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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两兄弟再生龃龉


  一、堂会上大打出手

  30年代初,张啸林的衣锦还乡,杜月笙的杜氏开祠盛典,黄金荣的黄家花园落成典礼,被认为是“三大亨”功成名就之后,光宗耀祖、光耀门庭之举。其实,在张啸林荣归故里之时,杜月笙在上海高桥的杜氏祠堂已经破土动工,而黄金荣的黄家花园早在其退休之后便开始酝酿并组织筹款建造了。因此,继张啸林衣锦还乡之后,1931年6月,杜氏祠堂落成并举行开祠盛典,其规格之高,声势之大,影响之深远,令张啸林的衣锦还乡完全成了小来来的活动。

  首先,为筹备开祠盛典,杜氏门人朋友设立了一个庞大的领导机构,这个机构所开出的名单,就足以令人振聋发聩。其中三名总理中,除了黄金荣这位杜月笙的把兄弟外,另两人是著名绅商虞洽卿、上海商会会长商界名流王晓籁。而文书处的八人,除了陈群等六位秘书之外,其主任是前国史馆副馆长,袁世凯称帝“筹安会”六君子中允称首魁的杨度;副主任是江西议员、民初政坛要角汤漪。因此方有“杜公馆八大秘书”之说。

  在这个筹备领导机构中,张啸林是七名协理中的一名,另六名包括杜月笙的亲家金廷荪,张啸林的亲家俞叶封。

  开祠盛典之前,遍及全国18行省的各种贺礼,从天南地北四面八方飞来。而送礼之人,几乎囊括了所有达官贵人、社会名流、富商巨贾,既有上至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实业部长孔祥熙、外交部长王正廷、军政部长何应钦、监察院长于右任等“党国”要员,又有前北政府大总统徐世昌、前临时执政段祺瑞、前国务总理顾维钧等过气高官显贵,更有各省主席、地方护军使一级的官员,其声势之显赫,令人咂舌。

  面对如此声势浩大的场面,作为杜月笙的老把兄弟,张啸林自叹弗如,心中难免酸涩。而在整个开祠盛典中,协理一职是个做具体事务的苦差事,尤其张啸林同时兼任剧务主任,尽管心中酸涩,但在这种事体上自然会卖力做好。却不料性格使然,不小心捅了个大娄子,差一点闯下一场无法消弭的穷祸。

  为了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客人,杜氏祠堂门前搭起一座五层高的富丽堂皇的彩楼,彩楼中央是戏台,楼后是佳宾剧场。6月9日这一天,络绎而来的男女宾客已达一万余人,一万余人挤在仅可容四五千人的临时剧场里,席棚剧场人满为患,险乎为之爆炸。当时中外报章介绍杜祠开祠典礼上的剧场盛况,以“人气白热”为标题,报道说:

  “……剧场广可容数千人,但观者逾万,几无插足地,加以天热场低,四围密不通风,观众挥扇观剧,莫不汗流浃背,全场空气,异常混浊,‘人气白热化’,五字形容,最为恰当。台上由张啸林、王晓籁两君维持秩序,卒亦无法驱散台上观众。入晚,客复陆续而来,跋涉十余里,畏难而退者,日必数千人。贵宾席中占有位置者虽极视听之乐,但兀坐通宵,呼吸急促,头痛欲裂,一身不能转侧,大有欲罢不能之势,诚有说不出之痛苦也。”

  剧场内观众席上爆满,在前边不堪拥挤的观众必然会选择往戏台上跳。张啸林作为剧务主任,不仅仅负责排戏码,更要负责维持剧场秩序,尤其他人高马大,尽管已年过五旬,但仍膂力过人,他与王晓籁两人站在舞台两侧,威风凛凛地把守着面对观众席的整个舞台。有这两位门神一站,台底下即便挤死了人,也轻易挤不到台上。

  但当天晚上偏生有一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硬要挤上戏台。这位就是警备司令部的参谋长。

  参谋长是一位嗜好平剧的戏迷,而此次杜氏祠堂的开祠典礼,荟萃了南北名角,既有正值壮年的京剧界“四大名旦”,又有刚刚成名的“四大坤旦”,更有老生名派的创始人马连良、谭富英、言菊明等,阵容强大,空前绝后。一连三天的堂会戏,几乎全是“珠联璧合”、“人间难得几回闻”的精品,酷爱平剧的参谋长怎能错过。

