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凌洛没死。r
不过醒来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了。r
她醒的时候不是在药池里,而是在床上。r
周云潇就坐在床边,手里还捏着一张纸,眸子里是死灰一般的寂然。r
她所认识的周云潇永远是华丽的,张扬的,跋扈的,可是一旦一个神一般的人物出现了这种寂然的神情,就仿佛从一个强大的人身上看见了软弱一样,让人不可抑制的莫名哀伤。r
她醒了很久之后,周云潇才发现,第一次,没有嬉皮笑脸的看着她。r
他甚至没有侧头,眼睛只是望着窗外淡淡地道,“佟月儿死了。”r
花凌洛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瞄见他手上的信纸,边缘都有些模糊了。r
她知道这人肯定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是他没走,只是因为要救自己。r
他走了,自己肯定是救不活了的,如果当初自己不是一意孤行的停止了治疗,半路跑出去见秦江宁,时间根本用不了这么久。r
似乎是知道她内心的内疚,周云潇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道,“在你们出事之前,她就已经死了,我去不去,都是一样。”r
花凌洛从床上坐起来,拧着眉,“消息可靠吗？”r
“杜娘来的信,可靠。”说完起身,一向行云流水一般的人物,脚步竟是有几分沉重,“不过现在,我该是去看看她了。”r
“你有什么打算？”r
“带她回现代。”r
“什么？!”花凌洛惊愕地瞪大了眼睛。r
“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来到古代的任务,原本也是要带她一起回去的,她身上有现代人的基因。”r
“你,要走了？”花凌洛抓住他的袖子,鼻子忽然就有些发酸。r
周云潇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她略带凌乱的发丝,“之后就是你一个人了,既然你决定留在这里,那往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你好自为之。”r
“……嗯。”r
“岳天没死,佟月儿的毒是她下的,走之前,我要先去解决一下那个人。”r
“要不要我帮忙？”r
“呵,就凭那人还不是我的对手,不过姚苌那边,很久没有消息了,你自己小心。”r
“嗯。”r
“那,我要走了？”r
“再见。”r
“再见。”r
花凌洛看着周云潇渐渐模糊的身影,原来那人也不是一直都很潇洒的。r
她湿润了眼角,从此天下,再不会有一个叫周云潇的人,在她春风得意的时候出来调笑她,再不会有个叫周云潇的人,在她危难的时候出来解救她,从此这个天下,再不会有一个叫做周云潇的人,多少年之后,甚至不会有人记得周云潇这个名字。就只剩下了她自己……还有江宁……r
可是等着花凌洛兴致勃勃的去找秦江宁,准备带着他还有孩子远走天涯的时候,阿绿告诉她,秦江宁失踪了。r
秦江宁自然不是自己跑丢的,自从疯了后,秦江宁就再也不肯离开家半步了,抓走他的人,是姚苌。r
姚苌听说花凌洛死后,也变得有些疯狂,他认定了只要把秦江宁弄走,花凌洛就一定还会回来,她最疼那个人了,怎么会舍得不回来？r
秦江宁不认识姚苌了,事实上疯了之后,连阿绿,甚至自己的孩子都不认识。r
姚苌抓他走的时候,秦江宁的手紧紧抱着门框,一只脚站在门外,一只脚勾在门内,他说,“不走不走,哪里都不走,洛回来会找不到我的。”r
姚苌一狠心,将他拽倒在地,一路拖着他走,秦江宁的胳膊露在外面,粗粝的沙石从他细嫩的肌肤上滑过,顿时殷红一片,他用脚踢打着地面,拼命的挣扎着,“不走不走,洛会找不到我的,坏人,你放开!”r
可惜他的力道在姚苌看来简直是微不足道,就那么被一路拖着走了,阿绿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一地凌乱的竹筐和上蹿下跳的花猫。r
姚苌将他带回了绯叶山庄,不过这次不是以上宾的待遇,而是囚徒。r
秦江宁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院落,那院落废弃了有一段时间了,到处堆满了杂货,平时也很少有人搭理,郁郁葱葱的长满了野草,幸好还有一个流通着活水的池塘,景致还算漂亮。r
