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眼前的情景与爹讲过的上访经历很相似。
水花问江上鸣,拦我做么得?江上鸣说,你不回娘家奔丧来火车站做么得?水花说,我奔不奔丧与你有何相干?江上鸣说,我是父母官,你家没人,自然要管。水花说,我等老公一同去不行么?江上鸣说,当然可以,你老公的火车什么时候到?水花说,问我老公什么时候到做么得?你又不接我老公。江上鸣说,为什么不接?早接早处理。水花说,今天不到明天到,明天不到后天到。江上鸣说,那你跟我先走。水花说,不走又怎样?江上鸣说,不走也得走。
江上鸣的意图越来越明显,今天去北京是不可能,水花便想转身离开。江上鸣又拦住她,你去哪里?水花急中生智,我上厕所行不?水花从厕所往外偷看,江上鸣一伙守在女厕所门外,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有一个人伸长脖子想看看水花还在不在,被另一个上厕所的老女人臭骂了一顿,想看女人撒尿?回家看你娘的去。
水花突然想起神秘女人,不是说有难处随时打电话么?水花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神秘女人的电话,把她的处境说了。神秘女人说,你婆家不就在火车站附近?让你公爹带人来解围,趁乱混上火车再补票。
神秘女人深谙反盯梢之道,水花越来越相信神秘女人,她拨通了公爹的电话。
厕所里又闷又热,再加上一阵阵尿骚直冲脑门,水花已经分不清汗水泪水。
终于听到了厕所外一阵骚动,水花公爹带的人已经和江上鸣一伙为不清不楚的事闹了起来。水花趁机溜出厕所,正赶上去北京的火车在剪票,她混在人堆里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水花守到下半夜才守到了一个座位。她站着不觉得累,因为她在观察谁有可能下车给她腾位子。坐下来,她才觉得浑身像散了架。
水花昏昏沉沉睡去,再醒来窗外已经亮得刺眼。她无心看窗外北方平原的风景,想起父母,便翻开手机上的照片,想象着父母在烈火中痛苦挣扎的样子,眼泪不知不觉地往下流。
大嫂遇到了什么难处吗?旁边坐位上的小伙子关切地问水花。
水花这才把泪水朦胧的眼睛移向身边这位英俊的小伙子,注视半晌,又无言地摇摇头。
小伙子说,泪水告诉我,你一定是遇到了伤心欲绝的事。
水花警觉地问,你是谁?水花短短二天的经历告诉自己不能轻易相信别人,她身边随时会出现北港的人,有的她认识,有的她不认识。
小伙子说,我叫晨星,是南江晚报的记者,这是记者证。小伙子很善于和陌生人打交道,这是一名记者必备的基本功。
水花拿着记者证正面看看,反面看看,像是在寻找记者证的破绽。她看了半天,无奈地把记者证还给叫晨星的小伙子,仍然摇摇头。她想起神秘女人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仿佛前面处处是陷阱。
晨星问,你是北港人?水花更加警觉,我为什么是北港人?晨星笑道,你的口音告诉我。我到过北港,曾经为住在政府大院草地上的上访人写过报道。
水花说,上访的叫小珍?晨星问,你认识?水花说,不认识,听爹说过。
晨星问,你爹是谁?水花说,你不认识,叫孙尚礼,一个普通渔民。
晨星笑道,孙尚礼不认识我,我认识孙尚礼。
水花好奇地问,这是为何?晨星说,我的导师曾经讲过孙尚礼上访的案例,导师还为孙尚礼转过信访件给南江省委政法委书记程前进。
水花问,你导师是谁?晨星说,我的导师叫乔新民。
水花这回彻底相信了小伙子的话,因为她爹也曾经说过乔新民。水花想起爹,眼泪又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晨星说,怎么又哭了,说出来吧,也许我能帮你。