  于是,参谋长身着便衣,悄然来到浦东高桥杜家祠堂,准备一饱眼福。参谋长不想惊动主人,便混在池座人群中看戏。可是,这一万多人的剧场里,呆久了便觉憋闷。待演出演到精彩之时,参谋长正聚精会神地观看,突然周围人一阵拥挤,挤得参谋长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而台上最精彩的一刻也在这一个趔趄中流逝。

  参谋长实在受不住了,就想去后台寻找主人,或者其他管事人,替他找个人好一点的位置,起码能让他安安静静地看完这出戏。

  从前台到后台,并没有可以通行的道路,只能沿着后幕,穿过锣鼓喧天的戏台。此时,张啸林正把守在戏台的一边,他老远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人群中往前挤,知道这个人要上台,一双豹子眼狠狠地瞪着此人。张啸林自然不晓得这位是警备部的参谋长,待参谋长一脚刚刚抬起,还未踏上台口,张啸林便一声怒喝:

  “妈特个×,瞎了眼乌珠的,谁叫你到台上来的,还不赶紧给我滚下去!”

  参谋长听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头看着张啸林,没想到此人如此粗鲁,开口便骂,更没想到自己堂堂参谋长,竟然被人骂得如此难听。一时间,参谋长涨红了脸,不知所措,进退不得。

  “妈特个×,愣着干啥,还不快滚?”张啸林原本性格粗鲁脾气毛躁,又一直在这乌烟瘴气的剧场内维持秩序,烦躁得很,所以说起话来就更是骂骂咧咧,难以入耳。

  张啸林见眼前这位在自己的怒喝下竟然无动于衷,反而怒视着自己,火气顿时蹿了上来。他二话不说,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参谋长的衣领,朝台下用力推去。

  参谋长狠狠地跌入人群,摔倒在地。这时,人群中有警备司令部的高级军官认出参谋长,也认得张啸林,急忙喊道:

  “张啸林,休得无礼,这位是警备司令部的参谋长!”

  张啸林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看着狼狈不堪的参谋长,额头渗出了汗珠。

  在旁人的搀扶下,参谋长站起来,拂了拂身上的灰尘,瞪着冒火的眼睛怒视着张啸林。出了这么大的丑,参谋长绝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他毕竟不同于张啸林,毕竟身居要职能识大体,晓得在这种拥挤的场合,引起纠纷,秩序一乱,将不知断送多少人命。地方治安,职责攸关,参谋长只好生生咽下这口气,冷笑一声道:

  “好,你是张啸林,我认识你。今天我维持秩序要紧,暂时放你一码,明天早上9点钟,你自己到司令部报到!”

  张啸林的脑袋“轰”的一声,他晓得明天去了司令部,肯定会被关押起来,一时慌了神。

  在后台的杜月笙很快得到消息,赶紧放下手中的事,向前台奔去,边跑边埋怨道:

  “啸林哥怎么又做出这样的事体来!”

  来到前台,见到张啸林和参谋长之间剑拔弩张的架势,杜月笙赶忙一把拉过张啸林,忙不迭地向参谋长打躬作揖,连连道歉,但参谋长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杜月笙说什么,他板着脸冷冷地说:

  “杜先生,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替张某讲情,他今日如此对我,我绝不会放过他。”

  “不,这件事体是我的责任。我今日开祠堂是喜事,您瞧这堂会戏唱得多热闹。啸林哥和您言语冲突,乃至动手,实在是事出偶然,不知者不为罪,啸林哥要是晓得您的身份,就是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您不敬。”

  接着,杜月笙又是一番道歉,像捧菩萨一般将参谋长捧到后台。见杜月笙对自己如此恭敬,一路上点头哈腰,总算挽回了方才损失的颜面,参谋长的气慢慢地消失殆尽:

  “好吧,我便看在杜先生的金面上,不再追究张某的无礼!”