不过此刻的秦江宁也顾不得赏景就是了,自从被带回来后就一直被关在院子里,门口有暗卫把守着,逃不出也跑不掉。r
因为被当成一个囚徒,平时也就很少有仆人过来照看,有时候忘了,他甚至一整天都没有东西吃,就算带过来了,也是些吃剩的饭菜,然而即使是剩菜,秦江宁都会笑眯眯的仰着头对送饭的人道,谢谢你,真好吃。r
秦江宁刚来的时候也曾经闹着要离开,但是渐渐的就安静了下来,整天抱着不知道从哪来跑进来的芦花鸡发呆。r
叶柏萱见到秦江宁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他的脸上灰扑扑的,再没有了往昔的神采,脸颊深深地凹陷进去,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身子瘦的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破破烂烂的衣裳包裹着他,远处看,就像是一堆破布条堆在树底下。r
这次秦江宁没有发呆,而是蹲在树底下专心致志的看着,听到脚步声,他忽然抬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叶柏萱愣住,她慢慢的凑近了,看见是一只芦花鸡趴在那里,刚要问他在做什么,秦江宁突然欢呼一声,咯咯的笑起来,“小鸡下蛋啦,我要去做给洛吃!”r
说着就绕过叶柏萱跌跌撞撞的往屋里跑。r
叶柏萱跟进去,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那个失望的瘦小身影。r
秦江宁转头看了看房间,没有做饭的灶具,很是失望的将鸡蛋放在桌上,然后端着那唯一的半碗凉水走到床前。r
那床上只有一床被子,鼓鼓的,似乎是塞了什么东西。r
秦江宁用手极轻极轻的拍了拍被子,“洛,起来喝点水好不好,鸡蛋一会儿再做。”r
没有人回答,秦江宁好像是有些局促,将碗放到一边的矮凳上,双手绞在一起放在腿上,“洛,是我不好,你别不理我。”r
过了一会儿,忽然又兴冲冲地凑上去,动作轻缓的掀开了被子,抱起枕头,用头凑上去蹭了蹭,细长的眼睛弯弯的眯了起来,“就知道你还没走。”r
叶柏萱看不下去了,用手擦了擦眼角,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轻声唤着,“宁儿……”r
“嘘。”秦江宁抱着枕头轻轻的拍了拍,复又小心翼翼地塞进被子里盖好,这才抬头看她,一本正经的道,“她刚睡着了,你小声点,还有,你别叫我宁儿,她会不高兴的。”r
叶柏萱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那,江宁,我们出去一下别打扰她好不好？”r
秦江宁警惕的看着她,“不去!洛醒来找不到我会着急的。”r
“别紧张别紧张,我们就是去换一下衣裳,你看,这件不好了。”叶柏萱看着他身上的衣裳,早就辨不出原本的模样了。r
谁知一直在笑着的秦江宁一下子就变了脸,冷冷的盯着她,“谁说不好了,这是洛做给我的,我最喜欢这件了!”r
叶柏萱刚要再说点什么,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进来的是姚苌,他看见坐在床上的两人,讥诮的笑了笑。r
“你这个庄主倒是闲,没事跑来跟个疯子聊……”r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因为他看见了叶柏萱忽然一下子沉下去的眸子,愣了一会儿,嘴角往一边斜斜地勾上去,这么多年来,这人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发过怒,这次,还真是有趣儿。r
“叶柏萱,你果然还是爱着这个人的吧,还口口声声的说什么……”r
“你闭嘴!”r
叶柏萱腾地一下子站起来,这次她是真的怒了,这人究竟要冷血到什么地步,连一个疯了的人都不肯放过么？r
“呵呵,怎么？心疼了？怜香惜玉了？反正现在没人跟你抢,不若……”r
“姚苌!”叶柏萱的脸色铁青,握了握拳头,彭的一声砸到一边的桌子上,桌子哗啦啦的碎了一地,最终,还是不忍心打他。r
“不要？那么……你可不要后悔!”r
姚苌一说完,不等旁人明白,倏地拔地而起,一把掳了秦江宁,闪电一般的蹿了出去,叶柏萱一怔,急急地跟了出去。r
姚苌,无论怎么样,你不能再错下去了,我也不会再让你错下去了。r