水花说,我就是孙尚礼的女儿。
晨星说,你爹好吧?问题解决了么?水花大哭起来,惊得火车上的旅客都围拢过来。水花不再怕陷阱,把她爹娘的遗物、她爹娘****的照片连同她爹娘的故事全抖搂出来,听得男人嘘唏,女人落泪,直至火车上响起温馨的音乐,到终点站了。
晨星并没有急于下车,而是让水花把照片发给他,又用相机拍下了孙尚礼的遗书。
临别时,晨星微笑着对水花说,你不要在北京逗留,他们很快会找到北京。你可以先去你老公那暂避,把证据保存好,我会尽快用内参向省领导报告。
晨星说完快步消失在客流里。
水花在她老公那里度日如年,闲来上网,居然发现她爹娘****的照片和北港强拆事件的贴子在网上铺天盖地,发贴的竟然是她的名字水花。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晨星,晨星说的是上什么内参。当然,更不是自己。水花想起了神秘女人,照片的源头是神秘女人,神秘女人也许真是爹的女朋友。爹怎么会有女朋友?水花不知道是喜是悲。
当天,水花又接到神秘女人的电话。
神秘女人说,这回不用躲,可以大摇大摆回北港。
水花问,这回又怎么不用躲?神秘女人笑道,鬼丫头,怎么问我,你是怎么搬动南江晚报水花说,火车上偶遇。
神秘女人说,善恶到头终有报。这回是省委书记李晨光亲自批示,省委调查组已经到了北港,调查组来的当天就宣布对刘少卿实行双规,你比你爹强。
水花苦笑说,你不是也把网上搅得昏天黑地么?怎么想到用我的名字?神秘女人说,你家的事,不用你的名字还能用你爹的?那是活鬼出现,不把人吓死才怪。
水花说,现在该告诉你是谁。
神秘女人笑道,该告诉的时候一定告诉。
吴小奇从朝阳岛回到办公室,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便在这个时候,老婆一个电话让他丢了三魂,失了七魄。
老婆在电话里一惊一乍,你爹娘出家了。吴小奇骂道,你爹娘才出家。老婆是三句话并作一句说,吴小奇听了半天,总算弄明白。父母前些天同时做了同一个梦,梦见一金甲神人咿咿呀呀挥起金鞭要打他们。他们仿佛心里明白金甲神人是为什么事要打他们,赶紧辩解,我们都是清官,土改干部,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金甲神人怒道,你们做得好事,还要狡辩!他们仿佛又知道金甲神人是说他们为了奇儿去找了省委组织部长,他们的一个老部下。
他们问金甲神人,是不是奇儿有事?金甲神人又怒道,还不该打?奇儿有没有事你们焉有不知之理!金甲神人手起鞭落,他们俩同时从床上坐起来。第二天,他们同是右边的脖子疼痛难当,转动不便。二老把如此奇异的梦告诉了媳妇,媳妇笑道,您二老是同时睡落枕了。二老都是无神论者,退休前打死他们也不相信有鬼神。退下来后,无边无尽的寂寞和无聊逼迫着他们整天和垂暮老人厮混,满耳听的是讲鬼讲怪,满眼看的是求神拜佛,耳濡目染,渐渐离神佛越来越近。这个梦太神奇了,让他们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感觉。二老决定到一个子女找不到的寺庙去清修,用他们新近学来的词叫做,为了救赎,救赎什么,他们不甚了了。要去子女找不到的地方,自然不会告诉子女。吴小奇老婆说他父母出家了,那是偷听到他父母片言只语瞎猜。这一切都是来自吴小奇老婆的说词,外界猜测就更多,最多的是绑架,他家有钱。还有一种说法是吴小奇欺人太甚,捏不住冬瓜捏瓠子,报复他父母理所当然。