  一场天大的风波总算平息下来。

  二、谁断了老子财路

  杜祠盛典结束,张啸林回到家里,心情极度沮丧,虽说一场穷祸终究被杜月笙消弭于无形之中,但张啸林觉得这个台塌得实在太大!尤其那个什么参谋长竟当众出言不逊,倘若不是杜月笙拦着,他才不管他什么鸟参谋长,打了就是打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如今好人都让杜月笙做了去,张啸林肚子里窝的这股火却无处发泄。他一个电话将翁左青从隔壁杜公馆喊回来,对着翁左青将杜月笙狠狠一通数落。

  翁左青十分了解张啸林的脾气秉性,虽说他亲手打了参谋长,却也是落了个烧鸡大窝脖,只好老老实实当他出气筒。张啸林数落累了,这才缓和一下口气说:

  “当初两家通好的辰光,让你过去给他当个总秘书,今朝两家闹到这个地步,我看你还是回来好了。”

  翁左青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年翁左青丢了官陪张啸林到上海打天下,是图兄弟几个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后来张啸林出人头地,对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却谈不上什么关照,最起码的开支用度都无法与杜公馆相比,更不消说有个提携什么的。倒是在杜公馆,不仅吃着一份固定俸禄,逢年过节各种赏银也不在少。尤其杜月笙珍惜他是个人才,常把他介绍给各路上层朋友,使他本人也有了一些四通八达的上层关系。如今他岂能乐意回来?再者说,他并不是属于张啸林个人的什么物件,哪能想送人就送人,想讨回就讨回呢?

  见翁左青迟迟不肯作答,张啸林的脸陡地沉下来。

  “如此看来,你是舍不得离开隔壁头了?”

  “不是这回事。”翁左青沉吟一下,说,“你与杜先生都是场面上有影响的人物,虽说有点小龃龉,可也犯不着伤了大面子。谁也保不齐有个山高水低的光景,真遇到点事还是自家兄弟靠得住。”

  “这就是你继续留在隔壁头的理由?”

  张啸林乜斜着眼看着翁左青,尽管心中气愤难忍,但对年长于他几岁的这位老兄弟,他还是要礼让三分的。何况张门弟子、门生因杜月笙能周急济困转而改换门庭投到杜月笙门下的大有人在,其中原因张啸林心知肚明,说开了反而有损他的声誉,想了想最后还是挥挥手:

  “你暂且回去,往后惦着常过来打理一下这边的事体。”

  接下来“一八一号”大赌台关门倒闭,使张啸林与杜月笙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1931年下半年,法国驻沪领事馆人事变动,驻沪总领事范尔迪由于身体不适,向法国外交部请了两个月病假,回法国巴黎检查治疗;与此同时,法捕房总巡捕费沃里也将调回巴黎。

  得知这个消息后,张啸林认为发财的机会来了。他的这个“发财”实际上是“截留”,省下一笔开支,等于多了一笔利润。

  当时总领事范尔迪每个月要从“三大亨”手里收30万元的“私人津贴”。这30万分为明里和暗里两笔。暗里一笔是18万,明里一笔是12万。暗里的18万完全归范尔迪一人的腰包,但他私下对“三大亨”说过,这笔巨款并非他一人独吞,他在法国的上司需要打点或分润。是否需要打点拟或打点多少,无人晓得。12万的分配是公开的,是经费沃里的手分配的,从总领事馆、公董局、会审公廨、巡捕房等所有法国人,人人有份,只是每个人的数额大有悬殊,这主要是根据每个人的职务和工作性质决定的。凡是从事与烟赌相关工作的,分配的数额相对就多。

  当时刑事部捏第二号卡的西捕分管鸦片烟与赌博,在这个位子上的萨利,不仅每个月要从12万里分得一笔公开的津贴,还从“三大亨”手里吃一笔2万大洋的俸禄。这2万是暗盘中的暗盘。萨利在上海多年,赚得洋钿着实可观,所以他白相起来,往往出手阔绰。上海早年最著名的交际花,有AA殷明珠、SS王汉伦、FF传文豪等。名字前标以相同的两个英文字母,代表她们身价之高,非比寻常。其中SS是比蝴蝶资格更老的影后,追求者要么是腰缠万贯的阔佬,要么是官宦世家子弟。但萨利一个法租界包打听,竟然得以与SS王汉伦长期住在一起,可见手头洋钿之丰盈。

