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个好晴天。r
黑夜终归会退去,晨光映亮了天边,让这个黎明充满希望。r
一大早,谭府里就发生了不寻常的事儿。只见久病卧床的谭老爷容光焕发的站在自家花园里打着太极拳,他的动作悠悠,自有一番韵律,完全无法让人想象这是那个昨天还躺在病床上残喘的老头子。r
在他四周所有的伺候的下人们都惊呆了,他们呆呆的看着,不知道是该拦好,还是该恭贺自个东家大病痊愈才好？r
谭老爷并不理会众人神情,他揽雀尾,推云手,边喊道：“大富!”r
早在一旁站了半天的魏大富连忙应道：“哎,老爷您说。”r
谭老爷说：“我让你定的黄玫瑰送来了吗？”r
魏大富一惊,下意识回道：“送是送来了,可是夫人……”r
谁不知道黄玫瑰是谭夫人最厌恶之物,在她的当家下,从来不允许此花出现在谭家任何一个角落。r
谭老爷却跟没听到他的疑虑似的,直接命令道：“摆上!都给我摆上!”r
毕竟积威已深,谭老爷又是谭家名正言顺的掌权人,魏大富一个激灵,不敢违背,赶紧招呼着工人搬花。r
片刻之后,黄玫瑰的花盆摆满了一院子,黄灿灿的娇艳。r
魏大富瞧着,心下忐忑,望了望谭老爷的脸色,又不敢多言。他心下焦躁的活似有个猫爪在挠,思来想去,他决定赶紧先去找谭夫人通报,只是他一回头,就看见,谭夫人带着云霞,急冲冲的走了过来。r
“夫人,我这正要去请您……”魏大富急道。r
谭夫人一个眼神示意魏大富闭嘴,谭老爷已经回身看着他。r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精神矍铄的丈夫,一步步的走了过去。r
谭老爷打着拳,并不看她,话里有话的扬声：“黄玫瑰好看吗？……这个园子荒太久了……”r
谭夫人看也不看一眼,隐忍着愤怒,故意说：“老爷突然这么精神气爽一定是因为得知铭凯要回来了吧？”r
“铭凯要回来了？”谭老爷嘲讽的望了她一眼,“那是你的儿子,精神气爽的应该是你。”r
谭夫人死死的盯着他,“景然,你是病好了,还是病的更重了？!”r
谭老爷微笑的看着她,反问：“你说呢？”r
谭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安,说：“你该吃药了。”r
“我告诉你,我吃了一剂让我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r
谭老爷笑了,笑得苍劲有力,笑的谭夫人更加不安和愤怒,这二十多年来,他们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更像仇敌,谭老爷愈是快活,谭夫人愈是觉得不详。r
可谭老爷再不将谭夫人放在眼中,他满心欢喜,只有一个念头：r
他活着!他的儿子还活着!r
谭夫人望着他,气的终于一甩袖转身就走,一口气冲回屋子,站在房间当中,愤怒让她剧烈的呼吸,少有的失态。r
魏大富紧跟在身后,劝道：“夫人,老爷已然这样了,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您呢,别气坏了身子,回头啊,我让人把那些花儿草儿全给清出去!”r
谭夫人惨淡的笑笑：“清的出去嘛……那些花在他的心里,早已经开遍了。”她深呼吸,迟疑道,“我奇怪的是,老爷的‘灵丹妙药’到底是什么？“r
谭夫人心思翻转,细细琢磨。r
“兴许老爷是……回光返照？”魏大富劝慰说。r
谭夫人回头看着魏大富,一片沉默,然后她心思一动,以她对丈夫多年的了解,她斩钉截铁的定论：“不!是有人在作祟!”r
她眉眼间浮起一层戾气。r
此刻她已想的明白,起身就走,带着魏大富一路直出正宅,来到右侧谭家下人居所,笔直走进了老袁的家里。r
因为她的突然来访,老袁一家人端茶的端茶,擦桌椅的擦桌椅,小的几个都战战兢兢的侍立在一旁。r
“让他们出去,我有话跟你说。”r
谭夫人坐在厅中主位,表情淡然,可是浑身上下透出的高高在上的气势,让站在一旁的老袁妻女都怯怯的望着她。r
