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说,从来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天爷要玩你,任你是权势滔天还是富甲天下,倒霉起来照样一口水噎死,君不见从前还有位帝皇是如厕时跌入粪坑溺死的呢。r
所以这个雷电交加大雨滂沱的夜晚,发生点儿什么事也是再正常不过了。r
那夜大家都睡得很沉。我因为听了白日里金需胜那番话,脆弱得夜不成寐,只能躺在床上侧耳听暴雨击打海面的声音,接着我感觉到地面有点晃动。r
这在海上是很平常的事,我只当今夜风大雨大,海面波涛汹涌,船只颠簸些也正常。当我听到雨夜里隐隐传来一些兵器交戈的声音时,我也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r
我侧耳认真地听了一下,等到那发现那声音不是幻觉,而是确有其事时,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r
我很慌乱,因为自我们出兵玉璧城以来,还没有碰到过被人偷袭的情况,素来只有我们势如破竹攻城略地,不想今日也被人耍了一耍。r
我紧张得忘了穿鞋,赤脚披头散发跑出去,夜色里人影憧憧,只见到不停跑来跑去的兵士们,嘴上喊着什么,那些字眼钻进我耳朵,我却没办法组织起来他们的意义。r
我在甲板上发了一会儿呆,被兜头的大雨一淋,清醒了不少。心念一转,跑回头去找长歌海月。r
这样浓墨一般的夜色,我一个正常人尚看不清,他一个瞎子更是束手无策。倘若有人护着他倒好,可他近日来因为又开始晕船,脾气暴躁地勒令底下人不准靠近,这时也不知有没有侍卫护着他。r
我一边想,一边愈发焦急起来,顶着暴雨一路跑一路找：“长歌!长歌海月!”r
甲板湿滑,我跑到长歌海月的门口时,恰好一个趔趄,一头摔了进去,还滑了一段路。我也顾不上痛,爬起来四处张望：“长歌海月？!”r
“我在。”房中传来他冷静的声音。r
我循声望去,顿时觉得自己很傻逼。r
长歌海月安安稳稳坐在椅中,两边各有护卫,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倒显得我居心不良。r
我愤愤地拧干衣袖上的水滴：“你还活着呢!”r
他沉默了一会儿,耳朵微微偏向我,像是在听我绞衣袖的声音,半晌问：“你是特来找我的？”r
我拒绝回答这样愚蠢的问题。r
他又沉默良久：“谢谢你。”r
“别了。我是想跟在你身边最安全,才过来找你的,别多想。”我没好气地说,一边走向门口。r
“你不是说跟着我最安全吗？怎么又走了？”他听到我的脚步声,又开口问。r
“想通了,求人不如求己。”我堵回去。r
“云小茴,我倒劝你不妨留下。今夜虽无星无月,无夜风习习,但也未必不是见亲友的日子,说不定就有你想见的人。”r
他的话成功地止住了我的步伐,我回头瞪他：“什么意思？!”r
“久闻东川王擅谋略工心计,三年前还是骠骑大将军时,便深得赏识。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r
我的心好像停跳了一拍：“你是说……”r
“小茴觉得商陆没有我说的这般能耐？不过想来想去,能偷袭我长歌海月的人,也只有商陆了。此处离白玉京不过十几里海路,他们大概是潜伏在此,直到深夜才动手,呵,真是可怕。”r
我无言以对。r
他又说：“小茴,等会儿我想出去见见这位东川王,你是打算跟着我,还是自个儿先回房？”r
我沉默地选择了留下来。r
我们在长歌海月的船舱里等了很久,或者其实也不是很久,我不大能感觉得到时间的流逝,只觉得一阵令人窒息的压抑。r
船舱里没人说话,只有一豆烛光闪闪烁烁,还有我衣摆上滴下的水滴声,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各自暗算着什么。r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短兵交接的声音似是小了些,安静下来了。长歌海月忽然开口：“时间到了,走吧。”r
我吓了一跳,犹豫地跟在他后头。我不知道我此刻是以什么样的立场和姿态出现在商陆面前,也不知道他看到我和长歌海月站在一个阵线上时心里会怎么想,我只知道我心里要见他的渴望在放肆地叫嚣,云小茴,他就在前面,就在离你不过几十丈的距离,就远远地看一眼吧!r
你看,人就是这么犯贱,当初是我拼命要逃离,如今亦是我卑微地要去看他一眼。r
我这些念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忽然鼻尖一凉,原来是我们已走到了甲板上,一滴雨水正好落在我鼻子上,我有些怔然。r
我们的对面停了另一艘船,不大,看似远没有我们的先进与结实,我早说过,云氏皇朝不擅海战。r
我听到长歌海月低叹一声：“凭着这样的船也能偷袭到我们,生在商敬之手下,真是可惜了。”r
接着他提高声音：“对面的英雄,可是白玉京东川王？在下长歌海月,有几句话想与王爷说。”r
随着他的发话,对面船上忽然亮起了好几盏灯,灯亮起来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想躲入黑暗中,最终还是立在原地。r
然后我听到我久违的那个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响起来,慢慢的,沉稳的：“长歌……海月？”r
我整个人都在不可抑制地抖,我左手掐住右手,可是没用,因为我连心肝脾肺都在一起颤。r
“是。还有另一位,云氏皇朝的出云公主。”r
我有些恨长歌海月就这样将我暴露在商陆的面前。我不该是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裸足于地,头发散乱,衣衫湿透,不安恐慌。r
对面有良久的沉默。r
我只听得到天地间的雨声,水声,哗啦啦的,好像天幕被撕裂了一个口子,百川皆无休无止地倾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