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大碍,死死睡了几日,再醒过来就是神清气爽。醒来的时候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的,我看不到孩子在哪个地方,只能根据声音判断一个大致的方位,下床摸过去。r
“哎呦我的陛下哎!”走了没几步,顺遂忽然冲过来,把我拦回床上,嘴里念叨：“您怎么没穿鞋就下地,坐月子可受不得凉。”r
我拦住她给我穿鞋的动作：“先去看孩子。”r
她的声音逐渐远去,而后又传过来：“没事儿,只是尿了,奴婢这就给小公主换裤子。”r
她窸窸窣窣地忙了一阵子,然后说：“陛下,您抱抱小公主吧,可沉呢。”r
我茫然无措,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动作来,像一个木偶似的,由着顺遂把我两只胳膊摆出抱孩子的样子,然后不经意的,一个柔软温暖的小东西就这么落在了我的臂弯里。r
有一种从心底生出的感动与柔软漾满了我的全身,生命的延续与交替是这样神圣的一件事。我伸出手,摸索着这个孩子的眉眼,想摸一摸她是不是形肖她的父亲。r
顺遂笑道：“陛下,小公主才刚出生两天,眼睛都还没睁开呢。这天下的孩子,刚出生时都长得一个样,和猴子似的皱巴巴的,等满月了,眉眼张开了,可就能看出美丑了。小公主肯定是个美人胚儿。”r
我很得意,如果她像商陆,那不用说必定是个美人胚儿,如果像我,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也总不至于中等偏下吧。r
我就维持着得意的样子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猛地想起商陆来!我跳起来,差点儿把孩子摔在地下,冲顺遂吼：“商陆呢？”r
“谁？”r
“商陆!”r
“陛下,奴婢不曾听说过此人……”r
顺遂并非从从前就跟着我的,所以她不知道商陆情有可原,可我生产那天,她应该见过商陆的啊!r
我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没见过商陆？”r
“奴婢……”顺遂不知道哪里惹到我,回答问题的时候都有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然后下定决心似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确实不知陛下口中所提商陆,陛下……陛下是否要召章太医进宫？”r
这怎么可能呢!r
我会错认任何人,可只有商陆,我是不会错认的!他哪怕变成了一个水萝卜,也是众萝卜堆中最英俊最洁白最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一个,我怎么可能记错呢!r
我惶恐,我觉得自己一定陷入了某一个惊天大陷阱。于是我把长歌海月叫来,问他：“长歌海月,我生娃儿那天,商陆在不在？”r
他奇怪地反问我：“云小茴,你为数不多的智力又下降了？”r
我没空搭理他：“我说真的,我看到商陆了!他是真实存在的,我都咬到他的手了!”r
长歌海月断然反驳道：“云小茴,那是你的幻觉。你那个时候奄奄一息,人在濒死的时候,会看到此生至爱之人也是正常的,那一定是你的幻觉。”r
我只恨我此刻看不见,不然我可以细细观察他的表情眼神和姿态,好分辨长歌海月是不是在说谎话。r
长歌海月根本没理我心里这点小心思,转身去逗弄孩子。他这人也真是奇怪得很,平常这样凶残,却十分喜爱孩子。顺遂同我说,我睡着的那几日,这位爷已经送了无数小玩意儿给孩子了,什么长命锁、平安扣,凡此种种不胜枚举。r
我摸索着走过去,听到长歌海月在逗弄孩子,嘴里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显得特蠢。r
我把孩子抱起来,没好气：“你那么爱孩子,怎么不让你那些莺莺燕燕给你生一个？”r
他要是早这么干了,搞不好他的孩子都可以组成一支蹴鞠队包括替补队员了,啧,想想那场面就壮观。r
长歌海月怒吼：“你把我当什么了!孩子是随便生的么!”r
我被他吼得一愣一愣,倒是我手里的娃儿被他吓哭了,在我怀里扭动挣扎。r
“小宝贝儿小心肝儿,对不住吓着你了,哥哥错了,再也不这样了好吗？”长歌海月一反刚才的凶神恶煞,特意放柔了语气哄孩子。r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没有五斤也有十斤,并且为长歌海月的厚颜无耻感到深深的震惊：“哥哥？你都能做她爹了!还哥哥,要不要脸哪!”r
长歌海月立刻嬉皮笑脸：“行啊!只要你肯,我就是她爹啊!现成的女儿谁不要!”r
我低下头,为自己的失言而感到后悔,只能装作逗弄孩子的样子,企图蒙混过去。r
幸而长歌海月没有死缠烂打,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状似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名字取了没？”r
“还没。”本来这种事情,一本字典在手,我就天下无敌,奈何我这会儿瞎了,也查阅不了,只得先耽搁着。r