老袁连忙对妻女做手势示意他们出去,自个儿心下却砰砰乱跳,他强作笑脸奉上茶水,语气卑微的说：“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召唤,何必让我们这些下人的住处,别脏了您的脚。”r
谭夫人眯起眼,斜睨了他一眼,轻飘飘的说道：“可你们这些下人却总是跑去不该跑的地方呢。”r
老袁一愣,说道：“老奴愚钝,请夫人明示。“r
谭夫人轻轻叹口气,缓下了声调：“老袁,我嫁入谭家的时候,你已经陪在老爷身边了,算起来,你比我在谭家的日子长。“r
老袁摸不准她的心思,顺着话说：“是啊,那时候,我只是老爷的书童……“r
“可你现在已经是老爷的耳目四肢,吃透了他所思所想。”谭夫人盯着他,那眼神如锥子一般刺人,看的老袁不由得垂下眼,不敢与她对视。r
谭夫人冷笑说：“这些年,你一直在帮老爷找高江和那个孩子的下落,对吗？”r
“我……”老袁张口结舌,谭夫人继续步步紧逼的追问：“今天早上,老爷忽然精神抖擞的在整个园子里摆满了那个女人最喜欢的黄玫瑰,是你!是你给老爷服了一剂灵丹妙药,对吗？!”r
老袁脸色惨淡,已无力辩解。r
谭夫人说：“如果我猜的不错,朱秋月的野种有下落了,对吗？!”r
老袁扑通一声跪在谭夫人面前。r
他恳求说：“夫人,我和老爷情同手足啊,过去的事情,老奴无权评断它的是非,我是瞧着老爷念子心切,这才……”r
“这么说,我全猜对了？!”谭夫人垂下眼,打断他,深吸一口气,问道：“……好,告诉我谜底,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r
老袁欲言又止,满脸挣扎。r
魏大富在一旁帮腔道：“老袁,夫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咱俩呢,又是在同一个宅子里伺候主人的,我可不想这辈子见不着你啊。”r
他说的掏心掏肺,可里面的威胁也让老袁听的明明白白。r
老袁跪在哪里,一脸惨然,“我是找着那个孩子的下落了,可他已经……已经没了!”r
谭夫人不放过他一丝反应,“确定？”r
“确定。”老袁细说：“我派出去的人终于在上海的小弄堂里找到了高江,他说,铭扬少爷杀人越货进了大牢被判了死刑,没两天高江就自杀了。等到他们一路打典托人找到监狱核实的时候,铭扬少爷已经被枪决了……”老袁发出一声抽泣,他每每想到谭老爷心心念念着的小儿子就这样没了小命,不禁更是悲痛。他强忍着把话讲完：“……警察局见无人收尸,就草草的把他埋在乱坟岗了。”r
谭夫人丝毫不为所动,低喝道：“你说的都是真的？”r
老袁颤抖着从袖口掏出一张纸,魏大富接过展开,递给谭夫人。r
谭夫人凝神去看,纸上赫然写着“上海市警察局华德路监狱死刑犯处决名单……”名单上列着密密麻麻几排名字,每个名字上还用红色画着“X”。谭夫人一眼扫过,就看到了同样被画过得“谭铭扬”的名字!r
谭夫人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缓缓收起这张纸,说：“这些事,你跟老爷提起过么？”r
老袁摇摇头,带着哭腔说：“老爷坚信铭扬少爷还活着,就是因为有这口气顶着,他才能多活两天,我怎么忍心告诉他这些？”r
谭夫人默默无语,她的心里松了口气,然而隐隐的,却更有几分悲哀涌上心头,她朝老袁说道：“起来吧。”r
老袁起身,谭夫人看着他,缓缓道：“老袁,我们也算是主仆一场,我替你准备了一笔钱,足够你带着妻女到他乡丰衣足食。我会让你体面的离开谭家,只有一条,永远别再回到乌茶镇!”r
老袁点点头,今天看到谭夫人的第一眼,他就料到了如今的结果,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夫人,我答应您,不过我也有有一个请求……”r
谭夫人直接道：“说。”r
“铭凯少爷就要回来了,我想看他一眼再走。”r
谭夫人冷笑了一声：“怎么？!你也会关心铭凯？”r
老袁黯然说：“既然老奴是要走的人了,我就跟您说几句掏心窝的话。这么多年,老爷因为朱秋月的死记恨您。可他从来没有记恨过铭凯少爷,他不过是不愿意让您瞧见他有多心疼这个孩子……”r
谭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样一番话,想起这么多年谭老爷对自己的儿子不闻不问动辄得咎,她的眼眶蓦然一红。r
