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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章四、世态


邺城里有一处极华贵的巷堂,名为玄朱坊,但是邺城里久居的老人们更喜欢把这里喊做国公巷,虽是个巷堂的名号,但这里却远比那条离皇城不远号称是寸土寸金的朝阳门街道要来的堂皇,来的贵气。

因为这里住的全是苏氏皇族的旁系、外戚,亦或者公侯万代的累世豪门,都是些身份显贵的皇亲国戚。

寻常寒门出身的当朝官员,哪怕就算是做到了一品封疆大吏的位置,同样入不进玄朱坊门。

这便是嫌寒酸,便是门阀世家须得有的傲气。

这日午时刚过,大臣们下朝有段时间了,国公巷宽敞的青石街道显得有些冷清起来,秋日的阳光也没有前些时候毒辣了,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热乎乎的。

可安海的心却一点都热乎不起来,他站在诸王府外的石狮子旁已经一两个时辰了,刚才门房收了他散碎银两后也不知去通报过没,连个消息也没得。

虽说小公子交代过,宁可饿死,也绝不许他回诸王府去领银子。但安海是实在人,他就是见不得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公子过那么清苦的日子,小公子的出身怎么就不好了,不都是先帝的骨血吗?

要是搁在以往,那是咱大燕国的皇子啊。

所以说通常老实人都有执拗的性子,绕不过这个弯来。安海知道小公子丢不起那人,可咱不同啊,咱本就是个奴才,该领的银子不领,这是个什么道理?

日头渐渐要下去了,安海惦记着公子下学后没人服侍,有些焦急起来了,他腆着脸跟门口那两个长的凶神恶煞的家将赔小心道:“岑大,雁子咋去了那么久,要不您让我进去催催?”

岑参军面目一丝不苟,侧脸睨了一眼,握着镔铁螺纹钢枪的右手冲安海虚晃了一记,眼里透露着一副仅靠寒芒闪烁便屏退一切宵小的气势。

安海咬着气的发抖的嘴唇讪讪退了两步,早些年前高祖皇帝在的时候,身为宫廷内侍的他,像岑参军这种小角色给他提鞋都不配,如今居然也敢狗仗人势冲自己横眉冷眼的。

那岑参军看安海退了,和旁边另一个家将交换了个眼色,两人均是毫不掩饰轻蔑之色地嘲讽了一声,便不再理会安海了。上月汝南王去封地前便交代下来过了,不要什么打着亲戚名号的魑魅魍魉都放进府里来,没得降低了诸王府的门槛。

安海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灌到脚底,透着阵阵抽搐般的寒意,怔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清冷冷的青石街道尽头忽然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一辆华贵的车辇出现在视野内,车辇前后簇拥着七八名身上光鲜的奴仆婢女。

刚才起就杵在门口扮了半日冷酷的岑参军忽然极轻快的露出谄媚神色来,扯着嗓子道:“河间王回府了,还不赶紧的把大门给开了。”

然后他搡了搡愣在一旁的安海,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算了算了,待会儿老老实实的跪在一旁,要是惊了王爷的驾,仔细你的皮”

安海诺诺的退在一旁,低眉顺眼,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辇驾近了,安海略抬起头便见一个宫娥打扮的秀美婢女用挑杆拉开车帘,一个眉目寡淡的青年男子缓缓从辇中走了下来,英挺的脊背极好看的撑起身上的靛蓝绸衫,腕上系着沉香木念珠,将气质村托的沉稳许多。

河间王苏长安今年虚岁二十有六,是公子青折的长兄,他素与燕帝亲厚,因此食邑也被封在邺京左近,更是被皇帝钦赐为宫中辇驾行走。

苏长安的母族是燕国大族洛氏,历代出过五位皇后,十几位妃嫔,更是显得门第炫赫非常。

苏长安的相貌说不上英俊,平平淡淡的样子,但是含威不露的眼神却总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出敬意来,因为当他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通通透透的照在你心底里去了,他的品性也是极严谨律己的,自有一股豪门的威仪在。

又或者说,这人天生浑身上下便似打着贵族的烙印一般。

安海自然认得大公子,所以他头低的更低了,像是要躲到尘埃里去一般,生怕被别人认出来一般。

“安海,抬起头来。”

忽然,一个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开口道。

安海俯身微颤道:“王驾千岁万安,小人贱颜怕惊扰殿下,请王爷恕罪。”

“老四最近如何,你不好好服侍他,跑到诸王府来做什么?”河间王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

“回王爷的话,小公子最近都安好,奴才替小公子谢王爷眷顾。”安海恭敬应着。

“恩”河间王只平淡的沉吟了一声,挥手屏退寸步不离的侍卫,走到安海身前。

匍匐着身子的安海眼角的余光便看到一双嵌金丝缎云履立在面前,心下一惊,他连忙跪退了半膝,以示恭谨。

河间王有些出神,他颇有高祖之风的双目看着屋檐上几棵顽强生长的枯黄杂草,忽有所感的叹道:“再过些时候,便是重阳了。陛下要在宫中设宴,你回去知会老四一声,晓得了吗?”

苏长安嘴角噙了一丝笑意,看着正伏在自己脚下的愚忠老奴道:“你跟他说,不管旁的人怎么看,我这个做大哥的心里记挂着他,别再和小孩似的置气了。”

河间王这些话讲完,便不再理会门口这些仆役,转身径自往内府去了。

才年过四十就花白了头发的安海扑簌簌的颤抖着身子,他那弯了一辈子的腰骨渐渐在诸王府前直了起来,用带着哭腔嗓音的喊了声:“谢大公子。”

诸王府前的一众门房厮役默然不语,神情都有些复杂。

站在一旁的岑参军脸色变得极快,一会儿功夫便收拾好自己原本像雷后蛤蟆般的痴呆表情,赶忙下去拍了拍仍直直跪着的安海肩膀道:“老安啊,先别跪着了,王爷都已经发话了,还不赶紧回去给四公子报个口信呐。”

安海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站起身矮着腰卑颜道:“是是是,有劳岑大费心了。”

看安海还一个劲的站在身前还礼,岑参军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看我这记性,老安啊,今儿是发月供的日子啊,你来了也刚好一并领了银子去,雁子这滑头也真是的,你甭急,我这就去把他给叫过来。”

安海躬着身子道:“唉唉,那可真是要多谢岑大了。”他的语气依然谦卑,可紧盯着脚前三寸的浑浊老眼却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这人情冷热啊,莫过于此了。