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再住院,反正Marvy已经为她办过了出院手续,反正医生已经说住不住院随便她自己。
只是晚上回到酒店时,那张比病床大了许多却空空荡荡的席梦思床,让她彻夜失眠。
这一晚,阮东廷没有回房间休息。
他就待在秋霜的病房里,和被派过来照料她的张嫂一左一右围着病床。待秋霜睡过去后,张嫂悄声问他:“先生,太太那边……”
阮东廷垂下眼:“你说呢?”
张嫂不敢妄自揣度他的意思,直到阮东廷又开口:“我是你看着长大的,张嫂,你说,我该怎么选择?”
那口气似迷惑亦似无助,张嫂这才大胆道:“其实我觉得,先生心里还是爱着秋霜小姐的,只不过碍于老夫人、碍于秋霜小姐的病,又碍于太太这些年对你的好,才没有表现出来。可现在秋霜小姐的病都好了,先生,我觉得,你也该替自己考虑考虑了。”
“嗯。”他垂头,在张嫂看不到的角度里,掀起一抹微乎其微的冷意。
等夜渐深,张嫂也熬不住而趴在病床边打盹时,那个高大的身躯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医院附近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馆。在隐蔽的一角,已有人等在那儿。
待阮东廷坐下,刻意压低的邪魅男音便响起:“怎么样,揪到狐狸尾巴了吗?”
阮先生冷冷一笑:“何止揪到狐狸尾巴?还揪到一只能传达旨意的信鸽。”
“信鸽?要信鸽做什么?”
“对方又开始对恩静下手了,今天那姓刘的律师告诉我,这次的抢劫案并不单纯。”昏暗的光线中,他眼里有冷冽的微光掠过,“一次钻石项链事件、一次恙螨事件、一次抢劫案,Cave,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所以呢?”
“所以这阵子,你和你家那位就多帮我看着恩静吧。”
Cave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皱起眉:“你该不会真打算遂了那只狐狸的意吧?万一恩静妹妹要闹起来……”
“就是要她闹。”
“Baron?”
“她要不闹,恐怕对方还不肯相信我的诚意吧?”阮东廷眯起眼,“诚意”二字被他咬得沉重而危险,“Cave,不管情况如何,你一定、务必要确保她的周全。”
这天过后,阮东廷再也没有回过恩静的房间。一天二十四小时,他要么在酒店的办公室里,要么就在何秋霜的病房里。于是没过多久,好事的娱记们又揪到了小辫,开始高调宣扬起“阮何复合”的消息来。
“岂有此理!”秀玉怒气冲冲地摔掉报纸。这阵子的闹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吵得她头痛,谁知这会儿又出了这档子混账事,“不像话的东西,真是昏了头了!恩静,你马上打电话让他到我的房间来!”
可恩静纹丝未动,直到妈咪又唤了她一声:“恩静?”她才回过神来说,“他……算了吧。”
“什么叫算了吧?那混账东西……”
“妈咪,他陪何秋霜去厦门了,昨晚……Marvy在机场遇到了他们。”
秀玉紧紧按住太阳穴,头又开始痛了。自从初云过世以后,她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一碰上不顺心的事就开始头痛、胸闷。
所以恩静不敢向她描述那个情景——就Marvy昨天义愤填膺地向她转述的那个情景:“那个女人竟全程都挽着阮浑蛋的手,旁边还有记者在拍呢!当真连脸面都不要了?”
她空洞的目光顿在了某一处。
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就像是两个毫无关联的人,每天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只是不再相遇。
直到入厝那一日。按老规矩,搬入新居时宴请的宾客越多,人气越旺,则日后必定家旺业旺人事旺。
自初云过世以后,秀玉已无精力再去打理这一切,全权交给了恩静。
只是这厢她周到地邀请了应该邀请的人,那厢新居的男主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秀玉在宴席快开始时叫来恩静:“那混账东西是怎么一回事?就连今天也不打算回家了吗?去,快去催一催!”
可恩静给他打了无数通电话,那端却始终提示关机。
“关机怎么了?去酒店找人哪!阿忠——”妈咪手一扬,招来阿忠,“载太太到酒店去把先生给请回来!”
“可是……”恩静还要说什么,却被秀玉直接打断:“可是什么?这种日子,客人全到了,当主人的有失约的道理吗?真是岂有此理!”
因此恩静速速带着阿忠,驱车赶往阮氏。其实她也不确定阮先生就在酒店里,只不过现在手机打不通,又没人知道他在哪儿,可寻之处,也只有这里了。
而果然,电梯行至顶层,恩静一踏入,便见阮东廷在办公室门口向秘书吩咐着什么。
他面色冷峻,似乎瘦了一些。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的男子,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烦心事缠身,眉头即使不皱起,也有了浅浅的纹路。
恩静一走近就听到他对秘书说:“Cave下午会过来,你将资料转交给他。注意,千万别让任何人碰到这东西……”说着说着,他用余光一扫,就看到了逐渐走近的女子,“恩静?你怎么过来了?”
秘书恭敬地朝她颔首,恩静亦轻轻点头,转过头来说:“你手机打不通,妈咪让我来接你回家。”
“手机没电了。回家?”他像是突然想起有这么一回事,“今天入厝?”手腕一抬,看了一眼腕表,那上头显示的日期提醒了他今天是什么日子。
可阮东廷看上去像是还有什么事,沉吟片刻后,他走进办公室拿起座机话筒,拨下了一连串号码:“我要晚点才能过去,你先去吃饭吧……嗯,家里有事……好,回头再聊。”电话挂断后,他看到门口的恩静正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她移开眼:“没什么。”
“走吧,回家。”他走出来,顺手锁上了办公室的门。
明明依旧清冷俊逸,明明依稀是旧日的眉目,可隔了一个多月再来看,恩静却觉得,两人之间已经隔了千万里。
“你原本有约吗?”