“……您知道吗,铭凯少爷从小到大,老爷总是让我去陪他玩、瞧着他、护着他,然后老爷会让我把铭凯少爷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的告诉他……老爷是打心里爱铭凯少爷啊。”r
谭夫人沉默了片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r
她沉声说道：“铭凯今天回来,见过他之后你就离开……过去的事,不得再提及半个字!”r
说罢起身便走。r
老袁望着她的背影,默默想,老爷,我也只能帮您到这儿了……r
谭夫人出了门,站在人力车前,跟在她身后的魏大富显然是松了一口气。r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这事,跟老爷说吗？”r
谭夫人漠然道：“那得要看他怎么对待我儿子!”r
魏大富深呼吸,感叹着：“不管怎么说,这会子,咱们铭凯少爷真是谭家唯一的继承人了……那孩子真是福薄命浅啊!”r
谭夫人转头望着他,投来凌厉的眼神：“他压根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r
魏大富一个哆嗦,知道自己失言,忙应是,服侍着谭夫人上车,一路前行。r
谭夫人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然而冥冥之中,命运的变数却是如此弄人。r
此时高秋朗正安坐在叶家客厅里,叶海山坐在他面前,叮嘱道：“谭铭凯一定要安全送回谭家。”r
高秋朗压抑住自己眼中的恨意,漠然点点头。r
叶海山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谭家对不起你,可谭景然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他重病在身,这可能是你跟他相见的第一面,也会是最后一面。”r
皱了皱眉,高秋朗心绪复杂,他点点头说：“我知道。”r
叶海山站起身,长长的叹息：“至于你是不是与谭景然相认,你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r
高秋朗沉默了片刻,坚定说：“我是高秋朗,不是谭铭扬!”r
叶海山没有说话,只是欣慰的点点头。r
这时,叶紫从楼上走下来,经过一夜的休整,她整个人容光焕发,之前在她脸上的轻愁一扫而光,净白脸庞上平添了几分亮丽的神采。r
她见到楼下两人,开心的叫道：“爸!哥!”r
叶海山笑着：“我终于又看见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傻女儿了!”他调侃道,“丫头,你可算是让爸爸知道什么叫‘女为悦己者容’了。“r
叶紫跺跺脚,害羞的叫了声：“爸……”r
高秋朗站在一旁,笑笑说：“叶紫,你要听哥的话,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你永远都得这么漂亮和快乐。”r
叶紫一愣,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她急声问道：“你别告诉我你又要走？!”r
“是。”高秋朗边应着,边拍拍叶紫的头,笑着说：“别紧张,我只是送外面那个谭少爷回家,顶多两天我就会回来。”r
叶紫拉着他的手不放,嚷道：“我跟你一起去!”r
“叶紫,秋朗送谭少爷回去也是为了了却一些自己的心事。”叶海山哭笑不得的拦住这个宝贝女儿,一贯宠溺的表情中也露出一丝郑重,他朝高秋朗点点头,高秋朗看了看叶紫,终究转身离去。r
叶紫看着高秋朗的背影,心情一瞬间由晴转阴,乌云密布。r
她想,她应该非常讨厌外面那个所谓的谭少爷,如果不是他,秋朗哥就不会刚刚到家就要离她而去。r
就这么决定了!讨厌他!r
叶紫不满的嘟起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