  张啸林的“发财”想法是,范尔迪一走,可以省去每月暗里给他的18万大洋。最近市面越来越不灵光,燕子窝里香两筒的价钱,已经跌到了小洋一角。赌生意除去“一八一号”大赌台,巡捕房规定下一注不许超过100块钱,市面差到这个地步,各处赚到的铜钿,几乎都给法国佬拿走了。范尔迪一走两个月,省下这36万,正好用来调头寸。

  张啸林算盘子打得十分精确,却不曾想过,范尔迪虽然从“三大亨”这里得了不少钱,但租界的烟赌又何曾不是借了范尔迪的光呢?何况范尔迪一走,自会有人接替他的工作,这一笔开销又如何能省得?

  节省36万,这个想法让张啸林十分激动,他喊上隔壁杜月笙,一道去钧培里面见黄金荣。

  张啸林讲完自己的想法,黄老板和杜月笙面面相觑。若论吝啬贪财,黄老板比之张啸林尤甚,但黄老板有自家的原则。他与法国人打了大半生交道,凡事宁可自家吃亏,也不愿从法国人嘴里省财香。因此他一开口便提出来反对:

  “这笔铜钿不能省。”

  “为啥?”张啸林本能地反驳一句,然后说,“法国人分的这笔财香数额是忒大了,前些年生意红火,赤佬们多分些也没啥,如今生意差了,总不能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铜钿都给了他们,让自家弟兄饿肚皮!”

  “省了这笔铜钿自然是好事,就怕摆不平。”黄老板又补充一句。

  “有啥摆不平的?”张啸林又顶回一句,“反正代理总领事是临时的,不省白不省。”

  见张啸林话里带着火药味,黄金荣不再说话。黄老板自家开着多家戏院、浴室,犯不上非要做这个烟赌生意,就随他怎样折腾去吧。

  杜月笙原本是持反对意见的,但见黄老板败下阵来,自知不是对手,便干脆保持沉默了。

  张啸林见两人都不再说什么,高兴得双手一拍,大声说:

  “既然你们都不反对,那就这样定了!”

  很快,接替范尔迪的新领事甘格林走马上任,甘格林早在来中国之前,已经把驻沪总领事这个肥差的门道摸得清清楚楚,“三大亨”每个月奉送的“私人津贴”是多少,明里暗里的红包都怎么分配与发放,领事馆以及巡捕房给租界烟赌提供哪些服务等,他都装在了肚皮里。

  但出乎意料的是,正当他张开荷包等着白花花的银子装进来的时候,这笔钱却意外消失了,“三大亨”像没事人一样,只交了明里的12万,然后便没了下文。

  “欺人太甚!”甘格林大为光火,他晓得“三大亨”欺负他是代理总领事,又是初来乍到,本想禁烟禁赌加以报复,但也是因为这个“代理”二字,使他不敢轻举妄动。他怕自己闹不好弄坏了范尔迪的财源,两个月之后范尔迪归来不好交代,只好忍气吞声。

  然而,再一次令甘格林出乎意料的是,范尔迪此次返法就医,竟然病情恶化,不治身亡。法国政府一个电令,甘格林就从代理总领事转为总领事。这下,甘格林有了报复“三大亨”的资格。他报复的方法便是开法租界数十年未有之先例,在法租界全面禁烟(鸦片烟)、禁赌。

  这个时候,张啸林正为节省了36万自鸣得意,突然听说甘格林由代理转为了正式总领事,不由得矍然一惊。尚未来得及考虑对策,法租界巡捕房的中西巡捕便已倾巢出动,浩浩荡荡开进了“一八一号”大赌台。捏第二号卡的萨利毕竟从“三大亨”这里分润不少,行起事来倒还是蛮有情分。

  “大帅,兄弟也是奉命行事,我看你还是自家关门打烊吧,免得这些人动起手来伤了和气。”

  张啸林目瞪口呆,这一刻肠子都悔青了,只好下令关门。杜月笙闻讯,立刻赶紧通知手下,将三鑫公司等所有烟馆、赌台全部打烊关门,免得巡捕上门丢面子。

  三天后,法租界大小赌场、烟膏行、燕子窝一扫而空,往日熙熙攘攘的市面一下子变得消停下来。张啸林慌了手脚,和洋人打交道他一窍不通,要说摆平洋人,只有找杜月笙。又生怕杜月笙不肯答应,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黄老板,黄老板的话杜月笙是从来不敢忤逆的。