他“嗯”了一声,电梯门开了,要走进去时,却又听到办公室里的座机响了起来。
阮东廷拢眉,似乎低咒了一句什么,而后对她说:“你等我一下。”又转身回到办公室,接起电话:“张嫂?”
听到这两个字,恩静就知那端来电的人是谁了。今日入厝,这本该忙进忙出的老管家也没回家里来,就因被阮先生派到何秋霜那里去照顾她了。
果然,他听了没多久就出声:“哪儿不舒服?刚刚打电话不还好好的?”
絮絮地说了几句后,他再转身时,原本平静的眉目间添了一丝犹豫:“恩静。”他蹙眉唤她,看着女子似乎已经了然的目光,又说,“你先回去吧,和妈咪说一声,我今天恐怕没办法回家了。”
恩静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一米多的距离,既没有接话,也没有点头。良久,她才问:“她不是已经换好肾了吗?怎么又不舒服了?”
明明该用讽刺用不屑用愤怒的口吻,可她问出这句话时,声音却是那么轻,那么平静。
不必过多说明,阮东廷知道她已料到方才是谁的来电:“说是药物过敏……”
“你信了?”
他顿了一下。
可你看他的表情,明明,他自己也是不相信的。不相信,却依旧纵容着。
她摇摇头,轻轻地笑了——不,不是笑,那嘴角微微勾起,眼角却有了隐隐的泪意。她问他,声音依旧是轻的:“告诉我,你陡然改变的态度,一个多月都不回家,就是因为她病好了,你又可以重新选择了吗?”
明明那天在琴房里他跟她说要好好过下去,明明那天在做杨枝甘露时他吻她时是那么温存,可自从知道何秋霜康复了以后,一切都变了。
他不再温存不再有耐心,他所有的温存和耐心统统物归原主——是的,物归原主!
“阮东廷,你怎么这样啊?”她睁大眼,那么用力地盯着他。那口气,不确定得就像是怎么也想不通眼前这一切。
“是你自己说要好好过下去的,是你说对何秋霜只是照顾的!”她摇着头,就像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你知道吗?我真的相信了。明明一开始就告诉自己不要贪心,一开始就告诉自己你是别人的,你却总给我希望,一次又一次地给我希望!”
却最终,让她这样的失望。
她死死地捂着嘴,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一边退一边摇着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明明知道我那么蠢,蠢得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可他骗了她,在她将未来编织得那么美好时,将她所有的幻想都打碎了。
阮东廷的面色十分难看,却薄唇紧抿,一句也没解释。
恩静失望地摇着头,还想说什么,门口却传来一声“哎呀”。阮先生眉一皱,满脸怒火看向办公室门口:“做什么?”
那处不知何时已围了好几个清洁大婶,大概是在外头打扫时,听到了办公室里的声音,才围过来瞧个究竟的。
恩静心灰意冷地走出办公室。
大婶们纷纷赶在她出门前各就各位,只有那李阿姨看恩静红着眼,担忧地追上来问:“太太,您还好吧?”
恩静摆了摆手,已经累得不想再说任何敷衍的话。
就这样吧。算了吧。什么也别说了。
可这厢她不说,那厢总有人要说。
几天后,终于被何秋霜放回来的张嫂从外头带回了几份报纸,原本恩静也没在意的,只是老管家一看到她,便心虚地将报纸藏到身后,反倒让人起了疑。
“你藏了什么?”
“没……”
“拿出来我看看。”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那口吻的坚定,却让张嫂不敢不从。
果然,在那以贩卖名人隐私为最高宗旨的小报上,今日的头条不是阮东廷又会是谁呢?那图文并茂的首页上,赫然登着那日她与何秋霜在病房里争执的照片。顾不上怀疑那时怎么会有记者在,她目光一转,又看到了旁边另一张简直称得上是温情的照片。
是的,是温情。春光大好,日头大盛,入厝的黄道吉日里,那个本应参加一场入迁仪式的男子正陪着美艳的女子逛名品店。周遭是大好的春光,画面唯美动人,动人得……仿佛那日两席等着他这主人归来的宾客全都不是人!
照片旁边更配上了煽情的文字:“正室外室烽火大燃,可显然,阮东廷已经做出了选择。据悉,阮家入迁当日,阮先生阮太太便在办公室里起了严重的争执,婚姻危在旦夕……”
她握着报纸的手一颤,在二楼秀玉教育俊仔的声音渐至一楼时,不着痕迹地将那份报纸扔进了垃圾桶。其实也是多此一举,他天天不回家,外头的花边新闻满天飞,妈咪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嫁入阮家的头两年,他一直不回来,她就一直等在家里。午夜时分醒过来,摸到身旁冰冷的半边床,她也曾扪心自问:陈恩静,你这样,又算是什么呢?
是啊,又算是什么呢?
入厝的第十天,他还是没有回家。不过恩静知道,很快,有些事就要到来了。
那是在这年的隆冬马上要过去时,因为一个本土品牌的新品发布会,久未归家的阮东廷终于还是回来了。
“阮氏董事长阮东廷今夜亦将偕夫人参加,这是继何秋霜风波后,两人第一次相偕出现在公众面前……”小道消息的描绘永远比真实的人生更精彩。
所以,有那么多人仍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又怎能露出落魄的姿态?
阮东廷踏入房间时,在房门口站了许久。不,不是因为太久没回来,而是乍踏入房间,便看到房里美得几乎令他窒息的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