花凌洛一回到山谷,就接到了姚苌的书信,约好的地点不是绯叶山庄,而是一段废弃的城墙。r
她赶去的时候,姚苌早就等在那里了,秦江宁被他缚着双手,用绳子高高的吊在一根木柱上,他不停的挣扎着,肩膀和腰部被绳子磨得皮开肉绽。r
姚苌就站在他旁边,眼睛却一直盯着花凌洛,似笑非笑。r
花凌洛握紧了拳头,她没有多说什么,她看得出姚苌是打算玉石俱焚了,他不会放过自己,也不打算放过秦江宁。r
完全没了内力,花凌洛站在城墙下,没再靠前,她仰着头,却不是在看姚苌。r
姚苌怒了,这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肯多看他一眼么？r
手里慢慢的抽出一把剑,他说,“只要我轻轻的一割绳子,他就会死。”r
花凌洛点头,“我知道。”r
“你,你就不打算求情？”r
“求情你就会放过他么？”r
“不可能!”r
“所以我不会求情,而且他也一定不希望我会求你。”r
花凌洛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从秦江宁身上移开,姚苌忽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他就去死吧!”r
姚苌疯了!r
这是花凌洛的第一反应。r
她的脚就像生了根一样牢牢地钉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姚苌拔剑,狞笑着,她仿佛看见了利剑瞬间就割断了吊绳,秦江宁不受控制的坠落下来,分崩离析。r
那一刻,花凌洛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淌。r
直到,一个黑影从眼前飘过,当的一声,及时的格开了姚苌的剑。r
心脏重新跳动起来,她笑,“龙一,你来了。”r
姚苌被人猝不及防的攻了过来,打了几个回合,发现秦江宁被那人牢牢的护在身后,进攻的剑也被滴水不漏的挡了回来,心里一急,剑头一偏,便朝着站在城墙底下的花凌洛直刺过来。r
所有的人都惊骇的瞪大了眼睛,花凌洛抬头,躲闪不及,索性便站着没动。r
噗的一声,长剑贯穿肉体的声音,红色的雾气溅了花凌洛一身,微热。r
片刻,眼前的人缓缓坠地。r
替她挡住那一剑的人,是叶柏萱。r
叶柏萱嘴角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一如最初见到她时的耀眼。r
只是当年的她笑的一脸的霸道和孩子气,而如今,却是晦暗不明的苦涩与浓重的悲哀。r
鲜红的血液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她的眼睛看着姚苌,话却是对着花凌洛说的。r
“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饶过他吧。”r
“你……”r
龙一还未说完就被花凌洛制止了,她点了点头,“这次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绝对不会有下次。”r
“谢谢,姚苌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咳咳……”r
叶柏萱的身子震了震,更多的血液从嘴角涌了出来,但她只是笑。r
哐啷一声,长剑坠地,姚苌的脸上也溅满了叶柏萱的血,他缓缓的跪在她身边,手指无措的抚上她的伤口,殷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流出。r
“阿萱,阿萱……”他叫她。r
叶柏萱的眸子忽然亮了亮,“姚儿,你叫我什么？”r
“阿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是,不是这样的……”r
姚苌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惊慌,一次次徒劳的想要阻止血液的流出。r
“姚儿,别怕,没事了没事了。”r
“阿萱……”r
“咳咳……”r
“你起来,咱们回家吧,我不再闹了,我错了,阿萱。”r
“好,咱们回家……”r
叶柏萱动了动手指,想要抬手抚摸一下姚苌的脸,却在抬到一半时又摔了下去,嘴角的笑容,在极致的灿烂当中定格,烟花一眼的渐渐冷却。r
“阿萱!阿萱,阿萱,你醒醒啊,阿萱,阿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