里堆的乱七八糟的是小舅的库存百货,他继承并发展了父亲白大胆的生意,从前主要卖的布匹也大多匀给了小妹白斯七,自己将大头放在酒厂上,金Sun这一路走来看见的妈宫最大的招牌就是小舅家店铺上悬着的“古井贡酒”四个圆楷大字,看起来那样大气,又温润舒服,令人春心荡漾。

来到大院时,大舅和大表哥以及香屎表姐都从四面八方的洞口里迎了出来,大舅开腔:“知道你要来,你看都在家等着你们,哈哈。”金Sun从没听过那样雄厚稳重又于清亮之中看见微笑双眼的声音,他迷糊的双眼望着他渐渐模糊的样子,那一刻,他觉得他是可爱的。乱哄哄之中,他们被人拉到了堂屋,走走停停,好像有谁在与他比身高,在众人一片喝彩声中,他知道,我输了。

金Sun走到堂屋门口,入眼看见墙角立着的深褐色的比大舅还高的古老大钟,不紧不慢地摆动着,就在这时,突然从后面传来笑声,回头一看,是他父亲正笑容满面大踏步走来,摸摸金Sun的头,然后搂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进了屋,嘴里还一直不住地和鸡花说话,金Sun和淫淫尴尬地晾在门边,却从人缝里都盯着东墙正中摆在茶岸上的电脑,像是在播报新闻。他们拿来一些凳子,大人们都坐下来喝水聊天。

淫淫拉着金Sun出来,站在院子里的花池旁,转着看看五光十色的花朵,各种香味迎面打来,淫淫说:“好多花啊,你看那里的花盆好大。”她指着台阶上一排各式各样的或大或小的花盆,金Sun顺着她的指向看见在堂屋门两边摆着的两口一模一样的灰瓷花盆,足有井口大,里面盛开着明黄色的十瓣花茂茂一大盆,有的还从高枝桠上伸出手来不知抓向哪里,淫淫小声问金Sun,“咦,你看它怎么每朵花心中都结着鲜红色的果实?”

“这是人养花。”金Sun也正疑惑淫淫的问题,就听见从背后传来答案,不听不行,那尖细的女声又道:“它是食肉植物,只要不断给它饲喂荤腥,无论春夏秋冬它都会盛开,并结出一颗血滴子,多好看呀!”她走到他俩跟前,说:“我是你们表姐白丽莎。”他们带着农村标志的气息羞怯地无声,白丽莎觉得气氛很怪异,遂又岔开继续补充到:“人养花有九千年寿命,生而不死三千年,死而不倒三千年,倒而不化三千年。”这时他们俩才惊呼着露出表情,将先前抑制住的得知人养花食荤时的惊讶一同发出,但却又很不自然地像是无力地呐喊,丽莎习惯性地满足地一笑,好像早已预知了这个反应,“是客户送给我大伯的,可贵了。”

小舅白安华走来,对丽莎说:“大人们在谈话,你们在这也没意思,带他们上楼看电视去吧,顺便叫你妈烧早点。”丽莎带着他俩走出这厚重实在的铜墙铁壁,长舒一口气,又重新听到了街市上吵杂、欢快的买卖声,丽莎给他俩买了两串冰糖葫芦,淫淫羡慕地问她:“你有零花钱呀?”她答到:“当然,但是平时也不怎么花,我家商店卖的有很多零食。”小舅家与大舅家隔了有四五家距离,短短的路程,金Sun走得很舒心,不只因为吃到了很好吃却很少吃的冰糖葫芦,总有些什么别的原因让这夏天上午的阴凉为他的心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