吴小奇匆匆赶到家里,觉得是为了证实老婆说的话,又觉得不是。老婆的优点是从不撒谎,缺点也是不会撒谎。父母离家出走,吴小奇内心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苍凉。两个老糊涂,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失踪了!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断了线的风筝。老婆问,要不要报警?吴小奇眼一瞪,你脑子进水了,还嫌影响不够大?老婆说,万一不是出家,是被绑架或是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呢?吴小奇慨叹,你父母才疯了。但愿两个老糊涂忍受不住青灯古佛的清苦,早点回家!吴小奇自己也不知道该相信哪一种说法。
吴小奇无限惆怅地回到北港,无意间打开办公室的电脑,网上到处是北港强拆的图片和文字,就像庄稼地里的狗尾巴草,给一夜露水便遍地疯长,拔也拔不完。刚开始他动了让宣传部拔狗尾巴草的念头,后来看到遍地毛茸茸的狗尾巴在风中摇曳,也只能望草兴叹了。
吴小奇想起张换生送给刘少卿的女人就心惊肉跳,这是极不好的预感。他立即打电话约张换生。张换生问,到哪?吴小奇想了想说,去湖边。
吴小奇独自驾车来到鄱阳湖边,这时夜色已渐浓。天边的新整个鄱阳湖像一幅重墨写意画,思想深邃得让吴小奇难以琢磨。
吴小奇从未觉得像今天这样没有自信。他的政治生涯的每一步都有老头子影子罩着,就是入主北港,也是老头子坐在省委组织部厚着脸皮磨牙磨出来的。现在老头子不知所踪,而且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的确感到手足无措。
张换生匆匆赶来,见面就左解释右解释。换作平时,吴小奇准要冷落他半天,但今天他没有这心情,也没有这时间。吴小奇的经验告诉自己,生死存亡关头用兵非狠招不足以制胜。自焚事件迟早要烧到自己身上,现在要做的是尽量不要被山火吞噬。
吴小奇冷冰冰地问,郭红袖的问题解决了?张换生心想,你吴小奇怎么总是盯着郭红袖?口里却奉迎道,正准备赶往长江市,您的电话就来了。
吴小奇厌恶地瞪了张换生一眼,骂道,你少打马虎眼,玩女人玩出真感情了?不顾生死的东西。
张换生的确不想郭红袖香销玉殒,这个魔鬼一样的女人在床上温顺得像狗,疯狂得像狼,提起郭红袖,张换生心底的欲望就想往外冒。尽管如此,张换生还是顺着吴小奇的话说,玩过的女人就是穿旧的衣服,怎么会玩出真感情。
吴小奇冷笑道,那好,今晚就动手。你的公司命运和孙尚礼交通事故的那些事都捏在我手上。
张换生想起雪君与虎谋皮的话,身上冷汗直冒。
吴小奇没有想到省委调查组来得如此之快,没有想到晨光书记会亲自过问,更没有想到工作组是由纪委、政法委、公安、反贪、宣传、信访等部门组成的阵容强大的工作组,掌握着生杀大权,一来就对刘少卿实行了双规。
一个没有想到让吴小奇完全乱了阵脚。
水花和她老公回到了北港市。水花打神秘女人的电话,约神秘女人见面,神秘女人终于现身,原来就是万家女。
水花笑道,我爹怎么会有女朋友!早该猜到是你,爹经常说起你。
万家女微笑着说,鬼丫头,净想好事。
水花问,万姨,你怎么会在朝阳岛上?又怎么能偷拍到****的照片?万家女说,那天,我打听到湖上乡张家滩几个小混混在你爹出事地点出现过,就想去告诉你爹。在渡船上看到刘少卿带着那么多穿制服的人坐快艇直奔朝阳岛,我猜一定与你家有关,便稍稍地跟在后面。也是该当你爹的冤情不会石沉大海。
水花泪流满面地说,你是我家的大恩人。说罢拉着老公就要给万家女下跪。
万家女赶忙扶起他们,凄然苦笑,什么恩不恩,都是一样命苦的人。
水花止住悲声,仰起脸问万家女,这回不会是走走过场吧?万家女沉吟了一会儿说,恐怕想走过场都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