  多少年来“三大亨”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尽管如今已呈分道扬镳之势,但在外间,毕竟知内情者无几。张大帅塌台,黄老板与杜先生照样丢面子,这个面子黄、杜二人比张啸林更在意,何况还有那许多亲朋好友、徒子徒孙端的是烟赌两档的饭碗,真要就此关张,这桩事体一时难以摆平。

  所以不等张啸林说话,杜月笙就已经开始疏通甘格林的关系。岂料甘格林不买账,开口就要50万,少一文都休想开禁。

  “就怕所有盈润加在一起都凑不够50万!”张啸林气得哇哇大叫,“妈特个×的,甘格林这赤佬分明是狮子大开口!”

  实际上,当时每个月所有盈润加在一起只有30万。交了这30万,“三大亨”自家已经没了收入,但起码保住了手下人的饭碗,这也是“三大亨”的底线。但疏通来疏通去,甘格林最终把价格卡在40万,再也不肯退让。“三大亨”岂能做赔本买卖?此事就此陷入僵局。

  就在张啸林束手无策时,杜月笙终于找到了解决此事的办法,然而,这一办法却让张啸林的“一八一号”大赌台彻底走到了尽头。

  1932年元月,吴铁城宣誓就任上海市长兼淞沪警备司令。吴铁城与杜月笙私交甚好,得知法国总领事甘格林狮子大开口的事体后,便告知杜月笙,国民政府的全面禁毒,名曰“寓禁于征”,实际是把征收鸦片特税作为重要财源。杜月笙立刻明白了吴铁城的意思,那便是将法租界的土行、烟馆统统迁往华界。如此一来,法租界烟土一档的朋友生意照样有得做,铜钿照样大赚特赚,而原先奉献给洋人的“红包”、“俸禄”变成了政府的法定税目,特别是巨额投资从法界移到华界后,必然会带动华界的繁荣发展。

  于是,杜月笙立刻着手,秘密组织土商迁往华界。考虑到张啸林必然反对此事,杜月笙和黄老板商议后,决定先不将此事告诉张啸林,以免节外生枝。

  几天工夫,法租界满世界的烟馆、土膏店全然不见了。张啸林这才大梦初醒,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土档全部搬家,留下一档赌生意使张啸林孤掌难鸣,即使甘格林把那笔“津贴”降回原数目30万,但凭一门赌也是难以支撑的。何况甘格林根本就没有商量余地。

  “好你个杜月笙,这么大一桩事体,竟然连招呼都不给我打一个!”

  张啸林气得直跳脚,却又毫无办法。这一切原本由他引起,又何必去责怪别人呢。

  赌台歇业,房租却不得不付。一个月四千两纹银,再加上一时遣散不了的员工,指望“一八一号”吃饭的门生、弟子、朋友,这里要钱,那里讨债,急得张啸林撞墙,仍然调不开头寸。

  三、博士儿子谋官难

  焦头烂额、走投无路,这是“一八一号”大赌台被迫关门时,张啸林的惨状。此时的张啸林,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到处乱撞,却又不晓得下一步撞到哪里。就在这个时候,有天晚上,一位来自远方的神秘客人走进了张公馆。

  在张啸林的大办公间里,这位客人交给张啸林一封张宗昌的亲笔信。看过信后,张啸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晓得张宗昌准备东山再起,特地在日本侵略军占领的辽东半岛大连市,举行北洋军阀集会,此次派员前来,便是邀请张啸林前往参加盛会。

  正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张宗昌此举,给张啸林带来了新的希望。联想到冥冥中那个官运,心情大为振奋。张啸林原想把这桩天大的喜讯告诉隔壁头的杜月笙,毕竟“杜先生”的牌号比他“张大帅”要叫得响。倘若杜月笙能与他同行,本身就为这次盛会大震了声威。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张大帅毛躁性子遇到这种事体倒也能静下心来斟酌。杜月笙虽惯于拜四方,对各路权贵都不得罪,但今朝像是跟牢了蒋介石,闹不好会反过来拖住他的后腿。

