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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李全之殇(2)


  夏全大喜,进而宽慰,他觉得这很正常。李全的确走投无路,必死无疑,而他趁机吞掉李全所有,成为第二个淮北强人,正当其时!

  夏全立即行动,突袭楚州帅营,新任长官刘琸仅以身免,这座淮北军政中心城市再一次变成了匪巢。当天夏全志得意满,在夺权取财之后策马回府——曾经李全的府,去见已是他的女人的杨妙真,可等他的却是全副武装的梨花枪。

  他被杨妙真耍了,以财色动其心,搅得他们窝里反,轻易地打散了南宋朝廷的龌龊阴谋,让李全集团哪怕军力衰竭、主将危难,可老巢仍然牢牢地握在手中。

  南宋官方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隔着长江,安静地看着江北的乱局,等着看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反正事不关己,所以他们不急。

  李全却到了山穷水尽之境。青州之战,他在庞大的蒙古军队面前足足支撑了一年之久,这是个空前的纪录,足以让他傲立史册,面对任何一位名将,都可以挺直了腰板说话。

  可是一年之后,青州城里已经开始人吃人了。到了这一步,一介土匪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并且敌方是蒙古人,并不是女真人,与这时的汉人并没有什么民族不解之恨。

  李全投降。

  依蒙古惯例,李全投降之后仍然主管山东全境。这时淮北变成了一个非常古怪的形势,李全是蒙古军一员,他的家小部下还在楚州,名义上还是南宋的。

  两者互不相干。

  这让很多人产生了想法,尤其是楚州城内原李全匪帮的高级匪徒们,他们决定内讧。几天之内,楚州城里血肉横飞,李家人再次成为了赢家。可是后果却非常不妙,南宋官方对楚州彻底失望了,从这一刻起,淮北不再设制置司,防线从淮河一线后撤至和江一带。改楚州为淮安军,视其为羁縻州,像当年的党项李继迁那样,不再等同于国土。

  当然这也就彻底断绝了当地义军的粮饷。

  这一招被证明是最凶狠的,义军一下子就乱了。他们本就是饥民,被战乱、饥饿所折磨,在生死之间没办法才选择了造反,不过为了混口饭吃。此时断了最大的钱财来源,让他们彻底暴乱了起来,不再听任何人的命令。

  楚州空前疯狂。李全的家小亲信再也没法摆平,李全的弟弟李福、儿子李通以及李全的妾等人都死在了暴乱里,只有杨妙真乱中突围渡过淮河逃生。

  南宋朝廷对此惊喜异常,还真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他们立即命令官军进驻,重新掌控楚州以及周边,趁势收复大片淮北疆域。

  这些消息传到山东青州,李全能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南宋主导了这一切。是南宋官方以断粮饷为手段分化了义军,再以官军进剿收拾残局。好手段,搞得他家破人亡,败军失地!再没什么好犹豫的,李全怒火攻心,断指立誓以取信于蒙古,回楚州报仇。

  李全杀回来了,南宋官方在他面前摆下了两条路:第一,派当时的主战派赵范、赵葵两兄弟分别节制镇江、滁州两路军马,严阵以待;第二,授予李全彰化、保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京东镇抚使兼京东忠义诸军都统制之职,可谓高官厚禄,无以复加。李全的回应是一阵冷笑。

  南宋把我当小孩子了,哭两声就塞个果子过来。

  进兵!

  李全终于走上了与南宋兵戈相向之路。

  作为一个有着十四年左右工作经验、成就极高的职业造反者,李全一但行动起来,每一步都会非常凶险且有效。

  他一方面带着蒙古的两个宣差来恐吓南宋,要挟南宋提供大笔物资军械,以换取边境安全;另一方面招兵买马制造战船训练水军,积极准备进攻江南。在准备期间也没闲着,他派了一个叫穆春的亲信,带人潜入了临安城,在南宋首都放了一把大火,把一座大型军械库给烧成了白地。

  此举让南宋朝野心惊肉跳,很多人真的怕了,觉得李全是中世代的跨国恐怖分子,没法根除那就屈服吧,要什么就给他什么,让他安静点儿。可还有一些人,比如副宰相郑清之、枢密院使袁韶决定加大出兵力度,给赵氏兄弟真正的前线决断权,彻底消灭李全。