“我想给她取个既大气又平凡,既恬淡又新颖的名儿,最好还能寓意一生平顺安宁。”r
长歌海月很费解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然后郁闷道：“你……你还是自己想吧。不过我告诉你,越是矜贵的名儿,越不好养。你不见从前那些王子公爵,小名总是贱名居多,反倒是那些兰麝啊,月雅啊之类的,总是多病多灾。便是我,都有个小名呢。”r
他一时不查,说漏了嘴,我敏锐地抓住他的话头：“哦呀,不知道长歌公子的小名是什么呢？”r
他显得无限悲愤：“狗蛋蛋。”r
我捶桌大笑,连怀里的小娃儿也不明所以地跟着我一起笑起来,我笑得流出眼泪,上气不接下气的：“狗蛋!哈!狗蛋!”r
长歌海月一本正经地纠正我：“是狗蛋蛋,两个蛋。”他特别强调了蛋蛋两个字。r
我一听,笑意愈发喷薄而出。自商陆死后,我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样开怀。r
长歌海月的声音显得很无奈：“唉,笑就笑吧,只要你高兴。”r
我渐渐止住笑意,明白他是特意为了逗我开心,不由得低低对他说：“谢谢。”r
“你……”他欲言又止,“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谢谢。”他甩下这话,走了。r
奇了,我怎知道他要的是什么。r
我被长歌海月一番折腾,倒打断了刚才的思绪。不管怎样,关于商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弄个清楚。r
身边的人不和我说没关系,我自有打算。r
这样想好了,我便借着谈国事的名头,招了江锁衣入宫。r
如果我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我生产那一天,好像、似乎、大概、可能,这位爷也闯进来那么一次过。r
当时在场的年轻男人,除了长歌海月,就是江锁衣了。如果商陆不是我的幻觉,那肯定就是这个江锁衣无疑了。r
我听到江锁衣的拐杖声由远及近,不由得嘿嘿一笑。大概我这笑容太过诡异,他的拐杖声猛地一个停顿,然后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陛下,不知召臣来所为何事？”r
我说：“江御史饱读诗书,文采卓绝,取一个名字肯定不在话下。如今小公主刚刚诞生,我为取名头痛不已,不知江御史可有何高见？”r
他沉思了一会儿：“陛下可有附加要求？”r
我笑：“我想她姓商。”r
如果江锁衣是商陆,我就不信他听了这话没有反应。r
“这……”他果然迟疑了一阵子,而后说：“公主金枝玉叶,将来许是继承云氏皇朝大统之人,跟一个外姓,臣以为不妥。”r
真是滴水不漏。r
“好吧,那便按爱卿所言,跟着我姓吧。那么叫云什么好？”r
他掰着指头列了一串名字出来,无非什么解忧啊,安平啊,妥妥当当又不出格的名字。r
我现在又觉得江锁衣不是商陆了,哪有父亲对女儿的名字这么不上心的!还是商陆这厮隐藏得太好!r
我决定使出杀手锏。r
我装模作样地嘉奖了他一番,而后为了显示我爱才之心,我亲自摸下龙椅,虚情假意地执起了江锁衣的手：“爱卿啊,真是辛苦你了。”r
我一边漫无边际地夸奖他,一边狠狠地摸他的手。我记得我那一天,曾经狠狠咬破过商陆的手掌,才过去三天,我不信他的伤痕会愈合得平滑如初。r
我十分猥琐地继续摸他的手,指甲……指腹……骨节……掌心……江锁衣的手掌既大又温暖,一层薄茧,许是执笔写字写出来的,可我翻来覆去地把他的手摸了个遍,也没摸着一道疑似伤痕的东西。r
“陛下,我……你……”江锁衣显得十分无措,想把手从我的魔爪中抽离,又不敢用力,像一个被纨绔公子轻薄的良家妇女一样,既满怀怨恨又无奈无言。r
我嘴里继续不负责任地天花乱坠：“江爱卿,年初那件停办官员的事你办得挺好……”r
我心里想,即使我摸不着伤痕,让我摸一摸这是不是商陆的手也行啊。r
但是我马上就悲哀地发现了一个问题：我摸不出这是不是商陆的手。r
看官们,这里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作为一个爱人,我曾与商陆水乳交融亲密无间,但却摸不出这是不是他的手,我真是失败透了!r
江锁衣忍无可忍,我我我了好几遍以后,终于抽出自己的手,义正词严道：“陛下!”r
我惆怅得连敷衍他的力气都没,挥了挥手：“你下去吧。”r
我也不在乎我再多一条耽于淫乐色令智昏的罪名出来,反正我已经在猥琐的光明大道上一路狂奔九个商陆也拉不回来了。r
我心里既空虚又绝望,好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希望,结果眼睁睁瞧着人拿着针戳破气泡一样,“啪”的一声,就什么都没了。r
我抱着我的女儿喃喃：“你说你爹是江锁衣呢还是江锁衣呢还是江锁衣呢。”r
她自然没有理我,睡得正香。r
我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猛捶自己的脑袋：江锁衣另外那只手我还没摸过哪!r
可是御史大夫没有给我再吃一次豆腐的机会,他火烧屁股似的,告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