  于是,张啸林带着他的一帮兄弟翁左青、陈效岐、杨顺铨和唱大花脸的“霸王”金少山等人,悄悄离开了上海,然后经南京、天津,前往大连。

  果然不出所料,张啸林刚到南京,便有南京的朋友出面拦截。原来他前脚走,杜月笙后脚就得到了消息。“一八一号”赌台的经理钱曾宝原是杜公馆的账房,深得杜月笙信任,也对杜月笙的心思比较了解,是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杜月笙。杜月笙听了大为震惊,急得连连顿足,立刻吩咐万墨林派人火速追赶,并且写信打电报,请各地的朋友设法阻拦,免得再让他这位毛焦火躁不明事理的老把兄失身变节,陷于泥淖。

  对杜月笙此举,张啸林尤为愤怒,当即对前来劝阻的人大发雷霆:

  “你回去转告月笙,从今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早就该来个井水不犯河水,好在今朝也不为晚,你告诉他,从今后我们一刀两断!”

  到了天津,仍有杜月笙通知的朋友出面拦截,张啸林愤怒之中少不得又是对杜月笙的一通指责,少不得又是发誓从此一刀两断。

  发过誓后,一行人来到大连,但张宗昌举行的所谓“北洋军阀集会”却怎么也让他兴奋不起来,怎么看都是一帮沙场败将、过气军阀聚到一起凭吊过去,远没有与国民党军队抗争的实力,张啸林依靠张宗昌做官的希望再度破灭了。

  回到上海不久,张啸林忽然收到儿子张法尧的家书。张法尧在信中说,他已经读完了法学博士,即将携妻荣归故里。自打张啸林断了张法尧的学习费用与生活费用,父子间的书信往来便寥寥无几了,张啸林也将这个不肖子抛到了脑后。今朝收到法尧这封信,想不到这个不肖子竟然学出了名堂,张啸林高兴得哈哈大笑。联想到这些年来张法尧夫妇在法国的开销都是杜月笙接济的,张啸林忘记了前不久“一刀两断”的誓言,欢欢喜喜地跑到杜公馆报喜。

  1933年秋,张法尧夫妇乘坐豪华邮轮从法国归来,张啸林和杜月笙乘一只小火轮,开到吴淞口外去迎接。小两口不愧是留洋归来,张口闭口都是洋文。华格臬路张公馆出了一名留洋博士,张啸林一时风光无限,亲朋好友争相为小两口接风洗尘,一轮接风宴过后,又是一轮答谢宴,张啸林一直忙了半个多月才消停下来。

  静下心来,张啸林开始琢磨怎样给张法尧弄个官来做做,他以为凭借张法尧一纸博士文凭,一定能做大官。想到杜月笙一向跟牢蒋介石,与蒋介石身边的人尤其孔祥熙、宋子文走得很近,倘若杜月笙出面随便请哪个给传个话,请蒋介石给张法尧安排个官,蒋介石应该不会驳回这一干人的面子。于是,张啸林再次亲自来到杜公馆。

  “月笙,法尧是留法的法学博士,你说安排个啥营生好?”

  “这个事情我想过了,凭我和许世英委员长的交情,请他把法尧推荐给蒋主席,请蒋主席给安排个职务应该不生问题。”

  “好,好,当然好!”杜月笙的话正合张啸林心意,他高兴得连连称好。

  许世英是民国政府赈济委员会委员长,与杜月笙交情非浅。在杜月笙的恳请下,许世英向蒋介石大力推荐张法尧,蒋介石最终点头,同意破格接见张法尧。

  张啸林得到召见的通知,兴奋异常,立刻与张法尧一道,连夜乘火车赶往南京,入住金陵旅社等候。

  然而,这一等就是三天。三天里,张啸林父子寝食难安,时时刻刻盼着召见通知的到达,半步不敢离开旅社,生怕错过了蒋介石的召见。到了第四天,总算等来了召见通知,父子俩同时松了一口气。

  张啸林原本以为,自己当年为蒋介石“清党”卖力,蒋介石会顺便召见一下自己。然而,蒋介石连张啸林的名字都没有提一下,连一个见面的机会都不曾给他,这让张啸林心里很不是滋味。