  赵范、赵葵兄弟的父亲是赵方,赵方是孟珙的父亲孟宗政的老上级。这两家人是南宋后期的军界主流,而赵家还要比孟家发展得早一些。

  赵氏兄弟出身将门,李全当了多年的匪首,对战争都不陌生,尤其非常清楚在淮北作战,楚州是核心,可战争的目标如果是渡江的话,争的却是扬州。他迅速起兵,可是却被部下误导,先去攻打通州、泰州,之后才奔向扬州。

  这时赵氏兄弟已经进驻扬州。而长江之南传来的最新政讯是,史弥远再一次对李全微笑,承诺他只要退回楚州去,就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一万五千人的粮饷。

  李全哭笑不得,嗤之以鼻。都刺刀见红了,还想着这种假招数,无耻到可笑。

  扬州之战爆发,李全的兵力远在二赵之上,他重兵围城,再以数十万民夫修碉建堡,绝断外援,想以此活活困死扬州全城人。这在当时是无解的,以二赵之力无法自行解围,想南宋渡江支援,别说军力能否达到,即便支援,也要提防蒙古军、金军突然出现。

  李全在南宋绍定三年(公元1230年)的岁末围困扬州城。扬州是个神奇的城市,虽然地处传统印象里柔美旖旎的南方,可在历史上却以罕见的铁血面目存在。

  这座城市几乎从不屈服!

  在历史的长河里,它屡经战乱,屡遭屠戮,可随即会以更加强悍的姿态重新站起来。可以这么说,它从来没有被征服过。

  李全围住了扬州,时不时地在城边的小山上开音乐酒会,愉快潇洒,像是非常享受每一天。实际上他很闹心。城,攻不进去;粮,渐渐不够,还要提防着二赵突然冲出来,每每这时都会让他的军队流很多血。长此以往,怎样了局?

  两个月后的一天,机会终于来了。李全在城外高地上,迎着深冬的寒风,貌似轻松惬意地喝酒,突然发现扬州城门大开,一支几千人的小部队冲了出来,看旗号都是曾经的手下败将。他立刻兴奋了起来,生怕对方又缩回去,带着身边的几百人就冲了过去。

  事反常即为妖。急昏了头的李全没意识到这是个坑,他被这几千人挡住没有去路,后面又被官军堵住,只来得及向北方逃走,而北面是新塘。时值深冬,新塘决水之后,地面变成了泥潭,表面上因为战尘飞扬看着像硬土地,实则泥潭已经有数尺深。

  李全连人带马陷了进去,后面南宋追兵赶到,李全连忙高喊不要杀他,他是头目……转眼间几十杆长枪戳来,把他活活刺死。

  李全死后,二赵率军乘胜追杀,很快收复了盐城、涟水、淮安、盱眙等城,把义军的残部赶过了淮河。至此,南宋终于“战胜”了义军,结束了共十四年的动乱,维护了正统地位,彰显了国家威力。

  实在是了不起啊。

  这在当时是杰出的成绩,作为年度重点事项写进了南宋的政府报告。不管是军界还是政界,都为之欢呼喝彩歌功颂德。

  在一片欢腾中,没有谁去翻阅陈年账本,回忆李全是怎样一百八十度大变身,从忠诚到叛变,走到与南宋不死不休的地步。

  关于那段岁月,官方在讨论,史书在懊悔,说南宋是多么需要一道拦在宋、蒙之间的坚实可靠的屏障。为了屏障,都恨不得把记忆抹杀,和不共戴天的世仇金国联合。其实有那必要吗?需要那么调动情绪忍辱负重地借重女真人吗?

  眼放着近百万的河朔义军,同种族共血脉的强大战力不用,却试图去抚摸沾满了同胞鲜血的仇人的手,这是什么思路、什么样的脑子呢?!

  十四年间血肉横飞,在临近灭亡,清晰地闻到了更北方蛮族的血腥杀气之前,还动用一切手段砍杀本来真心归顺的自己人……

  不过南宋朝廷当时是不会这样反思的,他们认定李全乃至所有义军都是毒瘤,用了十四年的光阴,损耗了巨大的国力才终于切掉了,是件大幸事、大快事。至于金国,尤其是蒙古人,都还是遥远的传说。就在剿灭李全后的几年里,蒙古内部大动荡,东亚西北大动荡……乱成了一锅粥。

  此乃逍遥自在享乐无极之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