  下午2点,张法尧穿戴整齐,西装革履,却也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来到蒋介石的办公处,张法尧心里一阵紧张,平日里的油嘴滑舌今日全没了踪影,讲起话甚至还有些结巴。

  蒋介石打量一下张法尧,点点头。应该说,蒋介石对张法尧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法学博士,谈谈你对当下时局的看法。”

  “唔……我,我想,共产党的问题是迫切需要解决的。”张法尧脑子里一片空白,见蒋介石示意他讲下去,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委、委员长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是十分英明的。可、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安内。”

  “哦,说下去。”看来蒋介石颇感兴趣。

  “我,我认为应当让他们合法化,让他们公开活动,我们应该学习西方的民主,这样,共产党就不会对政府造成什么威胁。反、反而用枪杆子打,共产党会越打越多……比如法国,也有共产党……”

  “好,我们谈点别的。”蒋介石打断张法尧的话,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见蒋介石不满意,张法尧更加紧张,对蒋介石接下来提出的几个问题竟然张口结舌,有时甚至一句也回答不上来。

  蒋介石见状,很快结束了接见。

  张啸林一个人等在金陵旅社里,原以为这场接见至少要一两个时辰,却不曾想,半个时辰不到,张法尧忽然回来了。一看张法尧沮丧的脸,张啸林便晓得事情进展不顺利。

  “怎么样,有希望吗?”

  “他不赞同我的观点。”张法尧摇摇头说。

  “那你为啥不拣他爱听的说?”张啸林有些发急,嗓门不由得高起来。

  “我哪晓得他爱听啥?”张法尧也不示弱,嗓门并不亚于其父。

  “不要紧,我们等等看。”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在儿子面前,张啸林口气软下来,“或许蒋主席会看许委员长的面子,再说,我也曾清党有功,给你安排个一官半职应该不生问题。”

  然而,张啸林父子回到上海后,一连两个月也不见蒋介石那边有任何下文,张啸林等不下去了,又踱到隔壁头去找杜月笙,希望杜月笙能通过孔祥熙或者宋子文为张法尧说点好话。杜月笙虽然答应了,但事后一打听,得知张法尧在南京的表现,一方面与蒋介石话不投机,另一方面,他的才学未曾得到蒋介石的认可,因此蒋介石并无任用张法尧的打算。在这种情况下,杜月笙放弃了继续找人说情的打算。

  张啸林见杜月笙这边迟迟没有结果,认为杜月笙口是心非,心里非常气愤,大骂杜月笙不讲义气,忘恩负义,从此与杜月笙的关系更加疏远。

  杜月笙虽然没有继续为张法尧找关系,但凭借他自家已跻身金融工商界,在自家的机构里给张法尧安排了十几个要职,无奈张法尧根本看不起这些职位,始终没有到任何一家机构里上过班。

  张法尧呆在家里,整天无所事事。张啸林见他一副不成器的样子,不免又烦躁起来,动辄破口大骂。张法尧不得已,只好又去杜公馆。

  “杜家叔叔,你晓得我是法学博士,先前那些金融工商的事由我做不来。”张法尧说。

  “你想做什么?”杜月笙耐着性子问。

  “我想办个律师事务所。”

  “好,我帮你注册。”

  杜月笙喊来翁左青,从账房拨出开办经费,由翁左青出面给张法尧注册了律师事务所。但从此后,杜月笙再也不曾过问张法尧的任何事情。

  律师事务所办成之后,张法尧就当起了甩手掌柜,招揽了不少有才学的“帮办”,大小案子一律由“帮办”代办,他自家从不出庭,整天躲在大烟间里,和太太一起吸食鸦片。

  抗日战争爆发后,张啸林下水做了汉奸,被保镖一枪打死,张法尧夫妇依旧安安稳稳地躺在烟榻上,每日里吞云吐雾。早些年张啸林和杜月笙开过一爿“临记香蜡店”,这爿小店就成了张法尧夫妇黑白二粮的来源。抗战胜利后,小店被封闭,张法尧就把华格臬路的房子卖掉,和太太搬进了亭子间。维持几年后,鸦片烟换成了海洛英、白面。再后来,张法尧那个大烟鬼的尸体出现在弄堂里。

  张法尧的四个孩子,两儿两女,都先后进入天主教堂,做了修士、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